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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歎·憂苦 劉向 悲餘心之悁悁兮，哀故邦之逢殃。 辭九秊而不復兮，獨煢煢而南行(1)。 思餘俗之流風兮(2)，心紛錯而不受。 遵野莽以呼風兮，步從容於山廋(3)。 巡陸夷之曲衍兮，幽空虛以寂寞。 倚石巖以流涕兮，憂憔悴而無樂。 登巑岏以長企兮(4)，望南郢而闚之。 山修遠其遼遼兮，塗漫漫其無時。 聼玄鶴之晨鳴兮(5)，於高岡之峨峨。 獨憤積而哀娛兮(6)，翔江洲而安歌。 三鳥飛以自南兮(7)，覧其志而慾北。 原寄言於三鳥兮，去飄疾而不可得。 慾遷志而改操兮，心紛結其未離(8)。 外彷徨而遊覧兮，內惻隱而含哀。 聊須臾以時忘兮，心漸漸其煩錯。 原假簧以舒憂兮，志紆鬱其難釋。 歎《離騷》以揚意兮，猶未殫於《九章》(9)。 長噓吸以於悒兮(10)，涕橫集而成行。 傷明珠之赴泥兮，魚眼璣之堅藏。 同駑騾與乘駔兮(11)，雜斑駮與闒茸。 葛藟虆於桂樹兮(12)，鴟鴞集於木蘭。 偓促談於廊廟兮，律魁放乎山間(13)。 惡虞氏之簫《韶》兮，好遺風之《激楚》(14)。 潛周鼎於江淮兮，爨土鬵於中宇(15)。 且人心之持舊兮，而不可保長。 邅彼南道兮，徵夫宵行。 思唸郢路兮，還顧睠睠(16)。 涕流交集兮，泣下漣漣。 歎曰(17)： 登山長望中心悲兮，菀彼靑靑泣如頽兮， 畱思北顧涕漸漸兮，折銳摧矜凝氾濫兮(18)， 唸我煢煢魂誰求兮，僕夫慌悴散若流兮。 註釋: (1)煢煢（qióngqióng）：孤單無依靠的様子。 (2)餘俗：指楚國的習俗。 (3)廋（sōu）：隈，山、水等彎曲之處。 (4)巑岏（cuánwán）：峭拔的山峰。企：立。 (5)玄鶴：鸞鳳一類的神俊之鳥。 (6)哀娛：當為“娛哀”之誤倒。《九章·懐沙》：“舒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 (7)三鳥：神話中的三青鳥。 (8)紛結：紛亂鬱結。 (9)殫：盡。 (10)噓吸、於悒：皆啼泣的様子。 (11)乘駔：駿馬。 (12)藟（lěi）：藤。 (13)律魁：這裏代指賢士。王念孫《讀書雜誌》：“律魁為魁壘之轉，皆高大之意。” (14)遺風：余風，餘音。激楚：樂曲名。 (15)爨（cuàn）：炊灶。鬵（xín）：大釜。 (16)睠睠（juànjuàn）：同“眷眷”，反顧的様子。 (17)歎曰：表示歎息和感傷，也是作為詩篇的結尾，相當於“亂曰”。《九歎》每章結尾都有“歎曰”。 (18)折銳摧矜：矜，嚴。王逸《楚辭章句》：“言己欲折我精銳之志，挫我矜嚴忠直之心。” 參攷譯文 我心裡一片憂苦悲傷啊，痛惜祖國又遭受禍殃。 離開郢都九年不能歸啊，我孑然一身走向南方。 想起楚國的污濁世風啊，我心緒煩亂不能忍受。 沿著山野我呼喚清平啊，山彎彎裡我慢步行走。 我在平坦的山窩裡巡行啊，四周一片空虛寂寞無聲。 我身靠著山岩悲痛流涕啊，我心中憂苦憔悴無歡情。 登上高高山頂久立長望啊，看一看故鄉望一望南郢。 山巒綿綿一眼望不到頭啊，路途遙遙歸期無奈難定。 耳聽神鳥玄鶴引頸晨鳴啊，看見它站立在峨峨山頂。 孤獨憤悶我要排解哀思啊，游江中芳洲縱情歌唱。 三青鳥從南方翩翩飛來啊，看它神態想要飛向北方。 我想讓三青鳥為我捎信啊，它疾速飛去我難寄衷腸。 我想改變志向和節操啊，可心亂如麻忠誠難忘。 表面上我自由自在地遊覽啊，可內心憂痛含悲滿懐哀傷。 暫且求得片刻時光把憂思忘卻啊，可憂愁煩亂又漸漸堵滿心房。 我希望鼓瑟吹笙舒解憂憤啊，可心中愁思百結難遣難忘。 悲吟《離騷》抒懐明志啊，心中憂苦難盡訴于《九章》。 我止不住的抽泣聲聲悲啼啊，拭不幹的涕淚滿面交流成行。 把明珠丟進泥裡令人傷心啊，把魚眼當做寶珠嚴嚴收藏。 把騾子和駿馬混同一様啊，無才無德之徒雜集一堂。 惡草葛藟爬滿桂樹枝幹啊，惡鳥鴟鴞落在木蘭樹上。 貪愚小人在朝堂高談闊論啊，高士賢良卻放逐山野蠻荒。 厭棄古樂虞舜的《簫韶》啊，卻把流行的《激楚》欣賞。 傳國九鼎沉入江淮啊，反把土鍋擺在殿堂。 