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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修理”式教育,助我一步一步成为“先生”

 老沈阅览 2023-06-19 发布于广东

父爱如山。

本文作者孔繁明自小被寄予厚望,父亲对他的最大期望就是能成为“先生”。

在父亲不间断的“修理”式教育下,孔繁明不敢懈怠、不断进取,最终得到父亲认可,“先生”名副其实。

严也好,慈也罢,父亲即便从没说过“我爱你”,却是世界上最疼你的那个男人,甚至把手中所有的美好倾尽于你。

像山一样巍然而立,高度无可丈量;像火一样熊熊燃烧,永远炽热滚烫。感恩,每一位伟大的父亲!

我总觉得,自己是被父亲“修理”好后,才交出去的“先生”。

父亲一米八几的个头,典型的山东大汉,赶了一辈子马车,念过几天私塾,识字虽不多,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格局和远见。

由于自身文化水平低,父亲最崇拜被称为“先生”的人。学校的老师、诊所的医生、生产队的会计等,凡是能写会算之人,他都称之为“先生”。在父亲看来,被称为“先生”是最体面的褒奖。

1989年12月,父亲在家中。

父亲给我起乳名“大海”,希望我能成为胸怀宽广、海纳百川式的“先生”。他几乎穷其毕生精力培养、教导、督促我,有意把我往“先生”的道路上引。

我家住在鲁西南的曲阜城,邻近孔府、孔庙等文化名胜景点,算得上是地道的“阙里人家”。父亲常把男孩子比作千里马,认为不调教、不驯服,不足以成大事。

儿时,我是在孔氏家风严格训教下长大的,父亲让我学京胡、练书法、背古文,把业余时间填得满满的,就是为我当“先生”作铺垫。夏季傍晚的沂河岸边,父亲指着沂河水给我讲孔子的典故;带我去认学校的大门、街上的建筑,讲学校的来历,熟记老街的名字;到孔庙拜圣像、认牌匾、看碑文,领悟名言古句的含义……甚至还带我去附近的驻军训练场看官兵操练。

1977年,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曲阜少年业余体校到学校选拔打篮球的苗子,教练看上了我的大个头。我想去,又怕父亲不同意,没想到父亲非常支持,他笑着对我说:“想去是好事啊,有了好体格,才能当个好'先生’。但你要记住,不能因为训练苦累半途而废,更不能耽误文化学习。”

刚进体校时,教练的严苛和训练的强度让我始料未及。早操结束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还要赶时间上文化课,下午是苦累乏味的重复练习,晚自习有文化老师专门辅导。专业零基础加上不适应、完不成课上训练任务的窘迫,使我一度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当时,我吃住在体校,每周只能回一次家。一次回家时,父亲从我低落的情绪和身体消瘦的变化中看出了蹊跷,说道:“别给我说累,也别打退堂鼓,你现在的条件可比我当年赶马车睡车底下强多啦。”听了父亲这番话,想起他当初的叮嘱,我暗下决心:一定练好篮球,绝不让父亲再操心。

一年多后,我转为正式队员,还代表体校参加了济宁地区初中生篮球联赛。

3年体校生活,既奠定了我的篮球专业基础,更锤炼了我的意志品质。同时,我的文化成绩也没落下,顺利考入曲阜第一高级中学。

1982年10月,我上高二时,部队的篮球教练到体校选拔“文体兵”。在众多队员中,教练一眼就看中了我。部队领导家访时,母亲担心我高中没毕业就去当兵,不能参加高考会耽误前程。而父亲却深明大义,摆明道理说服母亲,说部队是所大学校,比啥大学都强。刚满18岁的我,就这样被父亲“上交”了。

1997年6月,父亲在北京颐和园。

父亲所言不虚,部队真是一所大学校。入伍一年后,我逐渐成熟,不仅在各级篮球比赛中进入首发阵容,日常表现也名列前茅。连队干部发现我是篮球队的“小秀才”,就有意给我安排出板报、做文化教员、帮战友写家书等工作。

因比赛成绩优异和平时工作突出,入伍次年我便荣获团级嘉奖。我高兴地给父亲写信“显摆”,可父亲在回信中,除了告诉我家里一切平安和邻家孩子考上大学,对我的成绩只有一句略显肯定的话:“听领导的,接着干。”

1985年8月,我考入军校。军校生活丰富多彩、文武兼修。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我才懂得了什么是“学无止境”,心中隐约也有了想做父亲口中“先生”的想法。

