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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青白江。
八阵图遗迹，位于弥牟镇西南农贸市场旁。六个土垒，整齐列在不到一百平方米的范围之内，每个土垒高不到两米，大小相近，高矮相当，成圆锥状，均散落在竹林中。 道士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名堂，他低声问了员外一句，“老赵，你说这八阵图是真是假？”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员外摇一摇团扇，“相传诸葛亮所布八阵图，为诸葛亮推演兵法、操练士卒所用。在蜀者有二，一在夔州永安宫，一在新都弥牟镇，占地一百多亩，八门八阵互相掩映，其中玄机重重，神秘莫测。如今仅余土垒六座，当年之风貌已荡然无存，是真是假，难说，难说啊······” 书生手摇折扇，“遗址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既然有这样的传说，足以彰显当年蜀中人心思乱的局势。” 道士打了个哈哈，“秀才又在打诳语，只听说人心思定，没听说人心思乱？” 书生收起折扇，慢慢敲打手心，“你董道士不好读书，其实一点也不稀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心难测，静极思动，动极思静。天下动荡久了，就会人心思定，天下太平久了，也好人心思乱。”
道士难得摇头晃脑拽了两句文，“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秀才所言，颇有道理。” 员外考虑的更多一些，“天下大乱，人心思定，这个容易理解。天下太平，人心思乱，却是为什么呢？难道真是天道循环？” 书生先是地点了点头，接着摇了摇头，“天意从来高难问，我还是说点好理解的人事吧。治乱循环，还是一个阶层流动的问题。 说白了，乱世的社会流动性高于承平之世。乱世社会流动性高，但社会没有积累，只有消耗人口和财富，当消耗达到临界值，整个社会都受不了的时候，就会人心思定。 社会一旦安定，人口和财富迅速积累的同时，社会流动性会越来越低，阶层分化越来越明显。当社会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越来越多的人期望自我实现，有了理想，人心思动，社会内部暗潮涌动，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只能引导，引导好了，可以动员起来，集中力量办大事，福泽苍生。引导不好，必然不停地内耗，你方唱罢我登场，祸乱天下，直到人心思定，进入下一个循环。” 员外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团扇，“然则，这股力量，如何才能引导好呢？” 书生轻摇折扇，不疾不徐，“两个字：雄主！雄才大略之主。将乱未乱，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只有雄主才能化乱为治，转危为机。
雄才大略如汉武帝，即位之后，既有文景之治七十年积累的空前财富，也有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巨大矛盾。 汉武帝面对危机，改弦易辙，成功将财富和人口转化为军事力量，十击匈奴，一举多得，将汉朝盛世推向了新的高度。” 道士吐出一枚果核，“汉武帝这样的雄主可不好找，两千年也就出那么几个。” 书生两眼望天，“正是如此，大多数时候，民殷国富，智能之士遍于朝野，反而不是一个好兆头。” 员外终于摸准了书生的思路，“何况是刘璋那样的暗弱之主，如何守得住蜀中这个聚宝盆？” 书生叹了一口气，“这也怪不得刘璋，他一个备胎，本来心里就苦，乱世还想做一个好人，真是难上加难！” 道士这一次却很敏锐，“秀才，为何说刘璋是备胎？” 书生再次摇起了折扇，“这得从他老爸刘焉说起。说起东汉末年的大乱，一般人总会想到董卓，其实还有两个人不能忽略，袁绍和刘焉。袁绍前面提过了，而刘焉，更是一头老狐狸。
