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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与济南》系列作品丨芙蓉街上“张青天”——张之洞之叔祖张恪,循吏也、高人也、诗仙也

 xianfengdui111 2023-06-20 发布于河北
拥有三百年悠久历史的济南“金街”芙蓉街,当年绝不仅仅是一条小吃街。它最显著的标志,也可以说,它的核心价值,乃是文化街。这里不仅有众多蜚声齐鲁的文化机构与商肆店铺,更为重要的,它历来是名士荟萃之地,留下数不清的名流旧踪、风雅韵事。
近日,笔者便在晚清重臣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民国十七年北平文华斋刻本)中,发现了芙蓉街上一位名士张恪的踪迹,此人乃是张之洞的叔祖,政事与文学兼优。张之洞《济南杂诗五首》之五专写张恪其人其事:
南桥老子本诗仙,归卧柴桑二十年。
昨日芙蓉街上过,数闻人道使君贤昨过书肆,闻主人谈从祖父南桥先生,赞叹不绝,先生曾知馆陶县,主人县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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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像

之一、南皮望族,山左知县
“南桥老子”者,正恪是也。张恪字佩庚,号南桥。清代直隶南皮人。嘉庆十三年(1808)戊辰科举人。这南皮张氏,可非同一般人家;自明清以来,世代望族。“家巨富有田二万亩,宏宅大,环城之垂。”(见《大清畿辅先哲传第三十四·张恪 四世祖福蕴传》,下同)人们多言,为富不仁;然而,这南皮张氏却是富而仁、贵而勇,张恪的四世祖福蕴便是这个家族的杰出代表。
明朝末年,尤其到了祯年代,天下大乱,贼盗蜂起,南皮城西门少林寺,寺僧慧印乃一恶人,他与盗私下相通盗贼来到南皮,都前来投靠慧印,他们大肆抢劫行恶,县人不堪其苦。福蕴决心为民除害,他率领人员来到将恶贯满盈的慧印揪出一举铲除。并毁掉盗贼老巢山寺,将其车甲收归官府百姓远近称快。
顺治元年,清军平定京师,某王率兵至南皮百姓恐慌,急于逃命。蕴道有我在何害?于是大军营门,大声说道南皮男子张福蕴愿白事见大”见到之后他说王奉天子令,诛不道,闻兵所过县,民或不知圣天子安民之意。淆惑讹,窜伏饥饿而死者无算。今南皮令弃城逃遁,民恐不知所为,福蕴尽出家所藏黄金百二十,白金千,钱五千万,布五百匹,米豆千石,稿具车二百辆,马、骤、牛、羊、彘各若干王师,再拜献大王惟大王一听福军士无怖惊民,举县人实受大王之赐。还没来得及说话,福蕴拿出所持五十斤重的铁椎,放到几案上蕴身长七尺,须怒张,钟声伟视,王心里早已暗暗佩服,及至听到他的一番慷慨陈词更加高兴,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蕴说军士有不听令者,剑斩之福蕴起身持剑,在军中申明军纪心大定。军中没有人敢百姓人家掠取田园蔬果
先祖身上的这种为民请命、为官清正的品质,影响了整个南皮张氏家族,在第七世张恪的身上有了最鲜明的体现。张恪中举人后,大挑一等以知县用,历署山东博兴、博平、冠、高苑馆陶知县。所到之处,留下良好政声。

