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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的翠湖

 福生da3omk2pox 2023-06-18 发布于云南

1.翠湖全景图(1960年代 杨长福)

小时候,我家住在翠湖边。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中,我的好多记忆,与翠湖有关。汪曾祺把翠湖称作“昆明的眼睛”,重回小时候的翠湖,我真的是跟随这“眼睛”去想去看。一年一年又一年,一拨一拨人来人往,翠湖看见过些什么?又记住了些什么?偏宏大的,有人会去说。想更多的是,我小时候在翠湖的听见和看见。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景和情,有些难免模糊依稀,有些却清晰如昨,像一部老电影,涂着一层有年代感的灰黄色,有一些还满雀。

一、天天看翠湖


2.翠湖听莺桥上的我(60年代末)

有点想不起来了,拍这张照片时,遇到了什么好事情,我会笑得如此开心?那时候,这个小姑娘,充满新奇、跑来跑去,几乎天天与翠湖见面,心里自然装着很多翠湖的记忆。


3.在院子屋顶的小伙伴,左边是八角楼,中间可见翠湖大片的树,白楼是翠湖宾馆,右边是某副省长小洋樓楼,整个就是一幅风景画(1967)

我家在登华街竹子巷一个院子里,住房是旧时望海楼型建筑,即上面这张照片左边的八角楼,当时是母亲单位的宿舍楼。我家在楼顶,四面景致,八方来风。在西面走廊,一抬眼便会看到翠湖那大片的绿树和水面的波光。当时就有人戏称,我们是翠湖的好邻居,生活在翠湖的怀抱里。的确,我在家里就能看见翠湖,每天看见它的喧嚷和平静。我与翠湖的缘分,不浅呐!


4.翠湖湖心亭(老照片)

⺟亲说,以前的翠湖芦苇丛⽣、水草乱⻓。你姐姐⼩时候,1954年吧,翠湖水干了,她随同学一起,到干涸的湖里挖些草煤来,晒⼲切片做燃料。母亲叮嘱:你进翠湖不要一天只会乱跑,要仔细看,翠湖以阮堤、唐堤一分为四,莲华禅院、观鱼台是湖心,水月轩在莲华禅院钭对面,湖⼼亭在莲华禅院侧......都有近百年的历史。你父亲在三十年代,就曾拍过一张观鱼台的照片。我后来上小学了,经过莲华禅院,从认字到识义,终于知道这里的悬联“百亩荷花⻥世界,半城杨柳佛楼台”,说的是翠湖最佳景致在夏天。


5.九十年代登华街(杨红文)

我家住的登华街,是从翠湖登五华山的要道。晚饭后,家里有顺登华街去翠湖散步的习惯。我几乎每天行走在登华街与翠湖之间。登华街住着张天放、白晓松等要人。翠湖周边许多洋式房中居住的民国官员,他们当年去五华山公务,登华街是要道,即由翠湖边上尽忠寺坡入一丘田,行登华街,横过华山西路,自三棵树巷达五华山(署衙)后门。


6.三棵树巷五华山后门的水泵房(民国老照片)

三棵树巷不得不说,巷内尽头左边有个院子,有菜地和宽敞的房间,住着杨青田、浦光宗两家。浦光宗是父亲的故交,其妻宋方是母亲的石屏老乡。我刚出世时,家里困难,差点送给她家抚养。长大一点后,我会经常跑去那个院里陪伴他们,天晚了就睡在他家客厅的小床上。有时甚至在宋嬢孃午睡刚醒时就坐在她床沿上,与尚躺在被窝里的她聊好长时间。


7.北门街唐家花园(唐家后人提供)

翠湖一带有许多民国官员宅邸,从登华街尽忠寺坡下来拐翠湖的那个地方,是解放前云南教育厅长龚自知的别墅,翠湖东路六号(今翠湖会馆)是副省长张冲家的院子,翠湖东路法式小黄楼是卢汉公馆,翠湖东路15号有巨大庭院和镶嵌美丽瓷片花墙的是龙云的龙公馆,丁字坡头是唐家花园唐继尧公馆,云大对面有第一任校长董泽的四合院,藏于若园巷省群艺馆院内的是国民党内政部部长周钟岳的公馆(抗战时期西南联大教授吳大猷等住过,是联大的一个重要俱乐部)。小吉坡省民盟那个大套院更是讲究,但不知是哪位名人的豪宅。其实,当时对翠湖边诸多名人及其住所,只是略知一二,大概有个印象,直到多年后才能一一对号入座。


