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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生手记(1982)【连载:五、烦恼与欣喜】

 新用户9182oRkQ 2023-06-20 发布于湖南

踏进省立师范学院的大门,就意味着终身做一个教书匠孩子王了。教师的地位是低下的,古今如此。在三教九流中,教师排位第九,仅比乞丐高一等,地位还不如那些娼妓俳优。现在,社会的风气,世俗的观念,教师地位仍然处于底层,“臭老九”成了知识分子的代名词。看到这种现象,常常滋生一种自卑感。与同样学历的其他院校的大学生相比,似乎就矮人一等,抬不起头来。进了师院的大门,也只有自我解嘲了。

有人说我们是孩子王,而我们偏说自己喜欢做孩子王,其他院校的大学生神气活现,我们也时时表现出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气,这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的“清高”吧。

有人说,大学生做个中学老师划不来,而我们却以当老师总比握锄头把好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来聊以自慰。

“是啊,人总得有一点阿Q精神才好。要是缺乏阿Q精神,那怎么能知足常乐呢?既然进了师院的门槛,就好好教你的书吧。”我常常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并且借此来排解世俗的观念对我的烦扰。

三年来,我秉承这样的信念:抓紧时间学习,攒些本钱,为以后做一个不误人子弟的人民教师做准备。三年过去了,学习成绩达到了优良,我感到问心无愧,心里豁达。

这个学期实习了,听到“老师”这样的称呼,时时唤起我那遥远的孩提时代的回忆。

我七岁那年,爸爸妈妈送我去上学,并且给我买了一只很好的钢笔。

每天上学要走三、四里山路,爸爸、妈妈要去上工劳动,不能送我去学校,再三叮嘱同村的哥哥姐姐们带我去上学。

班上就我有一支钢笔,他们都用铅笔,他们羡慕极了。要是哪些同学买来新练习本,他们总是借我的钢笔去填写姓名、班级、座号。有时候我自己要写字,而他们硬是要拿去写。我感到这支钢笔是个累赘,给我增添了不少麻烦。我就经常嘟囔嘴巴,满脸不高兴,而这些同学也只好忍气吞声,强作笑脸,不敢得罪我。我常常因此而洋洋得意,这些哥哥姐姐看见我那股得意劲儿很看不惯,经常把我的东西藏起来,我东找西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心里确实苦恼。

那年夏天,爸爸给我买了两条黄褐色的短裤,和农村老头冬天常常穿的黄褐色绒裤颜色相近。买来的短裤那时在农村很罕见,许多同学像看把戏一样围着我,啧啧不已,我也觉着非常洋气。

后来上来一伙上工的社员,看到我那模样,故意问我:“春熙,你几多岁了。”

我小手一扬:“这还用问吗,八岁要上学,我八岁你们还不知道呀!”

他们装作没有听清楚的样子说:“啊,多少?八十岁啊。”

“哈哈哈……八十岁,难怪在六月伏天还穿绒裤呢?”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起来,我这才明白被他们耍弄了一番,心里非常难受,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俱下,一口气跑回家去向爸爸妈妈诉述自己所受的委屈。爸爸,妈妈安慰我许久,我才止住哭声。

晚上妈妈煎了两个蛋,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了,我非常高兴。

吃饭时,我问爸爸:“爸爸,学校里为什么没有姓巫的老师呢?”

“我们姓巫的很少,我们这里又是穷山沟,读书人也很少,姓巫的老师就更少见了。婊子介子(客家话对儿子的称呼),你问这个干吗?”

“爸爸,我长大也要当个巫老师,好好管教那些欺负小同学的学生和社员,让他们都听我的话!”(编者:

爸爸妈妈大笑起来,差点把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

那时的想法在现在看来是幼稚可笑的,想当老师也只是为了报复那些欺负我的同学和社员,真没有想到,孩提时代的幻想在今天竟然成了现实。所以一提到“老师”这个名称,我的反应格外敏捷,总是联想起这个有趣的小插曲。

来到了铁路中学实习已经一个星期了,每逢有语文课都去听课。刚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总是目光火辣地望着我们,似乎期待着我们什么,很想跟我们接触接触,但从不启齿。

我这个人一般很难跟人接触,别人不问我什么,我是绝对不会先问别人的。这一个星期来没有跟任何同学打过招呼,包括哪几位班干部。我知道同学把我当成了“外人”,好像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没有人叫我一声“老师”。我心里隐隐作痛,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悲哀。而老陶跟很多同学频频打招呼,很多同学亲热的陶老师长陶老师短的。见此情状,我心里就更难受了。

回到学校,我有意地问组上的其他同学:“你们的学生叫你们老师吗?”

有几个同学神气地说:“当然啰,这还用问吗?”

我叹了一口气:“哎,真气人啊,那些学生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辛苦了这么几天,没有一个人叫我一声老师,心血都白费啦。”

有的同学吃吃笑道:“你怎么这么故作多情呢,他们要是不叫我,我才不理他们呢。”

这几天心里纳闷,很少说话。我想,这些都已经证明我的见习工作遭到了彻底的失败,在学生的心目中还没有“巫老师”这个人,以后怎么上课呢?上课一定要砸锅的,后来同学们说要主动一些跟同学接触,师生关系就建立起来了,而我恰好没有去做这些工作,天天像一尊菩萨在教室里转悠转悠的,学生还以为我在监视他们呢,我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兴奋地跟同学们打赌说:“要是下星期一,没有同学叫我老师,那就预示我这次实习是不成功的。要是有人叫我老师,我倒要买糖来庆贺庆贺。”组上的同学都是一些馋鬼,听说我要买糖请客,都兴致勃勃,连声附和:“好的,好的。”

星期一,我早早地赶到学校,多么希望有人叫我一声“老师”呵。整个上午我都期待着,班上同学从身边擦过,连瞧都不瞧我一眼,有的同学看见我,就远远地避开了,我扫兴地回到办公室。同学们见我脸色阴郁,早就猜到了我心中的苦恼,但他们还跟我作对:“老巫,今天有人叫你老师吧。”我摇了摇头,照例叹了口气:“没有,没有……”坐在办公室里,又觉得烦闷,只好再出外面游荡。

我在教学楼前面的草地上来回溜达着。忽然传来一声亲切悦耳的声音:“巫老师,你在这里散步吗?”我不相信这时会有人叫我,以为是叫错人了,还是埋头散步,这时声音更宽亮了:“巫老师!”我猛地抬起头来,惊奇地发现正是班上的两位同学叫我。“巫老师”这喊声是我久已期待和盼望的啊!我虽烦恼过,沉思过,我真以为要听到“巫老师”这样的喊声,要比聆听来自遥远的天国之音一样难得。而此时此刻,却如此轻易地听到了呼唤声,我热血顿时涌上来了,感到一阵昏眩,深深地震颤了我的心灵,使我久久不能平静。我急忙应了一声:“你们好啊,有什么事吗?”

“巫老师,没有什么事,上星期我们要交作文的,我们俩的作文本就交给你吧。”说完,递给我两本作文本,我迅速地瞥了一眼:“噢,荣福,刘强,是你们啊。”他们各自介绍了自己,就回教室了。

我揣着两本作文本,兴冲冲地跨进办公室,高声宣布道:“同志们,报告一个好消息,有两位同学叫我巫老师。”同学们被我那股傻劲感染了,欢呼起来:“妙哉妙哉,来来来来,买喜糖吃。”我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二块钱拍了一下桌子:“说到做到,劳驾哪位去买!”

两位同学争着去出外面买糖了。那天下午我十组同学真的庆贺了一番,办公室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一九八二年十月十二日

*文中图片素材部分来自于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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