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人出生那年，门前的那棵老杏树开满了一簇簇玉白色的杏花。于是，父亲赵木匠便给她取了一个应景的名字，杏花。 杏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两个哥哥，从小到大，爹妈把她当成了宝贝疙瘩，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连她被玉米叶子割破小拇指头这点儿芝麻小事，两人都会含泪心疼上半天。 二十岁那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杏花，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了邻村一教书先生。那人长得斯斯文文，打扮清清爽爽，虽家境一般，但杏花看了欢心，那教书先生对杏花也是一见钟情。于是，鹊桥架起，两人结为眷侣。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门前的垂柳树往外吐露新芽时，杏花有了身孕，初为人母的杏花惊喜交加，她热切而幸福地盼望着腹中的孩子可以顺利落地。 历经十月的折磨，孩子降生了，是个粉嘟嘟的男娃，男人看了欣喜不已，翻遍字典，手指头都快啃破皮了，终于给孩子定下了名字，瑾瑜。 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一笑，嘴角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看了也跟着心花怒放。 出了月子，杏花抱着孩子回娘家，赵木匠将孩子一把揽在怀里，看得心都化了，一遍遍宠溺地唤着孩子的名字。 杏花在里间给孩子喂奶时，赵木匠拍着胸膛跟老伴保证：“明儿我给孩子打张槐木床，长大后定中状元郎！”老伴也喜上眉梢，嘴里应和着：“对，中状元郎！” 可瑾瑜这个小家伙，却不幸落水夭折了。那天，杏花领着孩子在水坑边洗衣服，跟对面的邻居借捧洗衣粉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踪影，被捞上来时，人已没了呼吸。 杏花悲痛欲绝，箍着孩子，一遍遍地朝众人磕头，求告着众人救救她的孩子。可人已经没气了，就算神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劝她“看开些，你年轻，还会有的”。  杏花接连几天没有出门，等再次出门时，人们惊呆了！之前那个开朗健谈体面白净的女人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疯癫妇人！ 因为经受不住孩子猝然离世的打击，杏花疯了！赵木匠和老伴听了，急忙过来查看，一见女儿的样子，两人抱住女儿放声痛哭。 大哭之后，一大家子人坐下来商议以后的日子该咋过。男人决定，他要辞掉工作，带杏花去找医生救治，哪怕砸锅卖铁拆门卸床也要让杏花恢复正常！ 从此之后，男人带着杏花开启了漫漫的求医之路。整整三年，男人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眼看着曾经一个精神饱满的汉子，一日日萎靡下去。 终于，男人的母亲看不下去了，儿子的心力交瘁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不能任由儿子再这么“折腾”下去。杏花救治不了，那是她命中注定的苦难，可自己家不能因此断了香火。 于是，一番威逼利诱，儿子沉默地接受了母亲的决定：一纸休书，疯癫的杏花被送回了娘家，而他则又另娶了一个女人。 杏花的两个哥哥气不愤，想教训他一顿，可却被赵木匠给拦了下来。他说，强扭的瓜不甜，杏花已经把人家拖累成这样了，再纠缠也不会有什么好因果，认命吧！ 杏花跟爹妈住在了一起，吃穿用度都是花爹妈的，这引起了两个嫂子的不满。赵木匠寻思：杏花养在家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给她找个人家，这样自己老两口走了才好合眼。 于是，几经张罗，杏花又嫁人了。男人是个年老丑陋的汉子，年近五旬，因为家贫一直未能成家，他之所以相中了痴傻的杏花，不为别的，只是想着借她之腹生下一儿半女。 赵木匠也看透了汉子的心思，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我闺女疯了三年，一直没有身孕，嫁过去后能不能怀说不好，你可想清楚了。” 汉子笑着说，没事，听说之前怀过，想必没大碍。可怜浑浑噩噩的杏花，就这样嫁给了这位年长她二十多岁的汉子。  一年后，杏花有了身孕。这简直让汉子和赵木匠一家高兴坏了，担心男人照顾不好杏花，赵木匠的老伴主动请缨，搬过去承担起了照顾杏花的重任。 这期间，发生过多次有惊无险的事情：比如，有次杏花走路不留神，踩到一片烂菜叶帮子上，差点儿滑倒在地；还有一次，院子里晾晒玉米时，杏花追赶一只飞落在地上的麻雀，一时急了，竟不顾身孕扑了上去……幸好腹中的孩子福大命大，万幸给保住了。 杏花是在家里生产的，在床上挣扎了半日，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也是一个男娃，阔嘴巴塌鼻梁，跟那汉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丑是丑了点，但万幸的是智力正常，没有遗传杏花的疯病。 有了孩子，那汉子就渐渐露出真面目了，动不动就对杏花大打出手，邻居们看不下去，好心劝道：“这好歹是孩子他娘，看在孩子份上，你好好待她！” 那汉子一脸的不屑，“我管教自家的婆娘，还要你们插嘴，都走远点！” 被打得无处可逃时，杏花就蜷缩在家里的羊圈里，躲在母羊的身后瑟瑟发抖，那样子连邻居看了都心疼得直掉眼泪。 杏花的悲惨境遇，后来被赵木匠知道了，他率领两个儿子以及一众族内子弟，雄赳赳地来找汉子理论，那汉子消息灵通，抱着孩子躲开了。 赵木匠一行人走了之后，他又悄悄地回来了，那天把杏花打得更重更不留情了。 也是老天有眼，那汉子后来意外丧命，杏花结束了暗无天日的苦难日子。 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没有劳动能力的她，如何把孩子拉扯成人。 赵木匠想把杏花和孩子接过来，两个儿媳一听脸拉得跟驴似的，就连老伴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娘俩来了，咱两口子以后的日子……” 可赵木匠力排众议，把杏花和孩子接了过来，这中间还多次遭受杏花丈夫本家几位长者的阻挠，可赵木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将娘俩带回了家。  孩子长到十岁那年，赵木匠溘然离世，第二年，老伴也患病卧床不起，生活所有的重担，都摆在了这位神志不清的女人面前。 两位嫂子终于忍无可忍，将杏花和孩子赶出了家门。杏花茫然失措，带着孩子傻傻地站在街上，天大地大，竟不知何处落脚。 后来幸遇汉子（第二任丈夫）本家的一位堂叔，将娘俩带了回去，之前汉子留下的老屋还在，杏花就和孩子住了下来。 那时，孩子已然读小学四年级了。每天放学后，路上不敢逗留片刻，小跑着回来做饭，小小年纪就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 一日，孩子在路上走着，看到一群人围着母亲指指点点，走近去才看到母亲正一脸微笑地坐在地上，双手高高捧着一把渗着紫色汁水的果子，孩子认得那是桑葚！ 孩子把杏花搀起来，问了声：“娘，干啥又弄这些东西，都说了不能去水边，危险！” 杏花嘿嘿笑着，从手心里拿出一颗饱满的桑葚，笑着塞进了孩子嘴里，然后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盯着孩子。 孩子点着头说“真甜”，杏花高兴地转起了圈，一脸的怡然自得，还有一丝溢于言表的自豪感。 几日后，不幸来了。杏花在河边攀上一棵桑葚树采果子时，脆弱的树枝应声而断，杏花掉进了河里。众人救上来时，她已没命了，可右手死死捏着，掰开一看，竟是一颗颗攥得干瘪的桑葚。 这位可怜悲苦的女人，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都是自己的孩子！在族人的安排下，杏花跟汉子合葬了。 她的孩子如今已博士毕业，在就读的大学留校任教，成了村里数得上的有出息的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