8.海心亭(民国老照片)

那时的翠湖边,住了很多作家和画家。我随母亲拜访过父亲丽江同乡周霖翠湖北路的家,到过翠湖东路赵银棠带假山喷水池的院子,以及先生坡父亲故交袁晓岑的家。母亲同乡陈少纯阿姨住的北路省文联院子,更是作家、艺术家的大本营。这些作家、艺术家在翠湖边走过,独特的气质引人注目。他们总是缓缓地散着步,边走边看翠湖,不知又在构思些什么。特别记得一位高个卷发风度翩翩的先生,后来知道是诗人杨文翰-晓雪。李乔因与母亲是石屏老乡,也曾沿湖至登华街,登上八角楼我家,用浓重的石屏话大声地与母亲讲述家乡的变化。


9.北门街(1980 廖可夫)

翠湖北边北门街这所二层临街小楼,1942年,李公朴先生迁居于此。楼上两间为卧室和书房,楼下两间临街铺面开设书店-北门书屋。我上中学路过这里时,这里是用来做北门粮店。母亲向我简单讲述过自己年轻时的恋人,联大学生中共党员刘时平在“李公朴惨案”发生时的事迹:他挺身而出,直奔上海,将李公朴遇害真相,第一时间公诸于《文汇报》、大白于天下。这篇报道写道:“李公朴先生这次在昆明惨遭暗杀,不治殒命,虽然事实真相到现在未下判断,还嫌过早,但是生活在昆明的人,都异口同声而且毫不犹疑地说:这是特务的暴行!”


10.翠湖畔青云街云大坡(民国老照片,转自文史控《抗日战争时期的昆明,房屋破旧不堪,一派衰败气象》

云大坡即后来的青云街大兴坡,坡顶是李公朴遇难处。


11.翠堤春晓(六十年代 杜天荣)

我喜欢走在翠湖外⾯,特别是从翠湖东路向北环湖行走,一路尽是翠湖美景:先看到⻓堤及燕子桥,像一把侧躺着的小提琴.....继⽽是⼤⽚湖⽔拥围的水月轩及金鱼岛,然后是苍翠繁茂伸手可及的⽵林岛.....在翠湖外面的东段,最能领略翠湖之美,似乎⽐园內还好看。那时候,我觉得特别稀奇的是,东路上那几棵四时葱笼的大树,一律从岸边朝湖水低俯,小男娃娃上大树后,不是爬,几乎是走。前些日子再往那里经过,看着它们依然苍劲繁茂,也更加倒向湖面,但已没了在树上走来走去的男孩,那些年那样走的男孩,老了。

二、翠湖之滨有云大


12.在翠湖看到的云大和长虫山(云大六十年代老照片)

母亲曾指给我看青云街连通贡院的那扇被封住的门,当年你父亲读东陆大学,就是从这扇门出入的。我父亲1936年毕业于东陆大学教育系,家母作为4个孩子的母亲1950年考入云大医学院。每次行至云大正门,想象好多年前,父亲和母亲走在云大那高高的台阶上,那是高等学府啊!心想,等我长大也一定要进高等学府读书。


13.清代贡院暨东陆大学大门(云大二十年代老照片)

文革时期,云大是炮派的大本营,大学大门沒了门卫,可以自由出入。院子里的小娃娃有时会相邀:走,克云大看大字报!会泽院外墙糊满大字报,上面的人我们一个不认识,讲的事也很陌生,不像百货大楼的大字报上是我们已熟悉的阎红彦、周兴、赵健民等省领导。我们看一下就烦了,于是爬上钟楼、会泽院楼顶耍,当然,中途也常会被吆下来。


14.云大95级台阶及会泽院(云大二十年代老照片)

后来,我升入云大隔壁的三十中。我在三十中是播音员,一墙之隔,可以听到云大广播的声音。一天,云大女播音员盖起贤竟然捎信让我过去。她的广播室在会泽院屋顶,里面设备很多很庞大,还堆着很多虫胶唱片。她说自己仔细听过我们的广播,惊异一个中学广播站,能如此精心安排每天播出时段的内容,特别是还有国际新闻的固定播出时间。她还特别肯定了我的播音水平,真开心。


