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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成为第二个有才叔吗？以后没地方埋！”前几年，每每接到父母的电话，都会以这句话结束通话。 八十年代，有才叔考入清华后，家乡沸腾了。虽然他外表并不出众，但他远大前程被无数人认可。去北京时，送行者比祖父当年赴任局长还要风光。家族重修族谱时，特意在他名字后加了两个字：“清华”。  我出生之前，有才叔已经是村里的传奇人物了。所有的孩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下。长辈们眼中，我是这一代中唯一一个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有才叔的人。 但不论我怎么努力，每次考试也只能勉强在班里排第四。每次学新课文，祖父都只许我读两遍就要背诵，背不出来就要打手板。他总是拿有才叔跟我比较，说他两遍就能背得滚瓜烂熟。 每次我拿了奖状回去，大人们只是看一眼就随手丢一旁，半句表扬的话都没有，他们在饭桌上讨论的永远是那个神一样存在的有才叔。  村里的露天电影一直是我的最爱，每次我搬起凳子准备去看时，祖父就会唉声叹气，说有才叔从来不看电影，他怎么就坐得住冷板凳？ 去县城上学后，年纪稍大的老师只要一见到我的名字，就会问我是否认识有才叔。一开始我还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是我叔，但他们总说有才叔读书有多厉害，提醒我不要丢他的脸。后来，我干脆说不认识他。 有才叔即将毕业时，当时的工作还是由国家分配。每个人都知道有才叔将是他们最强的人脉，所以亲戚们就陆续送来鸡蛋、砂糖和腊肉，让他日后多关照。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在北京的四年中，有才叔过得并不容易。他在清华混得很惨，从小的自豪感在那里完全不存在。别人听不懂他的普通话，他的英语也被嘲笑有怪味；他的长相和奇怪的步态都不太讨女生喜欢；他内向而自卑的性格让他交不到朋友。 毕业后，有才叔被分配到一家电子厂当工程师。村里的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一下炸开了锅，因为他们认为有才叔是才子，是全村的骄傲，应该当县长才对，怎么会去工厂，就算去工厂也该是厂长，怎么会是工程师？  有才叔一年后辞去了工作，考上研究生，成为村里第一位硕士，毕业后进入广东省政府工作。一些在广东打工的村民，开始吹嘘他们在省政府有后台。有亲戚特地去找有才叔帮忙。起初，有才叔会接待，后来人多事多，很难顾及，所以有些人开始对他不满。 就这样，村里慢慢就有负面消息传出：他没有为家乡做贡献，忘恩负义，找他办事要请客要钱，长相难看娶不到媳妇。实际上，有才叔只是一个普通科员，不善交际，他知道升迁无望，决定辞职下海，于是给叔祖父写信说要创业。村里又一次炸了锅，但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路。  有才叔那年32岁，希望搭上中国互联网的第一次风潮，他花光所有的积蓄开始创业，从事软件开发。但他没得到“风投”的资助。他苦撑了两年，最后失败，欠下了不少债务。 叔祖父原本已无望他能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只期望他能成家立业。然而，有才叔对自己的配偶标准严格，不愿将就。叔祖父帮他安排了好几场相亲，他都不满意。最后，叔祖父把他的破皮箱从二楼扔了下去，之后，有才叔再也没有回家，直到叔祖父去世。  有才叔的单身问题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引来了不少挖苦和嘲讽。以前男人骂女人时常说“你难不成还想嫁给有才？”；如今变成了“还有个老处男有才没结婚，不如你去跟他好。” 后来有才叔又接连开了物流公司、咨询公司、甚至还有劳务公司，全部失败了，最终一无所有。 与此同时，几个年轻人南下打工，逐渐取得了成功，他们在广州偶然遇到有才叔，这些年轻人告诉他，如果缺钱可以随时向他们借，都不是外人，他们虽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钱还是有的。  有才叔还想创业，资金一直是一个大问题。当有人愿意帮助他时，他非常高兴，向他们借了15万元。然而，第二天这个消息就传回了村里。在村民的眼中，这太丢人了。一个清华毕业生、一个村庄的骄傲，怎么会向初中文化程度的工人借钱？有才叔那年39岁，彻底落魄了，他变得平凡无奇，甚至成为了耻辱的象征。 前些年，我们村里的富人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建筑工地上的老板，看到他们项链越来越粗，裤带上的钥匙越来越多，说话时更是自信满满：“资本是一切，读书不过是自我催眠。清华大学的毕业生，还不是要跟我们借钱。”  那些建筑老板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客气，他们总是挖苦有才叔，“你读的是中国最好的大学，现在都40了，怎么还没结婚？不喜欢老婆，喜欢小姐？”。这场景被村里人作为民间相声，一遍遍的说，增添了更多的笑料，每次还说的不一样。 越来越多的孩子在初中没毕业就去广东打工了。他们的偶像不再是读书人，而是有钱人。比如，村里有一位有钱人，9岁学的篾匠，13岁出门闯荡，40岁成了老板，村里人就一边说着他的励志故事，一边看不起读书人，导致村里的女孩子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个上过大学。  有才叔年岁渐长, 叔祖父也渐老。我大学毕业时，他已病危多日，动则气喘。许多年来，有才叔一直都是他最不待见的人。不娶妻成家，叔祖父慨叹其不肖，有失祖训。叔祖父为了归乡安葬，将自己的老房子卖了，暂时寄居在我家。 叔祖父找到了最好的工匠，为自己和叔祖母定制了上好的棺材。他担心我会嫌弃，特意对我说：“有才那个孽子，没有为我安排好后事。现在只好求你了。棺材暂时放在你家楼上，以后我就住在自家山里，你要给我敬酒磕头。”我说：“您尽管放，我不在意那些。” 叔祖父临终前，他还用最后一点气力，让有才叔离开他的病房。我家人前往吊唁，告诉有才叔，他父亲的遗愿是要运回老家土葬，但有才叔认为这是封建迷信，坚持火化。半年后，有才叔回到老家，声称父亲托梦让他回来安葬。  然而，他的出现却让他名声狼藉。他年近五十，衣衫褴褛，头发掉光了，有点驼背，与风水先生逛了一圈后，他说丧葬之事办不了。他没有请任何帮忙的亲戚吃饭，只是转述了风水先生的意见后，回了广州。 半年后，有才叔偷偷回来，租了辆货车，撬开了我老家的门锁，带走了叔祖父置办的棺木。村里人都在讨论这件事，那天，很多人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我说我带着钥匙，并不知道有才叔会撬锁。最后，我无言以对。 有才叔将叔祖父葬在了他妹妹的婆家，从此与村里再无瓜葛。此举也导致有才叔被除名，并被视为“斯文败类”。后来有才叔结婚生子也无人问津，被视为远山怪物。  姑祖母后来告诉我，有才叔过得很窘迫，他与老婆闹矛盾，盯着电脑炒股令婶婶压力倍增。尽管如此，我仍然希望他老年不再漂泊，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人生充满变数，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即使失败也该受到尊重，我依然相信读书有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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