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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轶梦第十五回下

 韦诡 2023-06-18 发布于云南

又过了一段日子,凤姐儿的身子也一天好似一天。到贾敬宾天之时,举丧诸事十分琐细,两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也是凤姐儿生性要强,妇病虽未痊愈,不能时常过宁府走动,但或遇着开坛诵经、亲友上祭之日,总也挣扎着过来相帮尤氏料理。后来,便时不时地撑着身子去议事厅坐上一坐。只是她一去,李纨、探春等总是忙给她让座,将安排的诸事再请她的示下。平儿再三劝道:“奶奶不妨再歇些时日,待身子大安了,再出来理事不迟。”凤姐儿总是笑着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呀!可生就的拉套的命,身上只要有四两力气,就不想在家里歇着,有什么办法?”心里却直骂平儿:“小蹄子!原来你竟是个缺心眼儿的货!我要再由她们这样下去,一切就会慢慢断送了的。”就这样,凤姐儿常常抱病出来听政,那李纨、探春原并无夺权理家之想,只是暂替凤姐儿行事而已,所以哪日凤姐儿过来了,便听任凤姐儿处置事务,她们自去姐妹房中戏耍,不提。

一日,贾蓉去贾母房中请安出来,便溜进了凤姐儿的院子。凤姐儿正在榻上躺着,一见贾蓉进来,心就突突地跳起来。四下一瞅,只有小红在屋,就向小红道:“小红,你去林姑娘那里,瞧瞧她的病近日可好不好,代我问个安罢!”小红应着出去了,凤姐儿这才嗔贾蓉道:“没良心的!我还当你把老娘给忘了呢!”贾蓉迫不及待,上前照凤姐儿面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哪能呢!你都快把我给想死了知道吗?”凤姐儿顺势扑入贾蓉怀中,娇声道:“凭你再想,这身上不干净,也只有把我当成镜子里的烧饼了。”贾蓉便搂住凤姐儿拼命亲嘴,揉搓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凤姐儿抻了抻弄皱的衣裙,含情脉脉地望着贾蓉道:“我的儿!这些天把你忙坏了吧?”贾蓉抚弄着凤姐儿的秀发,笑道:“倒不觉得太累。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劝劝婶娘:你身子不好,不可太要强了。天塌下来还有众人来顶着呢!这世上万事,都有荣有枯,现如今偌大个荣府,把你累死了也免不了有衰败的一日,何苦破命挣扎着干那些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呢?”凤姐儿听了,挣出了贾蓉的怀抱,警觉地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啦?”

贾蓉道:“其实,也没听见什么大不了的闲话。只是这几日我在寺中守灵,听见不少下人们聒聒噪噪的,说了三姑娘一大箩筐好话,什么她既有威又有谋啦,办事又最公道啦,最铁面无私啦,说比起你来……”凤姐儿追问道:“比起我来怎么样?”贾蓉道:“还是别说了罢。”凤姐儿啐了一口,瞪直丹凤眼道:“快把狗臭屁放出来!”贾蓉才说道:“有什么说的?不过说三姑娘比你强得多罢了。”

谁料凤姐儿听了这话倒没有发起火来,反而笑道:“原来是这话呀!也难怪,我早就看出三姑娘德才非凡,果真不错。这是好事儿嘛!你哪里知道,我连做梦都盼着贾府里能够脱颖而出一个个上可治国、下能齐家的人才来呢!只是,可惜三姑娘脱生了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竟成为我们贾府的擎天柱也未可知。”贾蓉听了凤姐儿如此表白,笑道:“却原来婶娘竟如此宽宏大量,持家为公。可敬,可敬啊!”凤姐儿捶了他一拳,啐道:“滚你娘那脚罢!谁不知你也是只白眼狼,见了别的女人就把老娘给忘了!”贾蓉忙辩道:“不,可知婶娘说偏了话。孩儿我这辈子心里只有婶娘,再无别人的。”凤姐儿道:“去去去!鬼才相信你那一套呢!你们男人呀,全是一路货色。”贾蓉嘻嘻笑着,又搂住凤姐儿轻薄了一会儿,便匆匆又溜了出去。