15.云大钟楼(云大六十年代老照片)

云大上下课,由钟楼敲响钟声,翠湖一带都能听到。文革中的武斗时期,水塔顶部的高音喇叭声音响彻半个昆明城。《西江.井岗山》是炮派的战歌,一旦在晚间奏响,总有不祥的事情在两派中发生,怪瘆人的。

三,有趣的图书馆


16.莲华禅院大门,前为湖心亭(六十年代老照片)

湖心亭北侧的莲华禅院大院,大门进去第一个庭院是翠湖公园办公室,北进第二个庭院就是图书馆。莲华禅院大门外挂着一块竖牌,上书白底黑字“云南省图书馆”(1909年建在翠湖经正书院,后搬至景星街, 1940年至1960年代末馆址在翠湖莲华禅院内) 。这个图书馆,不知给多少人留下过深深浅浅的记忆。汪增祺抗战期间到昆明,常来翠湖图书馆。后来读他的《昆明的眼睛》,里面记下了这个图书馆的有趣与特殊。我上小学甚至更早时,翠湖跑得太熟了,哪里都要钻一钻,每每路过这个院子,都会跑进去探个头。迈,这么大一个院子沒有人来玩,只有不多的几个人看书借书。那个院子异常宁静,绿色的格子门窗,石板铺就的地缝生出绿草,花台里长着蓬勃的柏树


17.翠湖图书馆院子与年轻的管理员(友人提供 1983)

1960年代末,省图搬到圆通山后门,我上高中在其对面,曾去省图书馆草地上晒太阳。走了省图,来了市图。1971年,市图书馆由文庙迁入翠湖莲华禅院。记得大三后,借准备毕业论文,我与男友也有两次跑来翠湖图书馆,怀着快乐的心情,体验这里特殊的借阅方式,享受院子里的宁静。那真与汪增祺在《昆明的眼睛》里的所写一模一样,只是木盘换成了竹篮。借阅室在一楼,藏书室在二楼上,地板挖一个洞,从洞里用绳子吊下一个竹篮。借书人将开好的书单放入篮中,管理员一拽旁边的铃铛,篮子就从洞口吊上去。不一会,上面拽一下铃铛,篮子就下来,你要的书就来了。这真是一种有趣的借书方式,你会被这种好玩吸引而去到那里,在其他图书馆还真没见过。1980年,大修观鱼楼建筑群,将图书馆这所土木结构两层建筑改为砖混结构,两边厢房由二层改为一层 ,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气象。


18.翠湖图书馆院子楼上(友人提供 1983)

一位同龄挚友1974年起到市图,不是看稀奇,是认真看书。据他讲:高二时候差不多每个星期天都骑单车去市图。一点开门,自己总是第一个挤进去。管阅览室的,是位四十来岁的小阿姨,白白的,眼睛有点细,待人和蔼。时间长了,逐渐熟悉,被另眼相看,他有点激动。有一天,小阿姨告诉他,星期二早上,要对外增办一批借书证,叫他带学生证和学校证明去办。当时是假期,开不着证明,还有是偏偏睡过了,赶去时排队的人早已延伸到了湖心亭外面。他郁闷,坐在阅览室发呆。小阿姨悄悄告诉他,下班时去找她。他有点心跳,各种猜想。果然,小阿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颜色的小本本递给他,他用小阿姨的蘸水钢笔,完成了几乎是一生中最认真的一次填写,一笔一划填好了那个借书证。他一直记得,有幸得走后门的感觉真好,市图管理员小阿姨真棒。

四,我们的天堂


19.1970年初,与发小在湖心亭

在那个贫困、贫瘠的年代,翠湖是多数昆明人最近,也方便到达的休闲场所。学校活动、恋人约会、朋友欢聚,一家人的快乐周未,常会把逛翠湖当作首选。谁能有幸借到一台相机,总会约好多家人和友人匆匆赶来,把翠湖作为留下珍贵照片的最佳背景地。小孩子就更不用说,这里,简直就是他们百玩不厌的乐园。


20.登华街石板路(1980年代 苏新宏)