图片书影:《大清畿辅先哲传》

之二、创书院藏书三万,“钩距法”民呼青天
道光十二年,张恪署博兴知县,据清道光《重修博兴县志》记载,博兴大旱,张恪上言,请求缓征。有人说,不征收你也没有收入啊,张恪答道:“令贫无害,民饥实生死关,安忍坐视规自利乎?”
民国《南皮县志·文献志 仕绩》有张恪传,记录了张恪在馆陶县任上的事迹。滨卫河有堤工,平日按地亩敛钱,官府在水汛期还向民众索钱。恪一概把钱退给百姓,又把往昔摊款助修堤埝,刻石于县衙前,作为纪念。
张恪在馆陶任上,一个影响后世的创举便是创陶山书院,馆陶有书院,自此始。他筑瓦房五十建藏书楼,藏书高达三万余卷。显然为张恪家藏居多。张恪以此招诸生,亲为讲授,从根本上提高了馆陶学子的文化素质。
古时循吏,承担着养民、教化和理讼的三重职责,张恪为防止民俗偷惰,亲自去县郊检视,对耕种良好者,奖以银钱,荒芜废弃者,让大众监督、责备他。贫户无力自耕,官府供给农具,不努力耕作的,按规定处罚。
张恪所到之处,在抑豪击强,绝奸蠹的同时尤其注重树立良好社风民俗。妇女告其子不孝。恪让他儿子县衙服役数月,令其回家服侍母亲,使其终于转化为孝子在他执政期间,“民毋敢侧冠束衽,挟笼鸟睥睨衢肆间”。
张恪尤严于捕盗,逮住重刑至死。由此,社会风气大好。
处理百姓诉讼是考验地方官执政能力的重要内容。据县志记载,张恪处理百姓诉讼,不仅能分清直,依法处理,疑难隐蔽,能察其真情,当机立断。在审判时,他能使用“钩距法”。
钩距法是我国古代的侦讯之术,据《汉书》记载,西汉时曾任颍川郡太守和京兆尹的赵广汉最擅长钩距法:(赵广汉)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钩距者,设欲知马价,则先问狗,已问羊,又问牛,然后及马,参伍其价,以类相准,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
馆陶等县民众称张恪为“张青天”(“馆陶人以'青天'呼之”),茌平人有狱讼,人们往往愿意到馆陶去诉讼张恪以前离开博兴、高苑时,民众留,不让离去。离开博平,百姓皆立祠祀之。及离开馆陶,百姓更是扶老携幼,倾城出动,流着眼泪奔走相送。(“及去馆陶,民扶老携幼,走泣送,倾县城。”)
张恪后因父丧回家,杜门事母,终其身不复出。据民国《南皮县志所载《卯金家训》“又萧家桥张佩庚先生恪罢官后,自开义学,躬教之门生来者,皆授以餐。不但不收脯修也,子曾浴孝廉,与余同年,孙嗣陶伯麟,曾孙元翰元来皆孝廉。”
之三、“秋蝶诗”一举成名,“张年华”名噪津门
张之洞称其叔祖为诗仙,可见其诗才非同一般。梅成栋《津门诗钞》录其诗六首,并有详细介绍:
“按佩庚少负文誉,每试辄冠其曹,曾以秋蝶诗见知于陈荔峰学使,其句曰:'年华回首春无价,花事关心鬓有霜。’时沈云巢太史与同优等,戏呼为'张年华’。佩庚自镌其印曰:'十年辛苦一联诗。’余最爱佩庚'世事无常新旧雨,故人何处短长亭’句,令人情深一往。”

图片书影:梅成栋《津门诗钞》

陈荔峰学使,钱塘进士陈嵩庆是也,陈字复葊,号荔峰。嘉庆十年、十一年官顺天学政,官至吏部左侍郎。陈嵩庆不仅精诗文,更兼金石书法。张恪的诗作得到如此人物的赏识,足见非同寻常。再是,他的诗作与沈云巢太史同列优等,沈云巢太史,直隶天津进士沈兆沄是也。沈兆沄17831886,字云巢,号拙安。嘉庆二十二年(1817)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官至浙江布政使。谥文和。著有《织帘书屋诗钞》等。其诗作成就颇高,时人称其诗“和平安雅”,独具特色。
读者若问:这“秋蝶”诗何以就这么厉害呢?让我们看看这诗的详细来历:
“张佩庚先生恪应科岁试时,古场以秋蝶命题。先生诗云:年光回首春无迹(前作“年华回首春无价”),花事关心鬓有霜,学使擢为第一人。皆呼为张秋蝶。”崔旭念堂诗话》)
原来是张恪作诸生(秀才)时的“岁试”,在考场上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能有如此出色的诗作与发挥,简直就是奇迹。我们且来分析一番。
这诗的独具一格的特征,在于它不是通常地、一般地、外在地、千篇一律地——写秋天的蝴蝶,而是聪明地将秋蝶拟人化,从而将全诗化作了秋蝶的浅斟低唱的内心独白。秋蝶说:在秋天里,我依然无限眷恋地回顾我在春天里的美好年华,那时,我在风香盛开的鲜花丛中飞来飞去,沉浸、陶醉于繁忙的花事,真的是青春无价呀;可现如今,虽是依然倾心于花事,却是两鬓斑白,布满了秋之寒霜。这独白凄凉而悠长,足以动情移性,“令人情深一往”。
这仅仅是秋蝶的独白么?它又何尝不是人生无常、韶华易逝、尘世浮沤的生命况味的总体象征!
文学的根基在叙事,真的是一个写作的高妙诀窍呀!
又据诗人崔旭《念堂诗话》:
“南皮张佩庚孝廉恪,工诗,为诸生时,见赏于学使陈荔峰先生。甲戌八月寄书并诗十二首,有句云:'不逢崔颢恨如何,未曾一刺到崔骃。’又,'君为渤海吟坛长,不数江南崔不雕’,其见许如此。佩庚有《防躁轩诗钞》,五言如:'秋光三尺水,暮色满城烟,衣冠寒士古,谈笑老农真。’七言如:'世事无常新旧雨,故人何处短长亭’,'书千百卷闲中福,竹两三竿世外交’,俱大有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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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影:民国《南皮县志》
崔旭有《题张佩庚诗卷时大挑一等侍养家居》一诗,
远寄一编至,相思千里余。
人高诗境好,亲在宦情疏。
弟更知兄意,儿能读父书。
羡君调膳处,笑乐赋闲居令弟子谅广文亦辞官家居
人高诗境好,亲在宦情疏”,是对张恪人品及诗作的高度评价。“人高”者,“高人”也,高人,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语境中,乃是智慧与能耐与众不同、超人一等的内涵;“诗境好”,谓诗的意境高妙;以张恪之精明强干、超越洒脱、尤其不同常规的诗仙风范,实在当得其论。
张恪自嘉庆十三年中举人,至任职山东,中间有十多年的时间家居侍奉亲老,及父丧事母,又归卧柴桑二十余年,所谓“亲在宦情疏”,即视亲情的价值远在做官之上。但就在为官不长的岁月里,却又留下如此多的政绩。
同样受陈荔峰学使赏识的沈兆沄,写有《得南皮张佩庚书》一诗:
一纸通芳讯,相违十五年。
诗吟陶令好,衣着老莱鲜。
欲访高人宅,难停下水船。
南皮胜游处,瓜里忆流连。
(清咸丰二年刻本《织簾书屋诗钞十二卷》卷六)

