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来,新建的站点,全部都选择在荒地。从康定运粮到达指定地点,支起帐幕、开工建设。所有站点的具体位置,都由任乃强亲自选择,亲自扯绳、打桩,亲自规定砌石奠基。 至于各站点的办公室、仓库、客栈、畜栈、草库等,都因地制宜进行规划,其大小、摆布等,都契合其基本定位,符合长远发展需要。修建站点用的木材,都就近砍伐、就地截割。总共修建的房屋,超过百间。 关外是没有瓦片的。所以,修建站点,就按照藏式建筑的要求,修建成为平顶房,在上面铺上木板再面上土,将其作为屋顶。但这种土制的屋顶,一旦遇到下雨天气,必然是会漏水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任乃强和木匠积极创新,用木板双重交互加盖,使之成为斜顶屋,并打算用牛毛布盖在上面,用以防止雨湿和冰冻,能够实现久远不朽不坏。但后面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具体付诸实施。 新店、甲拉、曲丫三处的站点,都修建成为兵营式,建有两重护墙,屋壁下部都设置有护石垣,可以用于防守和对外射击。其中,任乃强对于甲拉站,尤其是高度重视、苦心经营,生怕产生问题。 开初,任乃强刚刚带领工人前来施工时,并没有考虑武装准备方面。搭建好帐篷第三天,就有当地土匪好几人,骑马带枪过来,围观大家吃午餐、检视行李等。这一伙人的外表和客商差不多,但却并没有携带货物。任乃强明白,这是当地土匪来了,但还是保持镇静对待。 这伙土匪问:“通司可有?”所谓“通司”,意思是翻译或翻译兼向导。任乃强用粗通的藏语回答:“通司墨”(没有通司)。 对方又问:“你是何人?”任乃强答:“军部的委员。” 这伙土匪一听,原来任乃强是政府的干部,背后有军队撑腰,又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就自发散去了。 此时,招来的丹巴石工悄悄告诉任乃强:“任先生,你不晓得,这是一伙土匪啊。” 任乃强笑着说:“我早就晓得了,可惜我不懂藏语,无法跟他们正常对话。他们现在晓得了我们并没什么商货,也不会前来盗窃了。今后,如果再有土匪过来,希望大家给他说,这是军部的委员在修台站。那么,土匪就会自发离开的。” 果然,在此之后,土匪团伙还是来了好几次,但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也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彼此相安无事。 经过一段时间后,木材已经准备完成,即将开始修建站点。任乃强调集了泰宁的民工,帮助挑土运石。当地人多了起来,那些土匪远远一看,就走了。任乃强担心当地人抵制建站,前来骚扰搞破坏,就调集了牧训班的学生十二人过来,荷枪实弹,修建了一处石墙住房,安排在里面。白天就站岗放哨,晚上就在三方彻夜燃火,安排哨守,抵御土匪。这样,投入的人力多了起来,那些土匪就再也不来了。 关外没有专业的石工,遍地都是乱石头。当地人将这些乱石头用以修砌成屋基和墙垣。茂县、汶川、金川的工匠十分精通这个技术活,根本不用绳墨,也不用工具,单单凭眼睛、凭手,就能够砌成十丈多高的碉堡,其效果,和内陆工匠用砖头砌成的没有差别。所以,这次修建牧站,任乃强特意从丹巴地区招工。 任乃强通过详细的观察研究,终于搞清楚了他们能够用乱石头修建房屋的基本操作原理。 他们之所以修建出来的建筑物外墙平整,是选择了乱石的一侧稍微平面者砌向外,层层排列,用绳索测量之后,按照顺序先后修正,确保外侧平直。至于石头的内侧,则用小石垫衬,和砂土调水填补缝隙,水分蒸发后砂不缩,所以可以恒久维持。一层铺好之后,再铺设上一层。 任乃强还发现,之所以这些工匠能够确保石头搭建之后可以内外相持不崩裂,其原因就是在于善用纵横石材相跨压。石头的表面都十分粗糙,相互叠压,可以维持稳固。如果其中一块石头不和上下四方的石头相互牵压,则可能会崩溃。