院子里的小伙伴去翠湖,常常是从登华街一直跑着冲下去,拐过一丘田,冲下尽忠寺坡,再左拐看到“二我轩照相馆”(水月轩相馆蒋楦弟弟蒋朴的相馆),对面就是翠湖了。一路兴奋,唯独这个“二我轩照相馆”,让人稍有惊悚。小时候听过此相馆闹鬼的故事,说的是有男女两人在此店照了合影,取片时却出现意外,搂着的是个骷髅。此传说被越传越真,最终竟致相馆关闭。我们从此地路过那时,这家相馆的大门早已砌成墙,但门头“二我轩照相”石膏浮雕仍在。经过这里,我常会忍不住驻足,举头一瞥,想起那个早该被时间湮灭的传说。


21.翠湖里玩耍的孩子们(80年代 出目里利吕井)

院子里的男娃娃,傍晚会到翠湖竹林岛附近钓鳝鱼。一伙男娃娃,经常是只有我哥能钓着。因为我们随母亲在呈贡乡下生活多年,刨泥鳅、钓鳝鱼、瀖鱼,是拿手活,家常便饭。在竹林岛的水沟边,他们耐心地趴着。钓钩是用伞骨制成。饵料是蚯蚓,把钓钩放在靠近水面的鳝鱼洞口,要摹仿鳝鱼的叫声(用舌边顶住上腭,使劲一吸,即可发出一种声音)。躲在洞里的鳝鱼听到“同伴”的召唤,就会出来.....咦,居然有美味的蚯蚓等着我?”于是就咬钩......钓到鳝鱼,他们会快乐地尖叫,迫不及待地把它盘成一卷,放进风炉用炭灰烧焙一番。烧熟后,拍去炭灰,洒点盐,一人分一小块品尝,味道相当鲜美。还有人到翠湖捉水马吃,不知是哪位大仙吃过,介绍给其他小伙伴。有人说有股火腿味、香肠味,但听男娃娃说,并不好吃,而且个头太小,不够塞牙缝。在翠湖捉蜻蜓(老绿头),更是一件快乐无比的事情,我们女娃娃也会参与其中,来捉来玩。一般是夏天的下午,在一截竹竿上绑个蛛网丝套,制成网捞。捕捉到老绿头后,男娃娃撕开翅膀就啃,还说蜻蜒的肌肉是瘦肉......记得那时候,男娃娃都很饿痨,什么都可以拿来当肉吃。


22.翠湖的树(1960年代 杨长福)

我最记得进翠湖南门后这两排高大的杨柳树。那时,在妇幼保健院当医生的母亲,下夜班后的上午九点左右,会牵着大约四岁的我,穿过燕子桥,来到水月轩。水月轩是个自成一体的园子,很精致,两面环水绕山,有平整而宽敞的空地,一片垂丝海棠花……母亲挑一石椅坐下,看她的《儿科学》《中华儿科》杂志,我便在湖中池太湖石那一圈玩。太湖石旁边有一小水池,那些墨石雕成的护栏,特别是上面那些形状和面目不一的小神兽,在阳光下呈现明暗变化,可以陪我大半个上午。


23.1928年,昆明一大家庭在水月轩照相馆留影(熊景明提供 )

有记载说,⽔⽉轩⾥曾开了中国的第⼀家相馆(据说⽼板曾根据当时昆明⼈爱耍滇池的特点,为前来拍照的专门设置浆声船影、渔灯⽵篙等背景,很受欢迎)。后来,又建了中国第⼀家影院。到了六十年代,相馆和影院当然早已不复存在,昔日繁华不存,只留宜⼈的绿柳成荫、海棠成林,园池假⼭,⼜点缀有⽯雕⻦兽、亭台和⽯桌凳.....小时候特别喜欢照相看电影的我,听大人讲起这个不复存在的过去,心里满是遗憾。竹林岛上的九龙池,是中国第一家自来水公司。


24.翠湖会中亭(五十年代老照片)

从水月轩拐出去,穿过会中亭,右拐过去可至观鱼台。记忆中,我很少去看鱼。各种颜色的金鱼在池中游来游去,似乎习惯了有人来为它们。那时的我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食物喂鱼,看见它们眼巴巴望着我的样子,会觉得有点不忍。


25.父亲拍摄的观鱼亭(1930年代)

除了父亲拍摄的这张观鱼亭照片,我家相册里还有父亲拍的西山、大观楼等照片。后来看,也许不仅是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更有我父亲的喜好,这些照片的风格都是这种略显压抑的调子。