图片书影:沈兆沄《织簾书屋诗钞》

沈兆沄诗中不惟赞赏张恪的诗才(诗吟陶令好”),甚至张恪的漂亮穿着,看来,张恪不愧为一位审美的诗人,连衣着都是如此考究、讲究的。窃以为:诗人,首先是爱美的,这当然包括自身的仪表与穿着;不爱美成不了好的诗人,写不出美的诗,当然也含有对他孝心的赞扬。沈兆沄的诗作,还深情怀念与张恪在南皮的旧游生涯(“南皮胜游处,瓜里忆流连”),并且,好不吝惜地又一次将“高人”的冠冕待在张恪头上。(“欲访高人宅,难停下水船”)
这些都说明,张恪在世时,其为人为官乃至为诗文,已得到人们普遍好评与赞赏。
同是南皮人,随兄长叶圭书在馆陶宦游的叶圭绶,写有《哭张佩庚先生》:
拾芥视青紫,殊才定拔尤。
天胡悭一第,公自有千秋。
博学藜光照,浮名橘榜羞五代时乐史登科同年皆老辈,时人谓之陈橘皮榜
阿咸闻绪论,已足占鳌头张子青殿撰先生犹子曾受业于先生
以张恪的学识与诗才,上天何以吝惜“一第”(为学识才华出色的张恪未能进入进士行列而不平),然而,尽管如此,张恪依然“自有千秋”,他是诗人,是循吏,更是教授了不少学生今已占尽鳌头。张恪“拾芥视青紫”,又反映了张恪视出人头地的仕宦生涯为草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的清高骨气。
除《防躁轩文集》四卷外,张恪还著有《四书引古录》三卷、《四书辨同》六卷、《丛树山房诗》四卷等。
之四、芙蓉街上,数闻人道使君贤
据《张文襄公年谱》,咸丰十年秋冬间,张之洞至济南,入山东巡抚文煜幕府,即在济度岁。至咸丰十一年三月回籍。“公在济南作诗甚多”。此诗即写于咸丰十年至十一年间,此时张之洞二十五岁。张之洞写有诸多济南诗作,《济南杂诗五首》即其中之一。

图片书影:《张文襄公年谱》

南桥老子本诗仙,南桥,张恪之号,老子,张之洞对叔祖的尊称;诗仙,张之洞对张恪诗人品质与才能的定性,张恪诗想像奇特,感情饱满,大有诗仙李白的风范。
归卧柴桑二十年,张之洞此诗写在咸丰十年庚申(1860),前推二十年,即张恪约在道光二十年庚子(1840)从济南返回故乡(柴桑)的。这即是说,张恪罢官后并没有离开济南,而是又在济南居住了将近十年之久,方始因父丧、侍母而返回原籍的。
清代,宦游山东的知县大多都会在济南安家的,特别是张恪作为名门望族的富裕人家。那么,张恪究竟安家在济南何处呢?下面的诗句泄露的“天机”:
昨日芙蓉街上过,数闻人道使君贤。使君,张恪;这里的关键词是:数闻;它的内涵是,张之洞来到芙蓉街上,不是听到一个人,而是很多人,在夸耀张恪的人品与贤能,张恪寓住芙蓉街上,当无疑矣!
张之洞还记下芙蓉街上一家书铺主人对于张恪的赞扬,这家的主人是馆陶人更是亲见了张恪在馆陶的非凡政绩。(“昨过书肆,闻主人谈从祖父南桥先生,赞叹不绝,先生曾知馆陶县,主人县人也。”
由此可知,张之洞充满着对于叔祖南桥先生的倾慕之心,前来张恪寓居的芙蓉街上寻访叔祖旧踪,想不到,收获了众多济南人对于叔祖的赞美,张之洞十分激动,遂吟咏成篇。
张恪在济其间,亦广交众多济南朋友,如济南名士王贤仪等。王贤仪在《家言随记》卷四《尚论景行》中记载道:
“张佩庚明府恪,南皮望族。孝廉。山左知县。访余订交,赠诗载其《防躁轩集》。”

图片今日芙蓉街 李瑞勇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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