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几天感染者突然爆发，我惦记着百里以外的朋友学文，在下午三点左右给她打了个电话。 通话中感觉她气喘吁吁说话挺吃力，我担心她是不是身体有啥问题。她告诉我说，身体没事，她正在赶往小叔子家的路上。 他们两家相隔有二百多米的距离，她每天下午这个时候要赶过去帮妯娌照顾小叔子翻身擦洗，妯娌一个人没人帮忙做不到。 学文的小叔子，去年年底因车祸导致植物人状态。伤者住院三个月，妯娌在医院照顾病人，学文在家照顾着小叔子的儿子。那孩子已经三十岁了，也因为几年前的一场车祸导致偏瘫，生活自理受到严重影响。 伤者出院回来以后，不论多忙，也不论怎样的天气，学文夫妻都要在上午十点下午三点这个时段，分别过去帮忙照顾病人。 我与学文曾经一起搭伙做小生意十年。之前我们并不认识，她是作为小工，经别人介绍来我的小店的。 她长得个子不算高，很朴实。说话嗓门儿很高，又喜欢笑，介绍商品的时候，言辞总能表达得恰到好处，给人的感觉就是热情真诚。在县城住了十几年，她熟悉的人很多，很多顾客来店里，都是因为熟悉她又相信她。 对于我这样一个因下岗不得已，被硬拿鸭子上架的小生意人来说，她的到来，让我真的感觉非常幸运。她弥补了我很多的不足，让我的小生意多了几分生机。  与她相处中，我知道了她的家世。她母亲，出身于农村一个大户人家。她姥爷比较开明，供三个女儿读过私塾，后来还送进县城读了公立小学。这对于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人来说，是连男孩子都难以得到的机会。 学文母亲有了文化，在解放初期，与二妹妹一起曾经被招录进当地农村学校教书。可是好景不长，因为出身问题，姐妹俩都在不久以后被清除出了学校。 学文母亲在短暂的教书生涯中，结识了学校门卫，一个早年参加抗日活动的老游击队员，因伤病被安置在学校做了门卫。俩人当时挺聊得来，学文母亲被清除出教师队伍以后，门卫主动追求她，俩人结为了夫妻。 学文老家在我们临县一个山沟里，他父亲的一个老战友在我们这个县里工作。帮助她父亲调到这边县城，说最起码能让孩子们有个好的求学环境。 可惜她两个哥哥对学习没有兴趣，很早就辍学回老家参加了生产队劳动，只有学文自己一直被父母带在身边。她学习挺刻苦的，据说一直在班上处于中上成绩。可能真的是命运安排吧，高考时发挥失常，她没有考上大学。 学文高中毕业的时候，父亲已经到了退休年龄，按照政策，可以有一个孩子顶替接班。父母都想让学文接班，可是二嫂出来捣乱。 说这样的事情不想着儿子，儿子在老家给你们顶门立户，有了好处，你们先想着闺女。这事儿要真给了闺女，那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我立马离婚，让你们的孙子孙女这辈子别再见到我这个妈！ 背着成分不好这个黑锅的母亲，有过被批斗的经历，特别怕事。俩儿子没有因为自己的影响而耽误了婚事，是她最高兴的事情。 如今如果因为这事儿，儿子真的离婚，对不起儿子，更对不起两个还没成年的孙子孙女。她赶紧说服女儿放弃接班，把机会让给了二哥。 学文当时的委屈可想而知，可是从小因为母亲的影响，养成了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性格，她只在父母身边哭了几场，却没敢与二哥二嫂去争。  从此，她开始了到处打零工的经历。父母习惯了县城的生活，一家三口，租住着非常简陋的民宅，相伴着一起生活。 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的能干勤快，讨挺多人喜欢，有人给她介绍当地男孩子认识，想从附近帮她物色个对象。 可是这个时候，她那位有文化的母亲，却不知为何那么固执。在这边生活了十几年，自己也知道，虽然学文找不到城里人成家，找个城郊的人家，也比他们那个山沟里条件好得多。 可是老人却说啥都不让女儿在这边找婆家，说他们早晚是要回老家的，不能让女儿留在这边，不舍得。 学文是个孝女，一切听从母亲安排，在别人介绍下，在老家找了对象。男方是顶替父亲接班工作的，长相性格，学文都挺满意，二十三岁那年就结婚了。 说起她结婚的事情，学文说，她没想到丈夫竟然是那样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他们婚前一年，公公去世了。