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六年(1083)初秋,苏辙在筠州的工作出了一些状况。他的本职是管理盐酒的税收事务,同时兼任本地官方学府(州学)的教学工作(教授)。 苏轼听说后,先是给时任筠州所在的淮南西路提刑李常(公择)写信,向这位还有些权力的老友发了通牢骚,称自己这位老弟是“拙直之性”,如今落到在小县城谋生的境地,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农民都不行,难道还想和人争什么名利?(牢落如此,为一农夫而不可得,岂复有意与人争乎?)此后,他又就此事给苏辙写诗,诗里大概的意思就是,咱们兄弟俩一身的才学,现在却无处施展,还要天天和这帮小人计较得失。生活如此狼狈不堪,为什么不能就此退归田园,和我一起在这爿东坡之上了此余生呢?写这一首诗还不过瘾,不久后,苏轼又给身陷麻烦的老弟去信附诗,诗中依然充满了倦世求退的心态,尤其是最后两句,再次提起了二人当年“风雨对床”的美好约定—— 苏辙给老兄的回信中,次韵一首,虽未直接拒绝“买田筑室作对床”这样不切实际的美好提案,但亦非常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在现实状况中无法抽身而去的窘境。苏辙在诗中深情回忆了与老兄一道少年苦学的经历,而这一切只换来今日的下场,实在令他心有不甘。于是,在诗末,苏辙并没有直接附和老兄关于“退休”的想法,而是用四句看上去像在转移话题的诗句,作为这次讨论的结语——这就是苏辙的不甘——苦学数十载,“纵横万余卷”,他总是相信,竹将生笋,稻亦可期!我们再回看这首诗所对应的前韵,也就是苏轼在《初秋寄子由》中的心态——兄弟二人,当遭遇同样的人生困苦时,所表现出的态度,竟然有着如此巨大的反差。公号:无犀之谈一方面是二人的性格使然,苏轼的淡泊与乐观,让他拥有了更加超然的应对策略,而苏辙一丝不苟的严谨性格,让他无法配合老兄的浪漫主义。另一方面,也必须要回到历史的过程中去观察,才能更好地理解苏辙为什么如此“紧张”与“上进”。这是由于他的家庭环境,让他不得不选择继续在官场上努力。在湖州乌台诗案爆发之前,仕途顺利的苏轼收入一直不错,但也没攒下什么钱——“俸入所得,随手辄尽。”(黄州《与章子厚书》)。与才华横溢又(元丰二年七月之前)运势逼人的老兄相比,苏辙显得有些郁郁不得志,大部分时间都是担任教授、学官、书记这种没有实权的低阶文职,直到被贬筠州之前,也只做到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签判。宋代官员的俸禄非常优厚,但整体上属于金字塔结构,也就是官越大,俸禄越高,而每差一阶,俸禄的差别极大,所以苏辙的收入一直上不去。收入上不去也就罢了,关键是苏辙的家庭负担还越来越重。在被贬筠州时,苏辙家中已有七个女儿,负债累累。(子由有七女,债负山积,贱累皆在渠处,未知何日到此。——苏轼《与章子厚书》)在这样的境况下,作为曾经平步青云名动四海的老兄,却要劝老弟退休回家种田,似乎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了。当然,作为饱读东坡文章诗词的今人,我们都陶醉于坡公的旷达与豪放,向往他永不衰竭的精力与灵感,在我们的心中,他就像一座神。而作为苏轼的老弟,苏辙的标签就是一个普通人,每天睁眼就要面对一家老小等饭吃的普通人。用尽全力,只为了一顿生活中看似理所应当实则千辛万苦的粗茶淡饭。于是,苏辙只得继续在这充满尔虞我诈的筠州府衙,讨生活。 始至今已两载余,以地点或事件为章节,讲述苏轼人生片段。苏学已是显学,本作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这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不枉余生“苏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