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注: 德国著名的社会学教授尼古拉斯. 卢曼 (Niklas Luhmann) 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社会学家之一,他的一生惊人的高产,发表了70多本书,近四百多篇学术论文。他把自己高产的归因于,他独特的卡片盒笔记法(Zettelkasten)。 今年起,介绍他的卡片盒笔记法的书 How to take smart notes、还有基于这种卡片盒笔记法开发的笔记软件 Roam Research 像一阵风一样,在全球笔记爱好者圈子里面火了起来。 但是中文圈里,用第一手材料介绍卢曼的卡片盒笔记法的文章还寥寥无几。我试着翻译了卢曼自己写的这篇短文,里面讲到了如何阅读理论文章,也提到了他的卡片盒笔记法。 ![]() 文本有许多不同的类型,阅读这些文本的方式也各不相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专门阅读某种类型文本的习惯,会降低阅读其他类型文本的能力。而且由于这些大多已经成为无意识的习惯,所以很难纠正。 我们最好将诗歌,小说和理论文章区分开来。在下文中,我将主要讨论理论文章,但是首先要阐明为什么以及如何将理论文章与诗歌、小说区别开来。 小说这一独立类型的存在,是一个长期的习惯化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从十七世纪一直持续到十八世纪末。它的特点是难以区分真实的现实和虚构的现实 (小说通常以被发现的信件或笔记开始,以使读者相信其真实性)。在小说中,文本的统一性源于张力的产生,它是由读者不断意识到的对未来的无知带来的;同时也源于张力的消解,正如让-保罗所指出的那样,张力的消解取决于读者是否能重现已经阅读过的文本。读者面对的是已经知道自己还不知道的悖论。小说不仅是在行动的时间维度上发展,同时也是在时间的维度上组织文本,因为它将文本分为了'已经读过'和'还没有读过 '两种。 诗歌的阅读涉及到完全不同的要求。诗歌不是以诗句的形式讲述故事,因此无法以线性方式从头到尾逐行阅读。对于诗歌来说,音调,独特的用词(尤其是在使用普通词的时候),发现反义和对比,特别是节奏,保证了在表面意思之下的更深层次的统一感。这种阅读需要专注的短期记忆和多层次的递归,永远无法确定说出来的就是要表达的意思。 阅读理论文章也有不同的要求。我在这里考虑的是用普通语言写的文本,而不是用数学或逻辑演算的符号写成的文本。科学家如果要发表论文,也必须写句子。写作过程中,有各种各样的单词可供选择。词语选择的随机性程度是大多数读者难以想象的。甚至连科学家自己也很少意识到这一点。文本中的大部分段落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表述;事实上,如果是第二天写的话,文本就会有不同的表述。造句中所需的大量的、不是特别重要的词,是不受到概念的约束的。例如上句中的 '约束'这个词。即使我们非常小心地区分和识别那些表示重要概念的词语,也无法避免这种情况。它们只占文章正文的一小部分。而读者应该如何找到那些起决定性作用的词语呢? 这个问题在译者和初学者中尤其普遍。尽管我在维护和完善理论联系方面非常谨慎,我仍然注意到,无论如何我的写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偶然的情况。 译者对文本的理论背景不够了解,他们通常会对文本中找到的所有单词都付出同等的努力。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 '逐字逐句 '地按照词序进行翻译,因为这通常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用大量不重要的词语填满句子,他们只能从许多近义词中选择最接近假定含义的词。我认为用另一种语言只能写出完全不同的文本。因此,建议那些对理论有兴趣的读者尽可能地学习更多语言,至少要达到被动地掌握这些语言的程度,能够阅读和理解这些语言。 初学者,尤其是刚开始学习的学生,发现自己首先面对的是大量的词语,这些词语排列成句子,他们可以逐句阅读,并且可以在句子的层面上理解。但应该如何 '学'?哪些是重要的,哪些只是次要的?读了几页后,几乎记不住自己读过的内容。