26.翠湖泛舟(六十年代老照片)

划木板船是孩子最喜欢的。总是由大哥哥姐姐带着,一则是考虑安全,另外是因为年幼的孩子几乎身无分文,划一小时的船,需要花费三角钱的巨资。上船后,要根据体重分配座位,以使船体平衡。有些男孩,会充狠站在船头,船一旦摇动,就有可能掉进湖里。我记得,有一次,划船打水战,获胜方一个小男孩一高兴,挥舞手臂欢庆,不幸跌入水中,弄得水中岸上一阵惊呼尖叫,还好没有弄出更多意外。当船进桥洞时,沒办法划水了,船速会减慢,甚至停止,这时就要用木桨撑着洞壁,用反作用力使船前进。有时,不认识的两船人,也会搭话聊聊。有时又会因两船在桥洞相撞,弄得有点点不高兴。一旦小船驶出桥洞,又是一番风景。船,悠悠晃荡着,清风徐来,特别想唱一支歌.....我们没有表,但又想尽量多划一下,最好能划到最后一秒。所以,感觉时间快到时,会把船划到离收桨处不远的水面,不时询问邻船的大人:请问你皆,现在几点几分啦?


27.1954年,昆明师范学院师生参加昆明翠湖公园挖出淤泥的义务劳动(杨春州)

记忆中,逢年过节,母亲几乎都值班。这样,我家几小个就会去翠湖,三分钱买一包用报纸包裹的盐炒瓜子,坐在草地上打牌……逢年过节,公园是免门票的。在平时,我们是从儿童乐园的铁栏杆那里,侧过身子和脑袋,使劲钻进去的。耳朵常被挤得通红生疼,但门票要二分钱,能省当然就要省。

五、好多人在这里谈过恋爱


28.听莺桥(五十年代老照片)

那个年代,翠湖是好多昆明人谈恋爱的理想场所。几乎家家都是全家人挤一屋,在“一颗印”院内,人与人的间距也都很小,谁家来客人,全院都知道。所以,想留点私密的谈恋爱,只好约出去。更想找点浪漫感觉的,就约进翠湖去。据说,好树好水好心情,谈恋爱成功率高。


29.翠湖的情侣(网络下载) 

我是家里老五,最小一个,不满周岁即丧父。长大一点后,我以超出四个哥姐的卖力,操心、甚至帮着母亲操持家里的事。为了让姐姐早日离开农场,母亲及亲友帮助安排了各种相亲。帮我们照这张照片的人是一位酷爱摄影的师院毕业生,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的姐夫,很开心地陪姐姐去翠湖与他相亲约会。


30.六七十年代的高背石椅

沿湖周边,有好多可坐两人的高背石椅,好多谈恋爱的人,喜欢缩在高椅背下拉拉手,或把头悄悄靠在对方肩上。我晚饭后去翠湖玩,一般会在天黑前离开,倒真沒见过亲吻的。但即使大白天,每看见椅背后面坐的是年轻的一男一女,会赶紧扭头就走,有些不自然。曾经有一次,我在一条石椅边捡到一个女式小钱包,毛线编织那种,拳头一般大小。赶忙打开,里面装着两角纸钱和几个分币,最雀的是居然有一封情书。女孩被称“红燕”,就只记得一句话:“天大地大不如我两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我两个亲。”落款处是“向你致以革命敬礼”。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真的“情书”,还是有些脸红心跳。看见他们竟然这种谈恋爱,当时已开始阅读屠格涅夫小说的我,还真有点说不出来的伤心。我同时也为那个叫红燕的女孩着急,丢失了这个情书,不知她会有多焦急。


31.从水月轩回望燕子桥的我(60年代末) 

在打击“流阿強”的七十年代初,每晚十点左右,都有警察来翠湖清场。游玩的包括谈恋爱的人,一般在八点以前就撤走了,警察便会抓走一些十点还滞留在翠湖里的男女,认为他们有可能是男女流氓即“火枪”“皮蛋”。我小哥的同学,一伙昆八中高中的男生,曾于十点后还在翠湖里朗诵普希金的诗而被抓。第二天,派出所通知了学校和班级。男女间的交往究竟到哪一步算流氓,似乎还不能完全说清楚?其实,母亲所在的翠湖边的妇幼保健院,好像还真未给所谓“皮蛋”做过人流。后来才知道,他们多数就是一些早熟而叛逆,无心功课的小年轻,互撩成伴,搂搂抱抱,抽烟弹吉他唱歌看电影而已。