凤姐儿见贾蓉已去,便独自在榻上坐着愣神。良久,她顺手操起一只汝窑笔筒,向屋门掷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凤姐儿的疾病也一日日转愈,又过了一个月,已经减轻了许多。这日吃过午饭,凤姐儿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又睡不着,便挣扎着起来,也不告诉平儿或者小红,竟一个人转悠着进了大观园。

因多日不曾进这园子,凤姐儿但见那亭台阁榭,假山曲廊,小桥流水,柳坞花簇,都觉十分亲切。她此时心情甚好,便一路欣赏着各色景物往园子深处走去。刚度上沁芳桥,忽听见清溪对岸花丛深处传来说笑之声。循声听着,只看不见人儿,却能分辨出晴雯、紫鹃等一帮子丫头在嬉笑玩耍。凤姐儿心中一阵高兴,正要绕过去凑个热闹,倏然听见她们在说话中提到了她凤姐儿,便不由止住了莲步,侧耳细心听了起来。

只听见晴雯说道:“要说我们的二奶奶嘛,模样倒挺俊的,就是心肠太黑,说她是两面三刀实在也不算过分。你别看她老是在笑,那是笑里藏着刀子呢!她越是笑的时候,没准儿正在出坏点子呢!”凤姐儿听如此说,早恨得咬牙切齿。她又听紫鹃接着说道:“也是,二奶奶的为人谁不知晓?不提她也罢了。难怪俗语说:'事怕理,人怕比。’把二奶奶和三姑娘放这儿一比,那三姑娘才是正经的才女呢!又有治家理财的才能和胆略,心又平常,又公道。”晴雯又抢白道:“反正这两个人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时,又听袭人道:“打住,打住!拿什么东西塞住你们的臭嘴才安生呢!真真你们这些死丫头们,闲得没趣了,背地里说张道李的,有什么益处?我看玩得时候不小了,各自回各处去吧!回晚了,要是主子们怪罪下来,才没脸呢!”凤姐儿一听这话,忙三步并作两步离开这里,自回房去了。当夜,凤姐儿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自鸣钟响了一下,她自知时已丑时,才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梦中她独自发呓语道:“总有一日,不把你们一帮子小蹄子治死,就不知道老娘的厉害……”平儿被凤姐儿呓语惊醒,待要叫醒她,又想到她好不容易才入睡,就没再惊动她。

次日早上凤姐儿醒来,平儿笑问她梦中为何说那种话语,凤姐儿却笑道:“竟有这事儿吗?哦,对了,昨儿夜我做梦遇见一伙截路的强盗,便自己为自己壮胆,诈唬他们来着。”平儿听了也笑道:“我说呢,原来如此。”凤姐儿想了想,笑着问平儿道:“你听见我做梦说什么来着?”平儿笑道:“没听清,反正你叽里咕噜,谁知说些什么。”凤姐听了,方放下心来,又见丰儿端来洗脸水,便去盥洗,不提。

转眼到了初秋时节,大观园内小山上桃李争艳,果实累累,煞是喜人。分管果林的婆子们喜上眉梢,看管得越发严紧。一见有姑娘丫环们远远走来,便早早过来迎接,唯恐有人近前采摘果实。对此,各房丫环们颇有微词,然皆惧怕探春,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这日一早,外边来报,称北静王府张妃来访,王夫人慌忙禀告贾母,贾母又着鸳鸯叫来凤姐儿,具体安排接待事宜。那凤姐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早早来到议事厅。见探春尚未过来,她便指使两个丫头道:“去!到小山上果林里采摘两篮桃李,送到老祖宗处,招待客人!”其中一个丫头轻轻说道:“二奶奶,那些看果林的婆子不叫接近小山,每常我们路过那里,他们那眼瞪得跟牛蛋似的,只怕俺动她们的桃子、李子。”凤姐儿上去给那小丫头一个嘴巴,喝道:“胆子也太大啦!敢跟我犟嘴!看谁敢不叫采摘,快去!”那小丫头哭了起来,另一小丫头拉起她,拎起篮子向里面走去。

