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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宁海】何晓道 | 烂腐平,我的师傅

 文化宁海 2023-06-23 发布于浙江

烂腐平是我的师傅,胡村街头老老少少,都称我师傅叫烂腐平。烂腐的称谓其实不是腐烂的意思,这里几十个村庄的人,评价一个好人,常常说他是"烂腐人",我师傅名叫刘伟平,他就是一个烂腐人。

记得那天黄昏后,九华阿哥带我去街边道地师傅家里谋面,阿毛阿伯慈眉善目,笑笑看着我,阿英阿姆看上去五十来岁,仍然生得清清秀秀,带着好听的苏州口音轻声问我:侬叫啥名字啊,侬啥毕业呀?我小心翼翼地回她话。

此时,进来一个面孔深黑的微驼着背的男人,进门先说:阿爸、姆妈,我回来啦。又对九华阿哥讲,你也在我们家呀。他讲话的内容和言语,有点像小学生回家一样。阿英阿姆讲:小道,这便是你师傅。我惶恐地看着我师傅,师傅嘴巴笑得很大很大,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连着讲:好咯、好咯。

当夜,我从胡村徒步廿里路回家,路上很少看见行人,月光下的我唱着歌壮着胆,走过山与海之间的乌石头,从小知道这里死过许多人,却因为寻到了师傅心里高兴,似乎也没有觉得害怕。

三天后,我就正式在师傅门店里学徒。师傅的电器修理部在成衣社楼下的街面屋里,承接发电机、电动机等电器的修理。

师傅手把手教我拆线包、清线槽、做线模、绕线圈,教我下线圈、压线槽,教我接线路、引线头、札线包。师傅的手艺是他师傅教的,师傅没有学过电学原理,也讲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日里学做,夜里对着书研解,纸上练习线路个案,学得很顺利。

不久,师傅教我怎样做时,我会解释电流在导线里流动产生的旋转磁力,这些力量的大小可以通过定律算出功率。线圈由于电阻产生的热量需要定子散热等理论,师傅总会笑着对我说:这个你也知道。

师傅不会骑自行车,出门接单时,我要骑自行车载着师傅出行。换了线圈的电动机送去用户测试,我要把师傅载在后座,他手里抱着电动机,这时候我踏自行车,确实要用足劲道。

师傅有习惯,街上街下,大半个胡村家里电灯、开关、鼓风机坏了,都会叫他去修,我便要用自行车载他,他是天天有好几回出去,从来不收工钱,即使用了一些配件,也是随便人家给点。师傅逢人会说:这是我徒弟,我徒弟叫小道。

师傅会在家里也接单挣外快,自然我便日里在店里做,夜里在师傅家里做,也在师傅家里吃饭。师傅吃完饭,草草把空碗放灶台沿口,阿英阿姆会大声斥责他:放个碗都放不好。师傅有什么事跟阿英阿姆讲,他总是吞吞吐吐,讲不清楚,阿英阿姆也会斥责,师傅便越是结结巴巴讲不好。阿英阿姆对师傅总会不顺眼,在她眼里,师傅就是仍没有长大的儿子。

阿英阿姆对我却是另外一种态度,我做点小事,会说我勤快灵动。她看我有点累的样子时,会说:小道,侬小轻薄力休息一下。阿英阿姆见我面黄肌瘦,常常会藏着一个锅巴锅团塞我手里,嘴里讲:锅团可以医黄胖的。

后来才晓得, 师傅的单位是阿毛阿伯创立的成衣社,阿英阿姆原是苏州文工团唱歌的,年轻时是个大美女。又后来我晓得,师傅是阿英阿姆领养的儿子,她想不到师傅会越养越黑,也越教越呆木。精明的阿英阿姆,对师傅的形象总是不满意,举止言谈也觉得不顺心,便管教也更加严厉。她那里知道,这样的管教方法因为不是亲生的儿子,是没有真正的母爱的,师傅也因为没有得到母爱,才成了师傅现在的模样。

师傅本是石门袁家人,因为生父病逝,母亲为了养大大的儿子,便把小儿子过继给阿英阿姆。这个母亲仍然没法生活,后来又典给隔海峡山的一个男人为妻,生了师傅的弟弟。

我认识师傅的企业家弟弟宗宝,他经常讲他是共和国最后一个典妻生子的样板,我也问过宗宝,你的亲阿哥你要认否?他说是说要认的。我又问我师傅:这个亲弟弟你要认否?师傅讲:他是大老板,我是不会去认他的。

我师傅的师傅叫尤孝兵,他的父亲民国时,在城里用炭火发电,照亮了台州府宁海县。我们这手艺从师公到我是第四代,关于电器,我们一门的手艺已经快百年了,这一百年来,关于电与生活的进步,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无论是岁月流转,电器修理,我已经陌生了,但是我曾经的营生,我铭记在心。烂腐平,我电器修理的师傅,他的教育之恩,更是难以忘怀。

2023.5.15

草于洛杉矶

作者:何晓道

出生宁海,又名何小道。经营收藏三十多年,创建浙江宁海江南民间艺术馆和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先后出版《红妆》《十里红妆女儿梦》《江南明清建筑木雕》《江南内房家具绘画》等著作,其中《江南明清建筑木雕》获得国家“山花奖”。在他的推动下,“十里红妆”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何晓道成为代表性传承人。2012年获得“中华文化人物”年度奖;2015年被中国美术学院聘为研究员。

图片 | 作者提供

审核 | 浩海紫烟

本期编辑 | 平安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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