六,有人在翠湖跳舞


32.翠湖宾馆(六十年代老照片)

六十年代中期,在我们住的登华街院子里,周末,入夜躺床上,能听到从翠湖一带传来蹦嚓嚓交谊舞乐声,感觉那里还在欢腾。我们知道,舞曲音乐是从翠湖一进大门右手边露天旱冰溜冰场传来的。那里白天溜冰,周末晚上有乐队伴奏的露天舞会,买票即可进入。住在翠湖东路15号龙公馆交际处宿舍的同学讲,她在交际处工作的女学生出身的母亲,以及某某厅的年轻女干部,每到周六晚上,都要去翠湖宾馆,陪一些省领导跳舞,算是任务。


33.华山小学同学旅行翠湖留影(每学期一次的游玩都称旅行,以班为单位)

文革中,节日的晚上,常有工农兵宣传队在翠湖露天旱冰溜冰场演出。1968年国庆,我们华山小学红小兵宣传队在那里演出了诗歌音乐舞蹈《各族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我担任朗诵。其中有这样一段:清晨五点,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射出了万道霞光,天安门前红旗如海,欢乐的歌声响彻云霄。千万颗心在激烈地跳动,千万张笑脸迎着一个方向......毛主席来啦!“来啦—“这一声,需要高且辽远,到这里我总是不过关,会颤抖地喊出。一时间,现场的寂静欣赏,转而变成引人发笑的摹仿……

七,农展馆的超大苹果和讲解员


34.翠湖北路农展馆(六十年代老照片)

60年代,翠湖北路农展馆展出过我丽江老家堂爷爷(我们称阿老)种的超大苹果,泡在一个大玻璃瓶内,苹果大约有人头那么大,很神奇。我爷爷,因其父(我的曾祖父)在柳州做官时感染瘟疫而殁,他去收尸,自己也染上瘟疫而殁于柳州。我父亲是独苗,当时年仅一岁,从此便由他的叔叔阿老一家及守寡的奶奶养育。父亲后考入大理师范,再然后考入东陆大学,1936年毕业后在云南教育界做事,1957年蒙冤入狱病逝。丽江种苹果、树番茄,始于我阿老。阿老算得上农民园艺家,丽江大研农场都聘他,后来又继聘我叔叔。我异常记得泡在福尔马林水中的那个大苹果,是黄红色的,且不是苹果常有的那种周正的圆,它让尚处于丧父之痛黑暗中的我们感受到了温暖,觉得脸上有光。母亲单位的邻居,也有人闻讯去参观了,回来都夸那个苹果之大,以及照片上的我阿老如何像齐白石老人。被人这样夸着,真有说不出的开心。


35.翠湖边的讲武堂(民国老照片)

1968年的全国农业展览,适逢“复课闹革命”,姐姐她们农校的女生被荣幸地抽调来做讲解员,住在讲武堂二楼上,打地铺。姐姐初中在十中,是年级尖子。1964年考高中,因家庭出身不好,高中没有录取她,只得去了农校。文革时期,姐姐回家来会讲农校的事:我们学生被分为红五类,黑五类,中间的就是灰色的。学校开忆苦思甜大会,分三块坐,红的站起来吼:老子英雄儿好汉!黑的站起来说:老子反动儿混蛋!灰的,也就是中间的说:基本如此,阶级烙印.....反反复复,像在排戏。我们班只有两个红五类,大多数是因出身不好、落选高中而来此校的。最可笑的是跳忠字舞,有些舞只有红的有资格跳,于是几十个黑的灰的同学围成圈站着,中间只有两个人在跳。


36.八十年代讲武堂(老照片)

姐姐在农展馆做讲解员的一个晚上,接我去农展馆她们宿舍玩。那时,讲武堂后院连着农展馆后院,那个夏夜,后院内草木葱茏,甚至乱蓬蓬的,罂粟花盛开......姐姐宿舍的女生们放肆地张扬着、发泄着。浓眉大眼的三宝,她喜欢穿球鞋,却不喜欢洗脚,大家嫌臭,她就用报纸包起脚来。有人笑她,她还说点:洗脚不如洗被窝,洗被窝不如干搓搓。那群女生,正值花季,在一个没有男生的班里,她们忘记了性别.....但日渐严酷的局势和农校出身,即使做了临时讲解员,她们也不能彻底开心。去找姐姐玩的我,也替她们捏着把汗,果然不久,她们就被通知上山下乡。翠湖边的这群女生讲解员,短短几天的快乐和兴奋,如昙花一现。