哪知不一会儿,两个小丫头哭着回来,向凤姐儿道:“他们不叫摘,还打俺!”正说着,管那片林子的两个婆子骂骂咧咧追了来,一见凤姐儿,二人忙上前请安。凤姐儿道:“小山上的果子,原归你们管吗?”二婆子笑道:“是的,那是俺承包的。二奶奶想吃,只说一声便是。”凤姐儿冷笑道:“我还敢吃你们的果子?饶不叫吃,怕还得挨打罢?”二婆子连连叩头道:“二奶奶再借给俺几个胆,想俺也不敢那样!”凤姐儿指着那两个小丫环,向二婆子喝道:“亏你们还说不敢?就是我叫她两个去摘些果子,老祖宗招待贵客的,你们打她们,分明是打我的脸!”

二位婆子听了,吓得魂飞魄散,忙跪地磕响头,口中道:“原是二奶奶派遣,他们也得挑明啊!”又说二位小丫环道:“你们要是说清了,我们哪会犯下这罪过呀!”那个大一点的小丫环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也得给我们说清楚的机会呀!我们还没走到呢,你们就大声咋呼我们,叫我们离远点儿,嘴上还不干不净,骂得难听!”凤姐儿向二婆子道:“听见了吗?平日惯得你们无法无天,尾巴竟翘到天上,也没人敢摸。今儿个叫我碰上了,少不得叫你们也知道王法的厉害。来,各自掌嘴二十下!”二婆子有苦难言,只得撂了老脸,自个儿打起自个儿耳光来。而后凤姐儿道:“快回去!采摘两篮上好的果子来!”二婆子羞惭而去。

当晚,众姐妹与宝玉在贾母处吃完饭,说笑了一回,便簇拥着回园中而去。屋里只剩下王夫人和凤姐儿跟老太太说话。贾母道:“好久没进园子,听说里面变化挺大。”王夫人道:“凤姑娘病了,我叫珠儿媳妇跟探姑娘暂替她料理一时,看来这两个人还行。”凤姐儿刚要插嘴,贾母道:“这俩孩子都没有管家经验,怕有事叫人笑话。”王夫人道:“老太太可是听了谁的闲话?”贾母笑道:“倒没什么。今儿后晌周瑞家的来送果馔,说起她昨天在街上看见看园子里果林的张婆子孙女在那儿出售桃李,说是从咱园子里采摘的,你们说说,会真有此事?”凤姐儿听了,当仁不让道:“老祖宗,我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呀,当真是老了,有些想法赶不上年轻人啦!”贾母听了,笑道:“凤丫头,这话从何说起呀?”凤姐儿笑道:“我这些时因病歇息,大嫂子与探春妹妹替我管事,我求之不得。只是这园子统统承包给那些见利忘义的婆子们,我实在想不通。你想,她们把自己承包的稻子、竹子、花卉、果林竟当作私有财产,不让人动一指头,还把收获的粮食、果子拿出去卖,自个得利,这成何体统呀!这不是将祖宗几代的规矩给废了吗?”

贾母对王夫人道:“这事你知道吗?”王夫人面有难色,回道:“我原知道的。心想如此承包,众婆子欢喜异常,纷纷答应每年多交银子,我也就默认了。并不知晓她们竟如此不通大理,且径自私卖公物。”贾母道:“我看她们这样未必是好,乱了祖上的规矩,万万不可的。”王夫人问贾母道:“那,照您的意思……”贾母道:“我的意思很明白。珠儿媳妇原是叫她在园子里照看众姐妹跟宝玉的,探姑娘本身还是个孩子,他们俩本不适宜做这些管家婆的事体。现凤丫头身子已无大碍,我看还是叫凤丫头出山管事罢!”王夫人点头称是,凤姐儿暗自得意。贾母接着向凤姐儿道:“凤丫头!咱府本是侯门大家,历来规矩严紧,比不得那些庄户人家,不可轻易更动祖上惯例。那园子里的七东八西,就不要再搞什么承包了,依原来旧制,大家乐乐呵呵,不是很好吗?”凤姐儿笑着点头,告辞去了。

