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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说来就来，说下就下，谁说，天地。面对天地，人是没有经验的。出门的时候，抬头看看，不是下雨天。碰见一个邻居说，还这么热。今晚可以往远里走一走。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开始的时候，常见沙尘天气，春秋两季，五天一沙，七天一尘，常常几天不见天日，很少下雨，弄得整个季节都是灰蒙蒙的。后来有了雨，这变化也在天地，没有人为弄清楚这变化费心劳神，人都活得忙忙的，自己的事和一家人的事日日夜夜搭上操劳不过来，这是人人都这样的，亏了天气作美，有人说，有这样的雨，怕要变江南了。人的言语常常在为自己作咒，自从很多人这样想这样说，天气就一年雨多一年雨少起来，想江南的心思，渐渐也变淡了。如今只是忙着各人的事。雨多雨少，下雨不下雨，各随其便，人的便，却是越来越沉重，所以，多已忘记了还有自然这回事。 可以往远里走，说的是自己的脚，三针之后，歇息了一阵子，肿也消了，痛也弱了，痛过的那只脚，也像它原先那样，或者比着另一只无病的脚可以踏踏实实地踏在地上，它也想试着走远，以示自己的病去如初。 但这可以走远不是天意，走到预想的远处时，凝重的阴云先是布满了天空，大约是为了这场雨的布局更广一些，雨在阴云封布严丝无逢时急落下来，雨有些等不及的意思，阴云们布得也太松懈了。在这急雨里，身心都有些怯，先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躲一躲。这便是如今的下雨天，是如今下雨天的我，虽然，也还是冒着慢下起来的小雨走回了家，可这对雨的不痛不痒之感觉，让我想起了早年的下雨天气。 那时候在农村，出了家门，满眼的田地，虽然年轻不怎么谙世事——那时候，世事比较简单，像一张白纸一样，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天地，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天地，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天地，那天地，就是一片黄土，一方蓝天。天亮了全都起来，各自去各自的地方，各自干各自的活，天黑了，大人们收了工，小孩子像放养的鸡一样，甩着胳膊，蹦着跳着回了家，第二天，第三天还是这个样子，天地不变人亦不变——可我的记忆里，有着太多盼雨的感觉。 场院里到处是石板，雨一住，先有小孩子们耐不住寂寞，一齐跑到场院里去，各自从地上挖出一捧泥巴，最有意思的是男孩子们的整泥炮，薄薄的炮盖，深深的炮窝，一些女孩子们自愿当了观众，一个个男孩子把自己的泥炮用力往石板上一甩，嘭，啪，嘭，啪，嘭嘭啪啪，女孩子们齐拍手，男孩子们争先恐后说着自己的泥炮嘭啪得最响。然后，是大人们也来了场院，三五成群地站着，看着还有阴云的天，说着年成的话，难得的清静，难得的话家常。 最有意思的是，一些时候的人人心里祈雨。庄稼在地里长着，春节一过，天气渐渐转暖，地里的麦苗一天一天地长高，齐刷刷地抽出第一节再抽出第二节，冬天里的雪早已在田地里化尽。大人小孩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天，数星星，数月亮，盼着一觉醒来，院子里响着雨的急落声，如果真有，每个人都会披衣到门口，忍不住喊叫一声，下雨了。玉米叶子下垂的时候，手里拿着烟袋的大人们，坐在放到地上的锄头长柄上，嘴里含着空烟锅的烟袋，心里的那份着急，都刻在脸上那深深的皱纹里，这块地头坐着，那个田间坐着，晌午了，不想着回家吃饭，似乎心里的那场雨，再等一会儿就能落下来。庄稼的渴雨是不说假的，它们似乎知道有人为它们着急，于是用自己发蔫的叶子一遍又一遍地告急。等雨下起来时，就会有人戴一顶草帽，或者披一件夹衣，跑到田间地头，看看那庄稼伸展的叶子，把脚踩进泥水里，仰脸接两口雨水，心里的滋味比淋着雨痛快。 我渐渐长大的时候，不再和泥整泥炮的时候，常常在下雨天，坐在门口的门槛上，雨下多久，就坐多久，听雨声，看下雨，是另一种乐趣。 今晚的雨，没有院子可落，窗前听雨说起来很浪漫，却不如门槛坐着踏实。 2023-6-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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