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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村里的袁二爷,他是袁家的大功臣,也是一个可亲可敬的人

 梦回乡关 2023-06-21 发布于浙江

文/人间如梦

全文共2668字

袁二爷

袁二爷是袁家的大功臣。

袁老爷子(袁二爷他爹)当年因为跟地主阁气,一怒之下抛掉田宅来到我们村。

当时跟在老爷子身边的,只有袁老爷子的老伴以及一个痴傻的儿子。这个儿子,也就是袁二爷他大哥,一个天生脑子就不怎么灵光的憨小子。

袁老爷子是袁家单传,上面五个姐姐,老袁家承继香火的担子,全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十八岁成家,二十岁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不承想,儿子长了个榆木疙瘩脑子,怎么开导都不成。

心浮气躁中,他得罪了村里的大地主。几次小鞋穿下来,他忍无可忍,就背井离乡来我们村寻出路了。

我们村的地主是个大善人,见他可怜,便施以援手,将村南河堤下的一座草房子借给了他,还另给他了七分地(条件是袁老爷子在农忙时要无偿给地主家干活)。

袁二爷就是在那间草房子里降生的。

袁二爷从小就被袁老爷子寄予了开枝散叶的厚望。袁二爷这人也争气,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袁老爷子看了那叫一个高兴。

那时,土地已经承包到户了,农闲时袁老爷子总爱背着手在人群里晃悠,每次与人说话,总是将“我那四个孙子”这句话挂在嘴边儿上。

他很是以袁二爷的这四个孩子为傲。从前,他说话做事唯唯诺诺,时时刻刻陪着小心,当了四个孙子的爷爷后,走路腰板挺得老直,说话震天响,甚至有时候还敢与人拌嘴斗气了——他什么都不怕了,反正他有四个孙子,都是能给他撑腰壮胆的主儿!

袁老爷子走的那年,袁二爷已年近花甲。当时我恰好刚记事,隐约记得袁老爷子的丧礼办得很风光,还觅来了戏班子。

那天,袁家门口那条小巷子里挤满了人,戏班子里的老生唱得很卖力,我至今都忘不了老生那涨红了的黑脸以及那近乎半拃厚的白靴子,他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义愤填膺地吼着什么,蒲扇大的双手托着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着,台下的乡亲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听得那叫一个入迷。

袁老爷子入土后,袁二爷将老母亲和大哥接了过去。那时,老母亲的身体已不甚硬朗,大哥的脑子也糊涂得厉害。但袁二爷从无半句怨言,一直毕恭毕敬地答应着母亲和大哥,直至两人先后病故。

遵照老太太的遗嘱,大哥的老盆是袁二爷的小儿子给摔的,小儿子那天哭喊的,不是“大爷”而是“爹”。

老太太说,这样大哥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孝顺的袁二爷,对老太太的话一一照做,没有丝毫违拗。

母亲和大哥走了,袁二爷坐上了袁家的头把交椅。自那以后,他不仅在家族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村子里的威信也不小。

那时,村里的红白喜事上常见他忙碌的身影,他是白事上的喊丧人,也是红事上的大执事,不论多么繁杂的仪程,他操办起来都是有条不紊、不慌不乱的,所以很是令人信服。

更让乡亲们交口称赞的,是他手中的那根笔杆子。他爱写毛笔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红事上的喜联,过年的对子,他都能写,尤其是过年的对子,简直是一字难求。甚至还有人偷偷拿着他写的对子跑到集上卖,价钱抬得挺高,依旧有人愿意买。

晚年的袁二爷和老伴住在我家隔壁的老院子里,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他就爱在院子里的老枣树下放张藤椅,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收音机,很是逍遥。

他的老伴,时不时地会给他拎过去一壶茶,见他微微起了鼾声,还会贴心地给他盖上一张毯子。

收音机里没有好戏或者评书讲完了的时候,袁二爷就跟他家老爷子生前一样,爱背着手往人堆儿里晃悠,他的人缘儿极好,一圈下来,手里和耳朵上就夹满了烟,他很少抽烟,但为了显示出诚意和尊重,他会象征性地点燃一根,然后夹在手上,自己不吸,任它在风中焰腾腾地熰着。

人堆儿里,众人叽叽喳喳地谈天论地,他很少参与,只是听,有时候兴致来了,也许会蜻蜓点水般地说上几句话,但从不会谈论张家长李家短的那些事。

从面相上看,袁二爷不属慈眉善目的一类老人,细看,他的右眼角还有一道半根大拇指头长的浅疤。

有人问他,二爷,这疤是怎么来的,在老家也没见你受过伤啊!

二爷脸色不好看,比给人家喊丧还要凝重:“混天津那会儿留下的。”

二爷二十来岁时,曾跟着袁老爷子在天津呆过一阵子,说是在码头上给人家拉火轮,有次得罪了码头上一混子,爷俩与那人干了一仗。混子被打瘸了腿,二爷的脸上也挂了彩。事后,爷俩觉得码头是待不住了,就连夜逃回了老家。

此事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几十年了,村里就这么传着。

熟悉二爷的人都知道,二爷确实能干出来这事,年轻那会儿,他就是这么一条血气方刚的汉子!

三十岁那年,他哥在集上受人欺负,一个人头破血流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家。二爷见了,抄起剥羊的尖刀子,拉着大哥的手就出去“报仇”了。

那天,虽没闹出什么人命官司,二爷也着实“威风”了一场,几个人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大哥赔不是,还低声下气地鞠了三个躬。

这事之后,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再不敢欺侮他大哥了。

我跟二爷的交集挺多,主要是因为他的长孙亮子是我的发小,我常跟着他去二爷家里玩。

别看二爷长得有些凶相,待孩子还是挺温柔的,他给我和亮子一些吃食的时候,说话总是很轻,身子也尽量往下俯,给人一种刻意讨好人的感觉。

有时候,我和亮子想听会收音机,他也从不吝惜,任由亮子抱出去,从不叮嘱“别弄坏喽”,这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极好。

后来,我和亮子迷上了《水浒传》,他床头的黑漆柜子上恰巧就有这么一本小说。亮子提出想要看一看,二爷毫不犹豫地把书塞到亮子的怀里,只说了一句“字小,爱惜着眼”,就扭头忙别的事情去了。

隐约记得,当时他是被人家请去看房子了。那会儿,村里人家盖新房、起坟子,常会请二爷过去看看,地脉正不正,日子选得好不好,全听他的。

二爷的这本《水浒传》,我至今保留着。记得,当时亮子和我一道去还这本书,二爷考了我和亮子几个问题,亮子没答上来,我都答对了。

二爷很高兴,将书“啪”地一声盖在我的手上,“孩子,这书你留着吧,你是这块料儿!”

我有点懵,亮子也有点懵。后来我把书给了亮子,兜兜转转,多年后亮子又把书给了我。

二爷本是不爱抽烟的。古稀之年后,他却迷上了抽烟。一包一包地抽,别人赠他的烟不够了,他就去村里的小卖部里买,有时候手头上没闲钱了,他就赊账,但从不赖账。

他一日日地枯瘦下去,后来虚弱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四个孩子见二爷不对劲,拉去医院检查,这才知道他患了癌,已是晚期。而二爷之所以爱上了抽烟,因为这可以帮着他缓解病痛。

二爷走得那年,只有七十三。当时我在外地读书,没能看到他的葬礼。

听说,丧事办得挺热闹。那条巷子里,挨挨挤挤的都是人。可惜的是,他屋里头的那些书,都随着路祭的那场大火,付之一炬了。

如今,二爷已离世近十年。他住过的那座院子,屋塌墙倒,荒草丛生,已成废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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