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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大战将启之前的晋楚‘致师’之行

 茂林之家 2023-06-17 发布于湖南

——————————接上篇

当晋国将佐们就郑国使者前来'请求’晋军出战、与楚军决一胜负之时,另一边的楚军也开始有了动作——起初,楚庄王和令尹孙叔敖也是准备不与晋军发生冲突,而是有意撤军回国;但在上大夫伍参的'激励、鼓动’之下,楚庄王改变了主意,决定先不撤军,等探听完对面晋军的虚实之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因此,楚庄王便派楚国少宰(其名未知)出使晋营,请求拜见晋军主将荀林父,然后呈递楚庄王交待的“国书”,让晋国退兵(借此观察晋军虚实)。

楚少宰对荀林父递出的'国书’上说:

“我们寡君(指楚庄王)年轻,又不善于辞令,所以派外臣我来与您沟通一下;当年,我国的两位先王(楚成王、楚穆王)曾在我脚下的这条道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为了教导和安抚郑国,并没有其他意思,哪里敢得罪大国(晋国)呢?还请您早些撤军,不要在此地待得太久了。”

荀林父并没有亲自出面接见楚使,而是委派上军将士会代替自己接待,并对楚使的致书做出回答:

“以前,天子周平王在世时,曾有王命给我们的先君文侯(晋文侯,不是晋文公),说'与郑夹辅周室,毋废王命’;现在,郑国不遵循天子的王命,我们寡君才派下臣们前来质问郑国。这本来就是我们晋国的职责,岂敢劳动贵国官员前来迎送?我们在这里恭敬地拜谢贵国国君的命令!”

士会与楚使的外交会见在一问一答中就此顺利结束,士会向楚使做出了“回绝撤兵”的答复,然后客客气气地将楚使送出了军营。

本来士会的做法和回复都没有问题,当时的外交活动也就是这样处理的,但此事好巧不巧被中军佐先榖所得知,一向刚愎自用的先榖认为士会的外交答复过于软弱、又有刻意谄媚奉承楚国的意思,于是先榖便让自己的下属、中军大夫赵括追上了返回途中的楚使,按照自己的意思重新向楚使宣布了晋国的新回复意见:

“之前,我们的行人(指士会;行人是负责诸侯外交事务的官员。士会原是上军将,因为晋军出征时并没有专门地行人,所以荀林父授权士会临时担任行人,接见楚使,并与楚使展开外交会谈)言辞上有不恰当的地方,现在由我来重新给予贵使回复——来到此地之前,我们寡君给我们的命令是'将大国(指楚国)的痕迹从郑国移出去(击败并将楚军赶出郑国境内)!此外,寡君还特地交待我们说'不要躲避敌人’;我们做臣子的,没有办法逃避寡君的命令,谨以此向贵国国君作为复命!”

赵括代表先榖对楚使所说的这番话,几乎相当于是对楚军的宣战书了;因此,当楚国少宰回到楚营、并将晋军这前后两份内容矛盾的外交回辞交给楚庄王后,楚庄王更加明白——晋军内部的矛盾此时已经非常地严重,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相互拆台、彼此不服,所以晋军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已经大大被削弱,楚军一战而胜之的结果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继续麻痹、欺骗对手,以让晋军上下松懈大意,完成战前的战略欺骗,楚庄王再次派使者前往晋军大营,向晋国提出“请和”,以使晋军上下更加松懈。

此时,荀林父正因为先榖、赵括的擅自更改对楚外交答辞做法而恼怒不已,正想要设法予以补救,见楚国再一次主动遣使请和之后,荀林父顿时欣喜不已,立即决定就此与楚军罢兵言和;荀林父想着等与楚军达成和议、让楚军退走之后,自己也引兵回国,等回到国内后再去教训教训先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等级尊卑的混账家伙。

于是,荀林父爽快地同意了楚使的和议请求,并和楚使约定好了双方盟誓的日期,然后送楚使回营。

但楚庄王的本意是欺骗、麻痹晋军,削弱晋军的作战意志,就没想过真的和晋军达成议和,只是故意为之;而为了激怒晋军、达到与晋国开战的目的,在约好的晋楚盟誓那一天,楚国的三位大夫许伯、乐伯、摄叔,居然单车出营,向晋军发起了'致师’挑战(致师,是指春秋时期,在军队作战之前,某一方用来鼓舞本方士气的军礼仪式,目的是以故意挑衅另一方军队的方式,来激励己方的士气);而这一次楚军的单车挑战,很有可能就是楚庄王所默许甚至主动怂恿的。

出战的三人之中,乐伯驾车,摄叔做为车右,许伯则为车左的主将,以一辆兵车向晋军的大营发起了单车挑衅。而出战前,许伯便慷慨大气地对两位同僚说:

“我曾听说,单车挑战之前,驾车的人要尽量疾驰、使旌旗斜倒,迫近敌营、取得战果后再安全地驾车回来。”

乐伯当即接话:

“我曾听说,单车挑战之前,车左的主将要用利箭射杀敌人,还要代替车御抓紧马缰,让车御能从容下车,整理好马匹和车驾,系紧好马脖子上的皮带,然后再安全地驾车回来。”