两年后,我从军校毕业到部队任职,整日奔波在训练、比武和考核等工作中,虽说收获了奖状、锦旗,却又在忙碌中丢掉了读书学习的习惯。那时的我整日沉浸在训练成绩的光环里,满脑子想的是抓训练、拿第一,把上军校时做“先生”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父亲很清楚我的短板,他急在心中,曾语重心长地提醒我:“训练上厉害,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你小子有打篮球的底子,但你也要明白没文化就没出路的道理,不多学点知识小心被形势落下了。”

父亲的话点醒了我,让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我重新拿起课本,先后参加了北京大学法学院和石家庄陆军学院函授班的学习,分别拿到了大专、本科文凭。我又在电话里向父亲炫耀,可他只是“哼”了一声。从他“哼”的用力程度,我隐约听出了些赞许,但更多是“蔑视和不屑”。父亲说:“你这些东西,充其量也就是刚找到当'先生’的门槛,连一只脚还没迈进去,继续努力吧。”

1990年4月,组织上从我的专业特长和已经成家当爹的实际情况考虑,将我调入军校当教员。我又迫不及待地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这回真当“先生”了。

隔着电话,我也能想象出父亲满意的模样,可他略带激将法的语气和说辞,又让我感到自己离他心中的目标还有差距:“你小子以为当了老师就是'先生’了?你充其量也就是迈进了一只脚,路还长着呢。不过我有盼头了,我和你娘全力支持你。我们去给你带孩子,你就好好学习业务,尽快进入角色。”

父亲说到做到,把家里开的小商店兑出去,和母亲一起来了我家。

从忙碌的基层部队工作节奏,突然进入规律的院校生活,我干工作的劲头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加班少了,回家次数和在家时间也明显增多。父亲看出我的懈怠,一脸严肃地让我说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的意思。我惊叹于他的观察力,脸红不已,暗自发誓不能松劲,要在教学岗位上干出点名堂。从此后,我更踏实地进入工作状态,履行职责。

记得父亲在得知我晋升为副教授后,拿着我的职称证书端详了半天舍不得放下:“算你小子有能耐,副教授可以称为半个'先生’了。”工作上的进步得到父亲的认可,让我更加有了动力。

一天晚饭后,父亲突然问我“啥叫幸福”,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是物质丰富、吃喝不愁呗。”

父亲笑道:“你理解得太狭窄了,大海儿,我告诉你吧,你小子给我记住了——我和你娘的幸福就是看到你进步,是填满心的那种自豪。”

1995年7月,孔繁明父母在南京秦淮河。

天有不测风云。2007年,父亲查出罹患胃癌晚期,日渐消瘦的他自知时日不多,一边蔑视病痛的折磨,一边还督促我进步:“我给你说,你小子要是当上教授了,我就承认你是个'先生’。”

看着父亲期盼的眼神,听着他的殷殷叮嘱,我用力点点头,接住了这份沉甸甸的期盼。

父亲病入膏肓,通过各种手段治疗也不见好转,扛到了2007年底,病情急剧恶化。他深感不妙,归家心切。遵照父亲要求,我送他回老家继续治疗。

2008年4月,母亲感觉父亲病情日渐严重,就唤我回去陪伴尽孝。我立即请年假返乡照料父亲。不料照料父亲期间恰好赶上当年的职称晋升考试,我不得已要返回单位。

我是真舍不得身体虚弱的父亲啊,可他极力宽慰我:“去吧去吧,仨月俩月的我死不了,我还要等着听你当上教授的消息呢!”第一次听到父亲说“死”这个字眼,我心里“咯噔”疼了一下,故作轻松地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对父亲说:“咱俩一起加油,我考完回来接着陪您。”

离家时,父亲无力地朝我挥手,用微弱的声音反复唠叨:“不用担心我,安心考试。”可谁知,这一走却成了永别。

考试一结束,我就直奔火车站,准备回去再陪伴父亲,可在车站候车时却得到了父亲离世的消息。我匆忙赶回老家,母亲哭着告诉我:“你爹咽气前反复说的就是想见你,挂念你的考试。”母亲的话让我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当年底,晋升教授的命令宣布后,我百感交集。最先想到的是告诉长眠的父亲,了却他对我的期盼。按照老家传统,我跪在父亲的遗像前,告知他我晋升教授的消息……

如今,父亲离开已15年了,我也当了爷爷。可我仍然觉得父亲在时刻凝视着我,让我丝毫不敢怠慢松懈。

我经常会梦到父亲。梦中,父亲依然用浓重的乡音,唤我一声“大海儿”。

(本文刊登于2023年第6期《军嫂》杂志,图片由孔繁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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