如果石头的形状不能实现六方相压受力,则可以适当在其中嵌入小石头,助其间接相压。至于留下的那些小缝隙,则填充上水泥砂土。 总体上看,做好这项工作的技巧,根本就在于选择合适的石头,再进行巧妙的安置。 任乃强弄清楚了其中的基本原理,也学会了如何进行实际操作。他把这个技术传授给了牧训班的学员,大家相互开展练习。站点上的炊食房,就是任乃强亲手修建的。牧训学生能够给任乃强提供协助的,只有一个人。其余的学生,则是帮忙搬运石头。 曾经有关外喇嘛(藏传佛教僧侣)前往康定拜见刘文辉,从这站点经过,听说任乃强在,就提出前来见面。此时的任乃强正在小溪边选择石材,一不小心正好抓到有藏在石头后面的人拉下的粪便,刚好喇嘛已经到了。任乃强手上不干净,就慢慢走到溪边洗手,洗完手后,才过来见喇嘛。 喇嘛嘲笑任乃强:“你是委员,还是石匠啊?”任乃强用藏语回答他:“我是委员,也是石匠。”这个喇嘛十分瞧不上任乃强,毕竟他哪里见过堂堂委员亲自下河挑选石头的。然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径直离开了。偶然事件,任乃强也并不觉得有啥不对。 甲拉沟中盛产杉树,高大的杉树有十余丈(三四十米)。就地取材,任乃强创新了“木地纤”法。所谓“地纤”,也作“地嵌”,即柱子和墙壁下方的承重基础构件。 任乃强安排工人,把这些高大的杉树砍下来,分解成一段段厚实的的木墩,平砌于房基之上,用以代替支立柱子的“地纤石”。柱子的下端,均制作成榫,将其嵌入木纤之中。然后,再穿逗成架,上盖长度为几丈的木板,从屋脊一直到檐口。皆作一定的宽度,再骑缝加盖二层。各柱之间,均雕出木槽,安装上厚木板将其作为墙壁。这样一来,就变得牢不可摧。 房屋主体修建好后,再在外边砌上石墙,约与肩齐,以预防有人在室外纵火。四角都修建好碉楼,下方都用短围墙进行环绕,用以存放粮食。在炊食房的下面挖井,用以解决饮水问题。这样一来,就算是这个地方被土匪围困一个月,也可以继续坚守下去。 修建完成后,设置客房。这里的客房分三等。正房每人每晚一元,次房每晚五角,但要分担防范抵抗土匪的责任。三等房则是一个间,完全免费,但必须和站工一起劳动。 有好事者对任乃强的这种设置颇有微词,认为每人每晚一元的价格,是全国最贵的旅栈,并写了文章,发表在报纸上。任乃强对此,也不做任何辩解和回应。但任乃强用一张白纸,写下了建站经过以及防备土匪的重要性、必要性告示。 那张告示上写的主要内容是:“非如此,则御匪之力不足。设遇匪而获安寝无损,则岂一元所能偿哉!平时取费特高,异于他站者,为备万一遇匪,犒劳之费也。” 这样的设置其实很有新意。你在这住宿,如果想省钱,就要参与防备土匪。如果你不想参与防备土匪,则要多花钱。在防备土匪上,要么出钱,要么出力,二者之间,必须出一样。 告示贴在了最显眼处。凡是那些在站点来往的商旅,都能看见任乃强写的这个告示。于是,对于价格昂贵的问题,就再也没人胡乱评价了。 甲拉站最先建成,然后开始修建新店站。由于之前的旧城墙切断了道路,任乃强就带人在墙上开始了一道大门,便于检查和通行。此地,丹巴匪徒劫道高发之处,所以在这建站,用以防备土匪。 新店站建成之后,开始修建曲丫站、林口站。上述站点,是任乃强亲自参与。其他站点,则只往来督导、检查,由相应的站长、站员进行监督修建。 到了五月份,从各地购买来的牛马开始陆续到达。在康定总站完成详细登记,在牛马身上进行烙印并编号,完成之后,分配道各站就近进行放牧。 六月份,从甘孜州石渠县等远地购买的鞍鞯等器具也陆续到达。任乃强开始安排,增加招雇牧工,练习运输。在建站之初,都是雇佣“乌拉”来搬运用品。现在,已经全部由牧站本身完成自运。 在招雇牧工过程中,那些汉族人纷纷前来,拥挤不堪,而藏族人似乎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任乃强的计划里,是打算有半数以上的藏民才好。于是,征得刘文辉的同意,通过公文、信件等方式,催促各地送人来,效果还是不行。 原来,西康地区本来就人口稀少,按照习俗,妇女从事劳动,而那些男性,要么就变得很懒惰,要么就出家当上了喇嘛。