婆婆可能是操持他们婚事累到了，在他们结婚那天天不亮时，老人突发心梗，学文对象和弟弟一起送老人住进县医院了。 他安排好母亲的事情，让弟弟在医院照顾，自己回来继续举行婚礼。农村婚礼都比较简单，学文知道婆家人少，没有坐上席就直接参与了招待客人。到那时她才意识到，半天没有看见婆婆的身影。偷偷问大姑姐，才知道婆婆住院了。 幸运的是，婆婆一周以后就出院了，愈后情况很好。她问丈夫，这么大事，你怎么会那么冷静，事先一点口风不露？ 丈夫说：“我看得出来老人身体能挺得过来。这么大喜的日子，让你跟着担惊受怕，觉得对你不好。” 学文结婚以后，依旧在我们这边打工，每周末回去一次。她是在第二个孩子五岁的时候，来我店里干活儿的。她育有一儿一女，女儿非常乖巧懂事。三岁之前，她带在身边，由父母帮忙照顾。三岁以后有了儿子，女儿就被送回奶奶身边。 学文的儿子，长得非常漂亮。大眼睛又大又亮，一双大耳朵，也非常好看，用老人们的话说，孩子是个福相，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可是，孩子到了三四岁，学文感觉孩子好像不太正常。 孩子说话很晚，一直到我见那孩子时，都五岁多了，还说话很不连贯。他汉字认识了不少，是姥姥姥爷用象棋和报纸教的。但他认识那么多字，却一点都不理解文字的含义。 对于数字，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放在他面前一些东西，无论多少大小，哪怕只有两三个，他都只会从一数起，不会一眼看出多少，而且不懂意思。一直到后来长大了，他对于钱也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孩子六岁那年回家过年以后，爸爸就不让他回这边来了。他觉得是姥姥姥爷把孩子带成那个样子的，说了一句很让老人伤心的话，说：“苗子是好苗子，插石头缝里了，没长好！” 姥姥姥爷生气，以后也就不再愿意再替学文带孩子了。那时，学文在我店里已经做了一年多，确实感觉到她是个很合适的合伙人。我经常有其他事情需要忙，店里小生意已经离不开她的帮助。  为了让她能安心做下去，我主动提出，不再按小工给她工资，而是算她的股，不多的投资是我自己的，进货我跑，看店以她为主，赚钱了一对一半分成。 她听我这样安排，很是高兴，她说刚好父母还不想回老家。她也还需要在这边陪伴照顾老人，我这样的安排，能让她的收入好很多。因此，她很感激我。 但我这个决定被一些熟悉她的人知道后，有几个人来说闲话。有人说她太精明，你经常不好好待在店里，赚多赚少你知道吗？ 还有人说，你俩一个属龙一个属虎，两口子这样的搭配都很难合到一起，你就不怕龙虎斗最后两败俱伤？ 对所有的闲话我都没往心里去，我觉得我看人还是挺准的。一年多的相处，我了解她的精明能干，也知道她为人谨小慎微。我觉得我俩相处没问题，因为我们都不是喜欢斤斤计较的人。在经营上，她擅长与顾客打交道，我擅长观察市场跑外采购，她看店我放心，我跑外她省心。 果然，我们一干就是整整十年，知道的熟人都说，搭伙的生意，能维持这么长时间真的很少见，而且，我们从来没闹过矛盾。钱虽然赚得不多，但心情舒畅。 我们的生意结束得很突然，就在最后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我已经租用了十几年的店铺，被划进拆迁区域，我们不得不搬家。 搬家以后不久，一位常年给我们供货的推销员来送货。他在店内走来走去观察了一番对我说，我租用的新店址不太好。他说：“大姐，我帮你画个符，你X天晚上X点，在店旁边十字路口烧掉。”然后他就一直重复说，你这个店问题不小。 推销员与我打交道多年，早就听他说过，他跟爷爷学过风水学。我被他的话说得有些发毛，与学文按照他的安排照做不误。烧符那天晚上，我俩都吓得不轻。  不知是不是真的店址有问题，虽然按照推销员的安排做了一切，我们搬进新店半年以后，依旧接连不断出事情。 第一次是突然一个早晨，学文接到老家电话，她婆婆又一次心梗，没来得及送医院人就走了。学文回老家处理婆婆丧事，一走就是半个多月，料理好一切才回来继续我们的小生意。 她回来有一个多月的一个下午，一向身体很好的她，突然间头晕呕吐，差点晕倒。