尾声


37.翠湖抽干湖水种莲藕(2023.4)

文革后期的某年,翠湖水完全干涸,一条条手肘长的白鲢鱼在泥滩上翻着肚皮,看上去非常可怜......昆明举城哀叹,人们甚至感到惶恐。之后有几年,水况又特别好。记得七三年时的翠湖,穿过租船处向聶耳雕像去的路两旁,湖水甚至会发出击岸的啪啪声,甚至漫至路面,水珠能溅到路人的脸上。80年,又是干得见底的翠湖了,湖心草地上,一些男生在那里斗鸡、打野战、踢足球。我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38.听鶯桥前的我(60年代末) 


39.又上听莺桥(2023.4)

那段日子一晃而过。一夜之间长大读高中的我,去翠湖溜跶的机会变少了。五十年后的今天,那小时候的翠湖与我,又突然鲜活,让我想去记下它和她。翠湖,只要它在着,眼睛一样眨动着,昆明便生动而明丽,我的心便也青春如昨。

附录一:美友补充的翠湖记忆


40.一丘田(九十年代老照片)

一位同龄美友朋友(陆建生)说:我家住在作者有八角楼那个院子的隔壁,即一丘田的一个院子。翠湖是我们的乐园。水月轩太湖石旁有个小池,池中有睡莲,我们也曾在晚饭后守在那里看睡莲收拢花瓣;还曾经爬到堤边的那些树上摘一种花,这花是两片叶子,可以往下一丢,就会旋转着落到地上,就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我们也曾经用一根线拴一条蚯蚓钓一种叫'石扁头'的鱼,那鱼一但咬了蚯蚓就不松囗,一拉就钓起来了,根本不用鱼钩。曾游泳进自来水厂,看清泉从九龙池底冒出,赏茂盛的植物花朵,偷吃马桑子。我们曾在北面湖里游泳,园丁不时会来抱衣服。无论玩什么,只要有人叫'老园来了',我们就会四散逃跑,跟园丁只斗智不斗勇......


41.翠湖晨练(1960年代 杜天荣)

一位美友姐姐(杨多立)说:美篇写得生动、亲切、温馨,读起来欲罢不能,我和女儿一直读到深夜!因为喜欢丁的文笔和昆明话的语景方言,会让人倍感温暖,就像丁坐在我面前与我侃大山一样娓娓道来。逮“大绿头”“用蚯蚓钓鱼”也是我和我哥经常玩的游戏,有一年干涸的时候,我们还到翠湖去挖“泥煤”用来笼火。困难时期,翠湖边上青云街有卖粉色的“哈”淀粉,总是饥饿的我们视为佳肴……结婚以后,住在文联,离翠湖更近了,几乎每天都在围着翠湖转!我上班去都要骑车路过。竹林岛的竹子,做梦都想去偷一根来做个“烘笼”,方便冬天烘女儿的尿布。儿童乐园我女儿的头也被卡在里面一次,因为下面宽上面窄,她钻进去一抬起头来就卡住了,怎么都弄不出来,眼泪一串一串掉,我看了半天,下面稍微宽一点,就按着她的头往下弄了半天总算出来了。翠湖有年干涸,我们学校的老师在那里踢足球,宣达把脚踢骨折了。我还听乌谷(张冲大儿子)说过,文革期间,他老爸让他把家里的细软扔进翠湖……总之,关于翠湖的往事太多,就此打住吧!谢谢丁!美好的回忆由你而来!