次日,凤姐儿便重新披挂上阵,并当着李纨、探春的面,传述了贾母的意思,并立即召来园子中各路管事的婆子们,撤除承包诸条,所有事项依然按旧例行事。李纨本来就把此事当作权宜之计,乐得早日撒手。探春虽有壮志未酬而半途而废之憾,也无可如何,心想自己将来是要嫁人的,何必在此招人怨恨?也就默默回到秋爽斋,整日与姐妹们一处吟诗填词,时而做些针黹活计,不再赘言。

一日,宝玉吃罢午饭,一时无事,坐在榻上看书。听得外面秋纹与芳官二人说说笑笑,便放下书本,来到院里,原来二人在做“磕顶针”游戏。只见二人对面而站,相互握住手,按节拍上下摇动,口中边摇边喊:

磕,磕,磕顶针儿,

腰里别着花手巾儿!

你丢了,我拾了,

得儿嗬,进城啦!

说到“得儿嗬”时,双方都两手举过头顶并翻转一圈儿,再次面对面继续从头开始边摇边喊,如此循环往复。宝玉笑着看得出神,紫绡与茜雪抬着一桶水过来,他都没看见。茜雪笑喊道:“闪开,我的宝二爷!”宝玉正看着,听这一喊,倒吓了一跳,一时乱了阵脚,却往相反方面躲避,恰好撞在水桶上,洒了一身水。晴雯见了,骂二人道:“抢死不是?眼睛都装裤裆里啦?”袭人忙拉住宝玉,道:“快到屋里换换衣裳罢。”宝玉笑着,向晴雯道:“别骂她们,原是我不小心。”晴雯白了一眼,道:“都是你这么惯着她们,竟越发不像话啦!”

这时,宝钗进来,笑道:“做什么这么热闹?是不是宝兄弟又出了洋相啦?”晴雯笑着回道:“你也得管管你这位宝兄弟,成天自己不干正事儿,也惯得大家只顾自己玩,不记挂分内大事。”宝钗听了笑道:“哟!没承想咱们的晴雯倒是个有心的主儿。宝兄弟,要不,叫晴雯去蘅芜院吧!”宝玉还没答话,晴雯就回道:“宝姑娘快不要取笑,像我这种爱多嘴多舌的泼辣货,也只有在这院里,宝玉知道担待我。到您那里,要不了三天,您就会嫌我啦!”说得宝钗笑着拍了拍晴雯的头。宝玉道:“姐姐从何而来?”宝钗道:“方才母亲捎信说有事,要我回去一趟,这才回来路过这里。”宝玉道:“有什么事吗?”宝钗道:“原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进园相遇珠大嫂子,方知兰儿偶感风寒,她出去回王夫人请太医去。我想,咱们是不是去稻香村看一看?”宝玉点头道:“很是。我这就换了衣服去!”

宝玉正在屋里换衣裳,檀云进来回道:“宝二爷,东府里蓉大爷到!”宝玉连忙出来。贾蓉向他作揖道:“二叔安好!”宝玉道:“这么早就来找我,有什么孝敬我的?”贾蓉笑道:“侄儿也没什么孝敬二叔的,只是想请二叔过那边一趟。”宝玉问:“什么事?”贾蓉将宝玉拉到一边,轻声道:“二叔有所不知,我们那边今日有一盛事。”宝玉接问:“什么盛事?”贾蓉咧开嘴笑着,道:“走吧!到了不就知道啦!”说着拉着宝玉就走。宝玉只得向宝钗道:“姐姐先去稻香村罢!我与蓉儿出去一趟,回头再去探望兰儿。”便随着贾蓉去了。要知宁府有何盛事,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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