和后来的蜀汉昭烈帝刘备不同，刘焉的身世很清楚，是汉代鲁恭王之后，在东汉章帝年间，因为封在竟陵，于是在当地落户。 可以说，刘焉谱系传承非常清楚，是公众认同的大汉皇族。并且，刘焉家底不错，他曾经以皇族的身份担任中郎，有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刘焉给汉灵帝出了一个主意：各地刺史和太守行贿买官，盘剥百姓，招致众叛亲离。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 道士挠一挠头，“这个牧伯是个什么玩意？” 书生轻轻摇一摇头，“这就是刘焉的包藏祸心之处！ 本来，东汉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是郡守，全国一百来个，官秩二千石。 此外，又设置十三州部刺史，官秩六百石，专管监察，一个刺史监察七八个郡守，不涉及政务。小官监督大官，有以轻制重的妙处。 刘焉的进言，简单来说，就是设立军权政权合一的州牧一职，官秩两千石，成为凌驾于县令、郡守之上的官员。 从此之后，各地州牧开始可以自行掌控一方的财政赋税，乃至招兵买马等各项事务，为地方割据分裂提供必备条件。 刘焉这个主意本为自己打算，在提出建议之后，就积极运作，希望能够出任交趾州担任州牧。交趾在现在的广西、越南地区，是东汉版图的最南端。 刘焉自请充任交州牧，远离朝廷风波，凭借刘焉的威名和手段，把交趾改造成刘焉的私人财产，不是什么难事。像后来交趾的刺史士燮，就几代人割据交趾，一直到三国后期才为东吴所灭。 可惜再次应了那句老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员外摇起团扇云淡风轻，“哦，出了什么变故？” 书生扭了一下脖颈，“刘焉被派做了益州牧。有一句俗话，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
蜀中为什么容易乱呢？前面说了，久富自生乱，用在四川盆地正合适，因为成都平原受层山叠嶂的遮蔽，很难受到外界的干扰，具备自我发展的条件。东汉的蜀中，基本无需外地供给，财帛动人心，人心容易膨胀。 再加上，在蜀地还有着许多族群部落和地方土豪，即便是朝廷指派的官员都很难控制益州这个地区，出兵讨伐往往又因为地形问题而受到限制。 东汉末年，四川就发生了不亚于中原黄巾之乱的马相之乱，马相也打着黄巾的旗号，从最初数千很快发展到十万之众。 马相杀了益州刺史郗俭，攻破了蜀郡、广汉郡、犍为郡。简单说来，蜀郡是今日四川的西部，广汉郡是四川的西北部，犍为郡是四川的西南部。 当时掌权的大将军何进，为了收揽人心，采纳了刘焉的建议。任命刘焉担任益州牧，同时任命刘表担任荆州牧，刘虞为幽州牧，三位宗亲担任三个大州的州牧。” 道士很关心地问了一句，“刘焉打得过马相么？” 书生仰天打了个哈哈，“刘焉命好，还没上任呢，马相就被益州从事贾龙收拾了，贾龙肃清了整个益州，迎接刘焉到任。 刘焉把州治从广汉县迁移到了绵竹，他为了立威，严打地方豪强。 结果曾经立了消灭马相之功的益州从事贾龙，对刘焉的辣手作风十分不满，便联合了犍为郡太守任岐，与刘焉兵戎相见，但不久就被刘焉打败杀死。 刘焉以残酷的方式镇压了任岐、贾龙的叛乱，这意味着刘焉势力再也不可能得到益州本土豪强真正的拥护，只是惧怕他的威势。 严打之后，益州境内，再没有可以对抗他的人，刘焉动了自立天子的念头，暗中叫人制造了许多皇帝所需要用的马车、人辇、器具等等。 不料，忽然有了天火，他那些准备当皇帝用的马车等等烧个精光，雒县烧去了一大部分，没法再住，刘焉终于把家搬到了成都。” 员外摇头晃脑，“刘焉想做成都之主，可选好了继承人？” 书生打了个响指，“继承人当然有，却不是刘璋。