刚好身边有替我们送货的车在，赶紧送她去了医院。一查，是胸部长了点东西，需要手术治疗。 学文是在市里医院做的手术，她去住院，我这里小生意不能停。有一天，关了店门雇了车去天津那边拉货，常用的那辆车不在，雇了另外一辆车。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路不熟，回来的时候走错了路。那时候还没有导航，他不知怎么搞的，把车开到很偏僻的一个地方，竟然走了好久乡道土路。眼看天色已晚，他一着急，差点把车开进养鱼塘。车头都栽下去了，我当时还算机灵，一下子跳下来了。 车头斜着插进鱼塘坑边缓坡，车尾翘起很高。幸亏路边有石块，司机捡来石块垫在轮胎下才算安全一些。因为位置太偏僻，打112电话一直不通。等到天彻底黑下来了，才遇到一辆过路的拖拉机，把车勉强给拉上来了。 这一件一件的事情，不得不让我再想起那位推销员的话。我与学文通了个电话，说了我遇到的情况，同时征求她意见，想把店转出去不做了。 对我的决定，学文也同意，她父母那时候已经回老家了。婆婆去世，女儿在读初中，马上升高中了。儿子那个样子，她说她也想回归家庭，照顾一家老小了。  转店以后她回了老家。二十年中，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她来我这边不方便，都是我过去看望她。每年秋收季节，她会让公交车师傅帮忙捎带一些土产给我。 学文回家以后，照顾自己小家，还要跑娘家照顾父母。二老都因心脑血管疾病瘫痪几年。接班工作的二哥二嫂，并没有对老人表示有感恩之心，还一直怀疑老父亲退休费到学文手中不少。 幸亏老妈记的有账，俩儿子盖房她都有过支持。全部账算下来，学文除了吃饭没交生活费，没沾到老人多少光。好在大哥大嫂不错，与学文一起照顾老人，才让她没有太多的劳累。 她自己这边，女儿挺争气，大学毕业在省城当了老师，看她朋友圈发的，女儿每年都受到学校表彰，是个不错的老师。 她儿子虽然智力有点问题，但不影响他出苦力干活儿。不论农活还是后来跟随叔叔出去打工，都是个不错的劳动力。 在他二十多岁时，竟然有人给介绍对象，女方是个养女，有精神类疾病。当时听学文说到这个媳妇，我内心是有些担忧的，这样的人娶进来，也是个麻烦。 我没敢把自己心里话跟学文说，因为从她的言语中，我听得出她还是很希望儿子成个家。她说，女孩子没病之前挺正常，能给生个孙子孙女，将来我们老两口帮不了他们了，孩子可以接班照顾他们。 他们如愿以偿得了个孙子，而且孩子一切正常，非常聪明。父母照顾不了他，爷爷奶奶全包。没让孩子吃母乳，学文是怎样艰辛照顾孩子的，可想而知。 在孩子的教育上，学文女儿女婿做得很好。尤其女婿，一直把孩子当做自己孩子，他家女儿大这个宝宝一岁。一年四季吃喝穿戴，都是姑姑姑父提供。孩子大了，启蒙教育也是姑姑姑父引导。每年寒暑假，学文女儿回来，主要任务就是带俩孩子学习。现在，学文孙子读一年级了，比一般农村孩子都懂事聪明。 儿子每天不言不语，只知道干活儿，儿媳妇好的时候，一切由婆婆照顾。犯病的时候四处乱走，有一次外面下大雨，不知道她为啥又不高兴了。在家里骂骂咧咧，骂够了顶着大雨跑出去。学文追出去在雨中劝说好久才把她劝回来，学文因为那次淋雨病了有半个多月。 即使这样，学文依然很知足，她说，村子里很多比咱们好的人家，好的小伙子，还都说不上媳妇呢。咱这媳妇啥都没要，咱每年就是给她养母送点粮食钱物的，给她养老送终就行了。媳妇给生个这么好的大孙子，咱该知足了。  自己孙子带大了，本该省点力了，又出了小叔子这样一个病人。一般人不会像学文那样，一个嫂子，是真的没有这样的义务伺候小叔子。 可是她说，不管不忍心啊！侄子已经废了，妯娌一个人面对两个病人，她是啥心情啊？能帮就帮一把吧，就算是给自己积德了吧！ 唉！学文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又不辞辛苦的人！这么多年，真的就没见她有过一天的清闲自在！ 如今，学文也是六十岁的人了，有高血压和半月板损伤这些疾病缠身。想想，也挺替她担心的！人勤快，又热心肠，她是很少替自己多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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