可以从事照料牲畜的人男性,只有少数准备应付政府安排差役的,并不能外出打工就业。妇女是不方便招来打工的。而且他们不懂汉语,看见汉族人就很害怕。 在这种情况下,任乃强前后雇得善能管理牲畜的藏族同胞并且兼通汉语者,一共只有三四人,根本不够每个站点分配一人。而那些汉族人却不知道如何管理和照顾牲畜,也不清楚如何进行货物载卸。针对这些人,任乃强请了康定的那些能人手把手教,但他们总是嫌弃这样的工作,以至于并无效果。 这种情况,是任乃强在筹备过程中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也是后面公司经营失败的一项重要原因。 任乃强眼看通过各种方式,还是不能让各县募得合适的民工,逼的没有办法。任乃强的妻子罗哲情错是瞻对甲日土司的甥女。任乃强只好以姻亲关系,求助甲日家调派民工前来协助。 姻亲果然给力。甲日家一下子派来了五十多人帮忙,这些人居然全部自带口粮,感觉就是在服从徭役一般。任乃强将这些人分配到各站,发通知,要求所有站员和汉族工人努力细致地向他们学习。 完全没想到这一份通知发出去,效果适得其反。那些站员们认为,以后都是藏族工人管理牲畜了,自己更不肯学,或者学也是学个皮毛。站员们也不带领汉族工人学习,只把汉工分配给藏民一同管理而已。但话说回来,他们之间语言隔阂,也没有啥情感,就算是学,实际上也学不到手。 甲日家派来的五十多人,做满了七天,坚决要回家。说他们接受到的任务安排,就是只做七天。任乃强发给他们每人每天五角钱工资,他们坚决不要,说“是支差,不是受雇,没有这个规矩。”任乃强要求他们高矮做满十天,说得是口干舌燥,他们之中那些年纪大的终于答应了。但有些年轻人坚决不依,各自回家去了。任乃强毫无无法,只好把钱买成茶叶分送给他们,让他们全都回去。 之后,任乃强想再请甲日家派送几名长住的牧工来帮忙,对方却已经再也不理了。估计是这一次帮忙,把人给整伤神了。 任乃强突然又想起,在雅江有个叫做杨德贵的朋友。杨德贵本来是在雅江县经商的汉人,深受雅江土百户尼马的信任,将其入赘为婿,尼马死后没有后代,他承袭了土百户职。杨德贵曾说,以后凡是刘文辉委员长和任乃强办的事,他都愿意竭尽心力帮助。 想到这,任乃强就联系刘文辉,打算让他给杨德贵写信,请杨德贵安排十几个牧工来长期帮助。刘文辉说:“杨德贵听说我们办牧运,便送了二十匹好马来。不必再要他帮忙了。” 与此同时,各站人员都纷纷表示,他们已经学会了管理牲畜和运输。因此,任乃强就不再继续考虑雇用藏民了。 殊不知,由汉族工人来管理牲畜,事故接二连三不断发生。 首先产生的问题是,各地买回来的牛马,大多数都是劣品,要么就是年龄尚幼,要么就是年龄已老,要么就是曾经染上过瘟病,要么就是顽固不受约束。采购的人根本无法准确辨别,遭各地翻译人给忽悠了,一批次买下来,分发给各站。站员却也不能辨别,就全部派上用场。刚在内部试办运畜期间,就有疲乏病倒了的。各个站点都在上报这一情况。 任乃强请了一位放牧和养殖牛马经验丰富的汉族人,同路到各站进行查看,针对实际情况开展治疗。对于老师傅的名字,任乃强已经记不得了,但清楚地记得他很有本领,主要是治马,只要看上一看,就知道马的齿龄(年龄)、病源,也可以进行医治。或者是放血,或者是擦痧,或者是喂草药。采取不同的方式,的确医好了几匹马。 这些马匹在经过治疗后,老师傅都叮嘱必须要休养一月半月,要饱草、饱料、饱水,才恢复得转来。任乃强将这个任务安排给站丁,但站丁基本不放在心上,还是按照常规要求进行管理。有的时候甚至运输任务来了,牲畜不够,也把这些病马拉上去使用。这杨一搞,一个月内,就死掉了十分之二三。 任乃强打算把那位老师傅聘为牧站总教练,他坚持不肯。再三要求之下,他勉强答应了,但每月只在康定领工资,不愿意出关。偶尔出关一次,却也不尽心进行察看。各站的工作人员,只向任乃强在背后讲他的闲话,却没有人肯虚心的向他学习。后来,任乃强多次催他出关去给马匹治病,他果断提出辞职。任乃强发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根本产生了啥作用,也就同意了。 