刘璋是刘焉最小的儿子，两位兄长在朝廷做官，刘范官居左中郎将，刘诞是治书御史。刘范勾结了在凉州造反的马腾，准备与马腾里应外合，结果双双被明正典刑。 刘璋还有个三哥刘瑁，是刘焉最看重的儿子，听相面的人说吴壹的姐姐有大富大贵之相，就帮刘瑁讨来做老婆。这不明摆着表示，吴壹姐姐的丈夫有机会做皇帝吗？ 这预言还真说中了，吴氏的确贵不可言，后来刘备就娶了寡妇吴氏，做了皇帝。 刘瑁却福薄，公元194年，刘焉迁入成都不久，因为伤心死去的两个儿子，又担忧灾祸，背疮迸发而死。 刘焉死后掌权大臣是赵韪，这个一路追随刘焉入蜀的重臣暗藏祸心，觉得幼子刘璋无能，就拥护他上位。 备胎刘璋转正，正主刘瑁闲置。第二年，沈弥、娄发、甘宁等豪强叛乱，被赵韪讨平，一路追到荆州边境。” 员外听得很认真，“当时的荆州牧还是刘表吧，赵韪有没有和荆州打起来？” 书生摇了摇头，“刘璋为了坐稳益州牧，也颇下了一番功夫，他为人温厚，推行仁治。当时三辅流民大量涌入益州，刘璋收为东川兵，成为了他压制本地土豪的力量。
可刘焉入蜀时对当地土豪的手段过于残酷，早已结下仇怨，刘璋也难以控制蜀中的混乱局面。 刘焉入蜀时带了赵韪、吴壹，预言益州有天子气的大巫师董扶也追随入蜀，可惜娶吴家姐姐的是刘瑁，因此刘璋没有重用吴壹吴班兄弟。 当时蜀中不乏名士，任安、王商、陈实、祝龟俱是能人，任用王商可谓刘璋最高明的举措。 让王商代理蜀郡太守，等同于让王商担任首都行政官员，刘璋就不管这些事了。王商举贤任能，实有些王佐之才，可惜没几年就去世了。 有王商居中治理，刘璋再把两位托孤大臣两边委任。 任命赵韪为征东中郎将，令其进攻刘表，赵韪屯兵于现在的重庆云阳县，与刘表对峙。 另一位托孤重臣庞羲，这位河南人和刘家一样，是外来官员，女儿嫁给刘循为妻。早年刘焉引马腾偷袭长安的时候，他还负责带刘焉子孙从长安逃亡益州，刘璋继位后，庞羲担任巴郡太守，负责防备张鲁。 益州西南无忧，东有赵韪对付刘表，北有庞羲对付张鲁，成都有王商居中调理。刘璋这番安排倒也中规中矩，可惜，不久就出了乱子。” 道士急切问了一句，“谁出来闹事了？赵韪还是庞羲？”
书生抚掌轻笑，“难得道士这回问到了点子上，赵韪先是平定了甘宁之乱，接着东川兵发动暴乱又由赵韪来讨平，他的声望日益高于刘璋，自有取而代之的感觉。 当时中原板荡，益州流民甚多，刘璋宽容的个性没有推行严厉的法制来约束流民，赵韪借此拉拢人心，又用钱贿赂荆州，保证后方安定。 公元200年，赵韪联合益州本土势力发动叛乱，蜀郡、广汉、犍为三郡响应，集结数万人，图攻袭成都。 幸好刘璋手下还有一只东川兵，东川兵本就是外地人，就怕蜀民得势将他们杀光，因此奋力为刘璋而战，反将赵韪击败，赵韪死于自己部将庞乐、李异之手。” 员外倒是实在，“庞羲那里，有没有出幺蛾子呢？” 书生笑容有些古怪，“庞羲么，他从巴郡太守变成了巴西太守。注意了，这个巴西郡不在南美洲，它位于今天的阆中市。 巴西郡是怎么来的呢？说来话长。秦朝以巴国为巴郡，西汉对蜀地的郡县改动都不是很大。 于是除去犍为、牂柯、永昌三个更南方的郡，巴郡是益州最大的郡，担任巴郡太守的庞羲足以跟刘璋抗衡，不然四川怎么会被称为巴蜀呢？ 刘璋继位后，赵韪把巴郡分为巴郡与永宁郡。公元201年，刘璋为了对付米贼，就再把巴郡再分为三郡：巴郡、巴东郡、巴西郡。 巴郡的郡治，设在合川县治，巴东郡的郡治，设在奉节县东北，巴西郡的郡治，设在阆中。同时还分出一个巴东属国，日后刘备改巴东属国为涪陵郡，巴地实际上被分为了四个郡。 庞羲成了首任巴西太守，便使得庞羲灰心，由灰心而和刘璋貌合神离。庞羲欲叛时，程畿以乐羊吃自己儿子肉的典故，劝说庞羲勿反。 刘璋听说之后重用程畿，任其为江阳太守，可见刘璋也并非一无是处之辈。 只是身逢乱世，温厚等同庸才，刘璋既无雄才大略，被手下的智能之士出卖就是迟早的事情。” 员外收起了团扇，“看来，得说到张松这个带路党了？”
道士挤眉弄眼，哈哈一笑，“留到明日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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