摄叔也不甘示弱,接着说:

“我曾听说,单车挑战之前,车右要安全地乘车进入敌营,杀死敢于对阵的敌人,割掉他的左耳,再抓住若干俘虏,然后再安全地驾车回来。”

说完这番鼓舞士气的话后,三个人相视哈哈大笑,随即驾车出战、直驱向晋军的军营。

接近晋军大营时,三人趁着晋军松懈大意、防守空虚的机会,驾车直接冲入了大营之中,乐伯驾着兵车在营中左冲右突,来往驰骋、势不可挡;摄叔则趁机跳下车,击杀了晋军一人,割下他的左耳作为凭证,又生俘晋军一人,带回了车上;许伯则协助摄叔、乐伯完成了对晋军大营的袭击,并做好了自己的职责;三个人都按照自己之前所说的话,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直到楚国这辆前来致师的兵车在晋军大营中完成了使命,已经开始调头返回后,晋国士卒们才反应过来,开始忙不迭地驾车出战,追击他们;而三人中的主将乐伯则镇定自若地引弓发箭,左边射马,右边射人,使晋军的追击队伍不能顺利的前进,只能远远地避开。

到乐伯的箭只剩下最后一支时,恰好有一头麋鹿出现在兵车前面,于是乐伯便用最后的一支箭去射麋鹿,并射中麋鹿的背部,取得了猎物。

此时,晋国大夫鲍癸已经率军追到,想要俘获楚军这辆单独出战的兵车;乐伯便让摄叔下车,拿着刚射杀的麋鹿献给他,还恭敬地向鲍癸致谢说:

“由于今年还不到(狩猎的)时令,所以我们应当奉献给您的禽兽没有得到,谨把这只鹿作为礼物,奉献给您和您的随从们,以作为膳食所用。”

鲍癸对楚人的战场礼仪和贵族风范感慨、赞叹不已,于是阻止了部下的继续追赶请求,还向他们解释说:

“这三个楚人既善于驾车、又善于射箭、还善于外交辞令,他们都是君子啊,不能再追了。”

因此,鲍癸接受了麋鹿后收兵回营,而许伯三人也得以安全地返回了楚军大营。

在即将达成两国盟誓的时候,突然被楚军来了这么一手'致师’的严重挑衅,晋军上下顿时愤怒不已,对主将荀林父的优柔寡断、患得患失态度也生出了严重不满之心;当时,晋下军大夫魏锜、邯郸大夫赵旃,因为各自的上位(进入朝堂)目的没有达到,对主持朝政的六卿将佐们怀有深深怨恨,便故意想捣乱,让晋军的此次作战行动遭遇失败,好让他们在将来受到晋景公的追究处罚,腾出卿士空位后自己再趁机上位。

于是,魏錡、赵旃向荀林父主动提出,自己也要单车出营去挑战楚军,回敬楚国的挑衅(借机故意让晋楚两军开战)。

荀林父并没有同意魏锜和赵旃的出战请求,还是一心求稳,想要与楚军议和;于是,魏錡、赵旃又改为向荀林父请求作为使者到楚营去商议'会盟’之事。

议和会盟之事是自己之前答应过的,荀林父无法再反对,只得同意了魏锜和赵旃的请求,让他们作为使者前往楚营去进行'议和’。

当二人领命走了之后,心里早就明白的上军佐郤克当即对着诸卿说:

“这两个人,因为自己之前的心愿没有达成,恐怕内心早有不满,这次出使楚营的使命,必定会有差池,我们还是要做好防备手段,以应对不测之事。”

这时,又是中军佐先榖站出来泼冷水,说:

“以前郑人劝我们和楚国交战的时候,你们不听,要和楚军议和;现在楚人前来求和了,你们又要准备开战,这样前后矛盾的做法,简直没有策略可讲,即使再加强防备,又有什么用!”

上军将士会也建议采用郤克的提前防备的办法,便劝先榖说:

“如果这次激怒了楚国、导致楚军前来进攻的话,我们的大军就有可能丧失,还是需要加强军队的防备。有了防备的话,假如楚人和我们顺利结盟了,我们再解除防备,也没什么坏处;而楚国果真有恶意的话,那我们已经提前有了防备,也不会遭遇失败,警惕心高点,总归是好的!”

