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乡村纪实:我的瘸腿三爷,在跌跌撞撞中,走完了这一生

 梦回乡关 2023-06-21 发布于浙江

文/白夜

全文共2436字

不知不觉间,三爷已经离世三周年了。

前几天,族里的一群人,在一位伯伯的带领下,前往三爷的林地烧香磕头,放鞭敬酒。

在氤氲的烟雾中,三爷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三爷是我族内的一位爷爷,听我父亲讲,三爷的爷爷和父亲的太爷爷是亲哥俩,到我这辈,还没出五服,我们两家算是实打实的一家人。

我记事那会儿,三爷已近花甲之年。他长年拖着一条拐杖,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害了腿疾,因为医治不及时,贻误了病情,后来就不得不拄拐了。

腿脚不怎么好的三爷,在娶媳妇这事上,让家里二老操碎了心。

谁也不知道二老究竟往外掏了多少银钱,给媒婆子赔了多少笑脸,二十八岁那年,三爷终于娶进门了一个媳妇。也就是现在的三奶。

三奶的个头粗矮,小鼻子小眼睛,脸上还盖着一大片“苍蝇屎”(蒙脸沙),着实不好看。

更让三奶“看不上价儿去”的,要数她嘴里的那根大舌头。说话慢了还好,勉勉强强能听懂,一着急,嘴里含含糊糊的,根本听不清她在讲啥。

嫁过来那年,三奶二十六岁。据说,再耽搁两年,恐怕就成无人问津的老姑娘了。

两人婚后,好几年没有孩子。当时也不知是谁的原因,反正三奶没少在婆婆的督促下,服各种奇奇怪怪的中药。

当一家子都觉得三奶怀孕无望,打算抱养一个孩子时,三奶的肚子有了动静。

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儿。两口子打算一鼓作气,再要个儿子。可惜,天公不作美,之后三奶的肚子再没有大起来。

带着遗憾,家里的两位老人相继离世。

本来,三奶是打算从娘家抱一个男娃过来的,谁知,刚一开口,三爷就摆手给拒绝了,“一个闺女就一个闺女吧,这辈子跟儿子没缘分,抱了也亲不起来……”

那之后,三奶再没提过抱养男娃的事。一家三口,守着四间土坯屋子,过活着简单而朴素的农家日子。

三爷的闺女,在家里长到二十二岁,就嫁人了。

婆家在我们村隔壁,公公是远近闻名的杀猪匠。每年年根儿,闺女都会拎着一大提溜猪下水回娘家,给三爷做下酒菜。

三爷应上姥爷,是在五十八岁的年纪,说不上年轻,也说不上老。

三爷晚年从事卖糖葫芦的营生,跟小外甥有关。

有年,小外甥跟着闺女来走亲戚,当时家里正好有邻居送来的一小捧山楂。

望着山楂,小外甥奶声奶气地说,姥爷,我想吃糖葫芦。

可能是被这声姥爷给叫化了心,三爷喜滋滋地开始吆喝老婆子生火熬糖稀,去籽儿,穿串儿,挂糖稀,一气呵成。

当把糖葫芦递到小外甥手里时,小外甥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两弯月亮,嘴里一边吮着糖葫芦,一边对三爷的手艺赞不绝口!

受此启发,三爷决计以后下乡卖糖葫芦了。

稻草墩子很快扎起来了,山楂,芝麻,白糖,竹签也置备齐全了,三爷两口子通力合作,小半天工夫,自行车后座上别着的稻草墩子上,就插满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因为物美价廉,也因为三爷能说会道,他几乎每次都能将糖葫芦卖个精光。

为了打发走街串巷的无聊时光,三爷还给自己配了一台收音机,只要下乡,收音机里一定会用最大的音量放着戏曲。

兴致来了,三爷也会打着拍子,放声高歌,还别说,他的老生唱得那叫一个豪放高亢,简直不输戏台上的专业演员!

三爷不在家的日子,三奶就一个人坐在门楼下忙碌各种活计。

因为说话不利索,三奶不喜往人堆儿里扎,有时候街坊们主动凑过来,聚在她家门前聊天,她也只是含笑听着,她很少主动跟人攀谈。

平平淡淡的生活,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没想到,三爷出事了。

那是三爷六十八岁那年的寒冬。跟往常一样,三爷一早就蹬上自行车出了门。自行车后座上,依旧插着那把稻草墩子。

往常,太阳半横在西面时,三爷就哼着戏腔回来了。可那天,太阳眼看快要整个儿坠进西面的河坡了,外面依旧静消消的。

三奶有些心慌,眼皮也开始不听使唤地跳动起来。天即将黑透时,院墙外终于有了动静。

三奶放下手里的针线,连腰间的围裙都顾不得扯掉,就疾步走了出去。

果然,是三爷回来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也没有骑着自行车。他是被人用地排车给拉回来的。

三爷躺在上面,嘴里哼哼唧唧着,看样子很不好受。

三奶问咋了,来人说,三爷骑车没留神,车子打了滑儿,他从上面摔了下来。

三奶贴紧三爷的脸问,疼不疼?三爷边哼唧着边说,疼倒不打紧,就是可惜那根稻草墩子了,折了。

三奶招呼那人将三爷抬进了里屋,然后殷勤地沏茶递烟,那人见天不早了,喝完茶,暖和过来了身子,就告辞了。

三爷摔得其实不轻,在床上躺了个把月,贴了好几记膏药,腰部仍旧觉得隐隐作痛。

他挣扎着坐起来,想继续出去卖糖葫芦,三奶说啥都不准了。

后来,三奶还叫来了闺女,娘俩对三爷好一番劝说,三爷才决定不再重扎稻草墩子了。从此,他与卖糖葫芦老汉的身份说拜拜了。

但三爷并没有闲下来。能下地走路时,他从三奶的手里抢过去了羊鞭子,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地拄着拐杖去村东的大河边上放羊。

跟过去卖糖葫芦时一样,他的身边,依旧带着那台收音机。这么多年用下来,收音机早已通体斑驳,但三爷却更加爱不释手了。它,已经成了他的至交老友。

三爷在离世前的那几天,还拄着拐杖去河边放了羊。那时,他已经罹患重病,脸色很差,走几步路,就得扶着拐杖喘上半天。

他还是那身深蓝色的衣服,因为消瘦得厉害,之前挺合身的衣服,那时穿在身上已显得空空荡荡。

我跟他聊了一会,他笑着有些答非所问(耳朵背了)。后来我临时有点儿事,便匆匆跟他道别了。

几天后,我便听到了他离世的噩耗。因为没有儿子,他的丧事是由侄子辈的几位后生给操办的。

丧事办得中规中矩,说不上隆重,也算不上寒碜。

丧事之后,三奶就被女儿给接走了。从此,三爷和三奶生活过的那个土坯院落,就彻底沉寂下来。

如今,门庭凋敝,院内荒草丛生,想想就挺让人心酸的。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