任乃强曾经同那位老师傅前往新店子站点,看见一匹马在牧草时候自己走到陷脚的泥塘去了。找站上人把他抬取出来,请老师傅来看。老师傅说:“口龄还小,被用于驮运,伤了力,成了青眚(眚,音省。青眚,古代五行家指由青色之物所产生的能预兆灾祸发生的怪异现象,意思是伤病)。要吊着四肢,使仅仅着地,不许倒伏,灌上等饲,几月后才会恢复健康。”但是,这里的草都还没有有效储备,哪来的上等饲料呢?只是用温水洗去了泥土,牵进屋去,按照老师傅的建议,给马儿带上前胸和后腹两根皮带,喂点糌粑、干草。第二早上,这马儿还是死了。由此一例,可知各站牲畜倒毙的大概情形。 有那么一匹夭矫如龙的幼马,不受羁勒,笼头始终是戴不上去。因而不能管理,只能每天随着别的马群赶进赶出。 任乃强与康定的全体站员工一起,差不多二十余人,把这马儿赶到无路可走处,进行套笼头。结果都失败了。这马儿不但头部左右上下摆闪,叫人套不上,而且还能纵身一跃从围人头上飞过逃逸。任乃强想法把他诱围,赶进钉马掌的木架内去,让它前后左右上下都摆不开,跳不动了,但马儿的四脚还是乱踢,笼头拿不拢去。又想法用麻绳结套,套上了前后的双脚,左右四人拉紧,再来套笼头,他还摇闪着头,套不上。 突然一下,马儿用紧缚牵着的一双前脚向前猛踢,一下子击中了那个正在套笼头的牧训生的下脸颏,“崩”的一声,响声如鼓,那人顿时昏倒过去。马上现场一团大乱,马儿也跑掉了。任乃强带人把伤者送进医院,休克了半天才醒转来。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敢给这马儿套笼头了。 那匹马因为完全无法管束,后来被站丁活活给打死。假如有善于驭马的人,套上笼头进行教练,那马儿应该是有机会成为一匹良马的。 以上相关事例足以证明,造成牧运牲畜死亡的原因。我们可以得知,汉人不习牧事,才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 任乃强带领大家购入的马和牛,大约有一千匹,虽然死了一批,但也还能开运。大约在八月十五中秋节时,对外贴出公告,承运出关入关相关货品。 二十四军师长唐永晖,曾在道孚、瞻化等处开采沙金,刘文辉争得绰斯甲后,安排他在色耳巴开办金矿。此时的唐永晖出关货品很多,催“乌拉”无法搞定,就通过军长刘文辉催任乃强的牧站承运商货,急催得相当冒火。 大单生意过来,理应是好事。但任乃强此时最为老火的事情是,由于没有种植牧草,牲畜全靠在野外放牧,营养不足,将其用于运输,一定会整的饥饿疲劳,将明显增加死亡率。于是,只要每出关一次,任乃强就挨站督查催办员工割野草储备,并向周边的土民征购草料。 现在,十万元的经费已经用完,还没有正式营业,也就没有收入。这造成各站经常开支都有困难。任乃强自己薪水存有二千元,他拿出来作为入股,用于购买草料。同时,他也在加紧催请刘文辉也入股。希望正式开运以后,可以有相应的收入维持后续发展。 开运时,任乃强提出规定,每匹牛马的负重限制在一百斤左右,最多不得超过一百二十斤。但是,从师部交来的驮包,全部在一百二十斤以上,有的甚至是一百五六十斤。 这是直接上级安排的事情,康定总站无法拒绝。当时任乃强人在关外,发现货驮太重,又停说各站纷纷报告说倒毙牛马,专门写信回去,批总站不能坚持规定。总站回信说,曾经拒绝师部的过重货包,和师部发生过争吵。这样一来,搞得唐永晖和任乃强之间也产生了一些矛盾。 各站从周边群众处,没有购买到草料,站点上,自己也没有及时进行收割储备。任乃强回康定时,发现各站都没有草料,且牲畜丧失已经过半,存活的那些牛马也都是疲惫不堪。于是要求,停止承运商货,责令各站倾全力于放草保畜。并请建委会催促募集股款,向泸定、鱼通等地购运稻草,防止牛马死亡。 这时的刘文辉,人在成都,既不入股,也不肯再拨款进行维持。杨叔明、唐永晖等人,纷纷对任乃强进行批评和问责。一时间,任乃强成了他们谈笑中的讽刺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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