42.翠湖莲华禅院(1911 盖洛)


43.1909年建立的省图书馆(翠湖经正书院旧址)

一位年长我近二十岁的美友哥哥(周家庆)说:省图书馆在湖心亭背后那个大院中(莲华禅院),我有印象。我印象更深的,是1954年、55年那个阶段,在翠湖最北端(后成为昆明市体委所在地)有一个庭院(经正书院),是专供小学生借阅小人书、连环画册的地方(或许也包括文字书籍)。我们(小学5、6年级)下午放学后或节假日,总是泡在那里看小人书,什么《三打祝家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尤三姐》《新儿女英雄传》《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团的儿子》《攻克柏林》……看到关门才回家。平层的中式传统建筑,是登记借书的地方,进去就是一个庭院,四处坐着看书的小学生读者。


44.1968年,师院附中下乡当知青前的马若文在翠湖留影(马若文 提供)

另一位美友哥哥(马如安)说:经正书院旧址这里的這個小學生閱覽室我也有點印象,大约1956-57年。記得當時借書的程序相當簡單,只要說出學過的語文課的幾篇課文,證實自己是在校小學生,小圖書管理員就會把連環畫借給你。後來就沒有再光顧過,再後來就變成了遊泳池,我們還去參加建池義務勞動。游泳池建成之後,泳證是個搶手貨,那是我們班50多人分到四個泳證,用抽籤的方式決定誰中彩,我抽的紙條,上面寫着:“竹籃打水一場空”。


45.翠湖经正书院(1911 盖洛)

一位同龄美友(周凡,周钟岳孙)说:我把你的文章转发给一个百岁老者(我父亲的老同学也是他们一辈唯一在世的),他家原也住翠湖边,所以感触良多。他们的故事又比我们早一辈!这位百岁老人(张朝民)说:1936~37年我家在翠湖北路。没自来水,饮用水全靠买从翠湖北门那眼五、六米见方的大井挑来的水。我上福照街兴隆巷省立昆华小学五、六年级。除了星期日、节假日,每天都要走翠湖边上洗马河(讲武堂东墙外小街)、中和巷、武成路、福照街到校;或穿过翠湖走磨盘山、劝业场(经过大众电影院)、福照街。风雨无阻。中午常由家人送饭到校。因此对翠湖路径和海心亭、通志馆等建筑非常熟悉。后来家搬到府甬道,下了西仓坡还是翠湖。坡右是书法大师陈荣昌家,坡左住过西南联大教授张奚若。张的两个儿子张文朴、张文灿也是我那时在翠湖的玩伴。未料45年后1982年我到北京外交部办赴南美商务工作手续时,邂逅在外交部任处长的张文朴(据告他弟文灿在驻美大使馆任武官)。世界真是小,世事也够巧。小吉坡曾经有一家德国天主教办的聋哑学校,它的眼耳鼻喉医务室还接受校外患者就诊。大人带我去医过扁桃腺炎。这聋哑学校未见网上提及,我觉得这是当年的福利事业,应该让世人知道。 


46.青云街(1984 廖可夫) 

附录二:老画家画翠湖(选登)


《翠湖与云大会泽院》水彩 1950 江芷菴(1911-?)《江芷菴画集》


《翠湖》水彩 1955 陆宇飞(1918-1981)云南人民出版社《云南水彩画写生选集》


《夏日翠湖》油画 1955 廖新学 云南人民出版社《廖新学美术作品》


《昆明冬天》(先生坡)设色纸本 1956 刘傳辉 云南美术出版社《刘傅辉画集》


《翠湖晨曦》油画 1956 廖新学 云南人民出版社《廖新学美术作品》


《翠湖》水彩 1957 江芷庵《江芷菴画集》


《义务劳动修翠湖》(水彩)江芷庵 1957


《一丘田老街》水彩 1958 刘傅辉 云南美术出版社《刘傅辉画集》


38.《翠湖农展馆》水彩 1958 江芷菴《江芷菴画集》


《赵公祠》(翠湖东路)设色纸本 1959 宗其香


《翠湖东路一隅》水粉 1960年代 白庆芳(1917-2010)《白庆芳画集》


《翠湖北路》油画 1960 张建中 ,云南美术出版社2000《昨天-温情昆明》


《翠湖》水彩 1961 林聆(1918-2007)云南人民出版社《林聆画选》


《晨光中的逼死坡》(青云街)油画 1978 郝忻中 云南美术出版社《昨天-温情昆明》


25.水月轩内唐继尧时代建造的铸铁栏杆(油画 1979 裴文璐)


翠湖租船处(油画 1979 陈崇平) 


《从翠湖省文联的家远眺云南大学》(设色纸本 1982 刘傅辉)


《“省文联”故居窗口》油画 1959 刘傅辉 云南美术出版社《刘傅辉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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