在这里可以给什么建议呢? 一种方法是记住这些名字。马克思,弗洛伊德,布迪厄,等等。显然,大多数知识都可以按名字排列,也可能是按理论的名字排列,比如社会现象学、文学批评中的接受理论等。入门的课程或者教科书也都是这样编排的。但这样学不到或者说几乎学不到概念的联系,尤其是文本试图回答的问题。学生们在学习结束时的期末考试中,希望考到马克斯-韦伯或者,或者亨伯托-马图拉纳,他们准备好了告诉你他们对这些作者的了解。 另一种方法是同时在某些主题上阅读大量的内容,比如社会化理论、风险研究等。通过这种方式,会逐渐对已经知道的东西产生感觉,并逐渐了解当前研究现状。然后,很多新的东西会浮现在脑海,但学到的东西很快就会被取代,然后扔掉。这正好说明了学习古代语言的好处。不需要扔掉(德语:verlernen),只有自然的遗忘(德语:vergessen)。 阅读理论文章的问题在于,它们不需要短期记忆,而是需要长期记忆,以便能够区分什么是本质的,什么是非本质的,什么是新的,什么只是重复的。但一个人不可能记住所有的东西。换句话说,你必须有选择性地阅读,并且能够调用广泛的相互关联的参考资料,必须能够理解递归。但是,如果没有指导的话,如何学习这些技巧呢?尤其是学习那些特殊的概念,比如上一句中的 '递归'这个词,而不是 '必须'。 也许最好的方法是记笔记 —— 不是摘录,而是简明扼要地重新表述所读内容。复述那些已经被描述的内容,几乎会自动地训练我们注意到 '框架“ 、观察模式和文本描述这些而不是那些的条件。当某件事情被断言时,同样应该反思这不意味着什么,什么是被排除在外的?如文中说到 '人权',作者排除的是什么?非人权?人的义务?还是在比较那些不懂人权、没有人权也能活得很好的文化或历史时代?很多时候,文本没有或者没有明确的回答其所陈述的问题的另一面。这时候,你就得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这时,不应该顾虑你的解释是否合理或者是否是真理。总之,这只是关乎你自己的写作系统,你要找到那些值得记录的东西并学会阅读。 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管理我们写下来的东西?当然,一开始我们肯定会产生很多“垃圾”。但是,我们所受的教育是期望从我们的活动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否则我们很快就会失去信心。因此,我们应该反思我们是否以及如何管理我们的笔记,以便日后查阅。或者至少作为一种安慰自己的幻想。这就需要一台电脑或一个卡片盒,里面有带有编号的笔记和关键词索引。下一步是持续不断地存放笔记,这需要时间;这也是一种超越单纯阅读的活动,会顺便训练我们的记忆力。 但我们的考虑是从这个问题开始的:如何学会阅读理论文章?答案是,这需要大量求助已知的东西,即长期记忆。这并不是自己形成的。重述改写是一个适合于此的方法;然而这也意味着人们需要推迟对科学生产力的期望(译者注:因为重述改写初期比较花时间)。 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回顾一下,直到18世纪,我们才开始讨论文本类型之间的区别。这一点对于现代小说以及复杂的诗歌和理论文章都是如此。显然,这种分化受到了图书印刷各方面的影响。而现在,考虑到计算机可以提供的可能性,我们必须更多的回归到写作本身上。 参考文献: Niklas Luhmann (2000) Short Cuts Herausgegeben von Peter Gente, Heidi Paris, Martin Weinmann. Zweitausendeins, Frankfurt/Main, pp. 150f. (德文) https://luhmann./learning-how-to-read (英文,近乎全文) http://takingnotenow./2007/12/luhmann-on-learning-how-to-read.html (英文,只翻译了部分) 在本文的翻译中,几个朋友在德语上给了我很多帮助,在这里要特别感谢 雪小豹总结 ![]() 我试着用五个递进的问答来总结这篇文章的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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