但无论士会和郤克怎么说,先榖就是不同意调动中军的部队及先氏私兵,做好戒备楚军的措施(简直是作死啊)。

先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一心要看主帅荀林父在大家面前出丑,让晋军将士们知道统帅全军的中军将是个庸才,所用的人也各怀鬼胎,简直一无是处(才会导致军队作战失败)。

见内部的分歧如此严重。人心不齐,士会在无奈之下,只得和上军同僚、上军佐郤克一起安排所率的晋上军单独做好了战前的准备;士会又命上军大夫巩朔、韩穿在上军所驻军的敖山之前设置了七道伏兵,以防楚军趁机来攻,晋上军全军处在了严密的警备中。

当魏锜和赵旃奉命前往楚军大营'议和’之后,同样感觉有些不妙的晋中军大夫赵婴(即赵婴齐,赵衰之子,赵盾、赵括、赵同之弟),也偷偷地派赵氏私兵在大河南岸边预备了渡河的船只,提前做好了败退后撤军的准备(还没开打就认定自己一方要败,晋军内部的混乱和内斗、人心涣散可见一斑)。

魏锜和赵旃奉命去和楚国'和议’后,便分头赶往楚军大营。魏锜年轻,赶路快,因此先到;他到了楚军大营前后,便高声叫喊,要求拜见楚庄王;楚庄王当然不会出来亲自见他,同时楚庄王也没有真的要和晋军议和的打算,于是便想晾魏錡一阵,让他自感无趣后返回。

魏錡见楚庄王不出来接见自己,便想学着许伯三人当时的样子,驾车直冲进楚营,也来一次'致师’,斩俘几个楚军,以挽回晋军失去的颜面(同时激怒楚军,早一些开战)。

但楚庄王早有准备,在魏錡预备冲营之时,楚庄王便命楚将潘党(与郑国达成盟誓时的大夫潘尪之子)率兵车迎击,将魏锜给打得落荒而逃,狼狈遁走;而潘党则在后穷追不舍,紧追魏錡的兵车,一直追到了荧泽。

走投无路之下,魏錡恰好看见了自己的车前有几头麋鹿(又是麋鹿),于是再一次效仿楚国大夫乐伯的手段,射死了一头鹿后,再转回头对紧紧追赶而来的潘党赔笑道歉说:

“您有重要的军务在身,不能亲自打猎,而您军营中打猎的人恐怕也不能及时地供给您新鲜的猎物,我谨以此物,献给您及您的随从们,请您务必接纳。”

潘党见状,顿时哭笑不得(心想这人的脸皮可是够厚的),但又不能直接拒绝(那样显得自己气量小、无礼),于是潘党无奈地对部下们说:

“对方这是在效法乐伯啊,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失礼了。”

于是,潘党不再继续追赶魏錡,而是带着魏錡所献的麋鹿回掉头营了(但自始至终也没理会魏錡);魏锜因此得以脱险,随即和前来接应的晋军会合。

直到潘党赶走了魏锜、并尾追而去后,年纪相对大一些的赵旃才姗姗来迟,于半夜里赶到了楚军的大营之前;当时天色已黑,赵旃便趁楚军不方便出营的机会,就在楚军的营门前铺下了席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面,一边喝酒,一边大骂楚国君臣(以楚国的糗事来激怒楚人)。

然后,意犹未尽的赵旃还专门派随从在离楚营大梦很近的地方放火,几乎烧掉了楚军的营门,幸好赵旃的随从被楚军的守卫用弓矢所击退,才得以保住了营门。

直到天亮之后,被赵旃的叫骂刺激得怒气万丈而又无法在夜间出营的的楚庄王才亲自率领王宫卫队左广的兵车出营,要亲自擒拿赵旃惩处以解恨。赵旃见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火速逃跑,楚庄王则率亲卫尾随紧追,一定要抓住赵旃这老小子加以治罪。

慌不择路之下,赵旃的座车陷入了泥沼之中,无法脱身,赵旃只得弃车而逃,跑进了路旁的林子里。

楚庄王的车右屈荡见状立即下车,率人进入林中继续追赶赵旃,而赵旃所带的赵氏私兵则拼死抵抗楚军,这才使得赵旃得以堪堪逃脱;不过,赵旃随身所穿戴的铠甲以及下裳都被屈荡及其属下给缴获,赵旃相当于裸奔而逃,楚庄王这才算是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之前,在命魏锜和赵旃出使楚营议和的时候,为了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荀林父特地派了数十辆晋军軘车(作战用的大型兵车,相当于现代的重型主战坦克)跟在他们的身后,以作为接应。

而当潘党放弃追赶魏锜、撤军回营时,恰好见到了接应魏锜的晋军軘车隆隆驶来,巨大的兵车掀起的滚滚尘土,让潘党错以为是晋军主力借机发起了对楚军的进攻!

于是,潘党急急回营,并向令尹孙叔敖发出警告:

“晋军将至!”

此时,楚庄王还在营外追击赵旃的途中,身边的护卫很少,孙叔敖担心国君会遭遇晋军、导致失陷于阵,于是下令全军紧急出动,迎击来袭的晋军,援救国君。

孙叔敖还以楚国令尹的身份激励楚军说:

“全军前进!宁可使我们先迫近敌人,也不要让敌人得以迫近我们;《诗》中说:'兵车十辆,在前开道’,这就是要抢在敌人之前发起进攻。《军志》中说:'抢在敌人前面,就可以夺去敌人的斗志’,这是要我们主动迫近敌人,打乱他们的部署!”

于是,在令尹孙叔敖的激励之下,楚军倾巢出动、抢先对晋军发动了进攻——'车驰卒奔、乘袭晋军’。

这是周定王十年(前597年)六月十四清晨所发生的事——晋楚两国间的第二次野外大会战——'邲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下一篇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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