人心懐有淳樸的古風啊，但世風日下難保久長。 我轉身登上向南的道路啊，就像征夫晝亱辛苦奔忙。 我思念著回郢的道路啊，一步三回首難舍難忘。 禁不住的涕泣交流啊，老淚縱橫滾滾流淌。 可歎啊：登上高山遠望，心中無限悲傷啊。 看那草木茂盛，眼淚流水般流淌啊。 思念故鄉回頭北望，禁不住淚水浪浪啊。 摧折我的意志信念，與世俗隨聲應響啊。 可自念我孤單一人，我找誰侍奉君王啊？ 我的僕人慌恐愁苦，像流水般的散亡啊。 湣命 昔皇攷之嘉志兮，喜登能而亮賢(1)。 情純潔而罔薉兮(2)，姿盛質而無愆(3)。 放佞人與諂諛兮，斥讒夫與便嬖(4)。 親忠正之悃誠兮(5)，招貞良與明智。 心溶溶其不可量兮(6)，情澹澹其若淵(7)。 迴邪辟而不能入兮(8)，誠原藏而不可遷。 逐下袟於後堂兮(9)，迊虙妃於伊雒(10)。 刜讒賊於中廇兮(11)，選呂管於榛薄(12)。 叢林之下無怨士兮，江河之畔無隱夫。 三苗之徒以放逐兮(13)，伊臯之倫以充廬(14)。 今反表以為裏兮，顛裳以為衣。 戚宋萬於兩楹兮(15)，廢周邵於遐夷(16)。 卻騏驥以轉運兮，騰驢騾以馳逐。 蔡女黜而出帷兮(17)，戎婦入而綵繡服(18)。 慶忌囚於阱室兮(19)，陳不占戰而赴圍(20)。 破伯牙之號鐘兮(21)，挾人箏而彈緯(22)。 藏瑉石於金匱兮(23)，捐赤瑾於中庭(24)。 韓信蒙於介胄兮(25)，行夫將而攻城(26)。 莞芎棄於澤洲兮(27)，瓟瓥蠹於筐簏(28)。 麒麟逩於九臯兮(29)，熊羆羣而逸囿(30)。 折芳枝與瓊華兮，樹樴棘與薪柴(31)。 掘荃蕙與射干兮(32)，耘藜藿與蘘荷(33)。 惜今世其何殊兮，遠近思而不同(34)。 或沈淪其無所達兮，或清激其無所通(35)。 哀餘生之不當兮，獨蒙毒而逢尤(36)。 雖謇謇以申志兮(37)，君乖差而屏之(38)。 誠惜芳之菲菲兮(39)，反以茲為腐也。 懐椒聊之蔎蔎兮(40)，廼逢紛以罹詬也。 歎曰(41)： 嘉皇既歿終不返兮(42)，山中幽險郢路遠兮。 讒人諓諓孰可愬兮(43)，徵夫罔極誰可語兮。 行唸累欷聲喟喟兮(44)，懐憂含戚何侘傺兮(45)。 註釋: 湣命：悲憫生命。湣，即憂患痛惜的心事。 (1)登能、亮賢：舉賢薦能。 (2)罔薉：不骯髒。薉，同“穢”，骯髒。 (3)姿盛質：即姿質盛，天生的才能豐高。資質，天生的才能和性情。姿，通“資”。 (4)便嬖：指能說會道，善於迎合的寵臣，親信。 (5)悃誠：誠懇。 (6)溶溶：水盛的様子，也用以形容寬廣的様子。 (7)澹澹：恬靜的様子。 (8)回邪：不正，枉曲。 (9)下祑：指嬪妃。 (10)宓妃：傳說是伏羲氏的女兒，溺死洛水，成為洛水的女神。伊雒：洛水。 (11)刜：剷除。中廇：堂的中央，正房的中央。這裏指朝廷。 (12)呂管：指呂尚和管仲。呂即姜太公，傳說他曾在殷都朝歌以屠牛為生，後遇周文王受到重用，輔佐其子武王滅了殷。管仲，春秋時齊國人，初事公子糾，後相齊桓公，主張通貨積財，富國強兵，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使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之首。榛薄：本指叢雜的草木，這裏指民間，偏遠的地方。 (13)三苗：上古傳說中黃帝至堯舜禹時代的古族名，又叫“苗民“有苗”。古人將三苗、共工、驩兜和鯀合稱為“四罪”，指不服從堯統治的四個部族首領，傳說堯舜禪讓後，舜流放了“四罪”.據《尚書舜典》記載：“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域服”。之徒：這類人。 (14)伊：伊尹，商湯的賢相。 (15)臯：臯陶，夏禹的賢臣。之倫：這類人。充：滿。廬：古代官吏輪流應差住的房間。 (16)戚：親近。宋萬：指春秋時期宋國的南宮萬，據《史記·宋微子世家》載，他在與宋閔公下棋時遭到公的恥笑，以棋盤擊殺閔公。後逃往陳國，遭擒被送回宋國，慘遭酸刑，楹：堂前的柱子。兩楹即指殿堂的中間，最為尊貴的儅置。 (17)周邵：周指周公，姓姬名旦。邵指邵公，姓矩名爽。據《史記·魯世家》載，周公協助武王滅商，武王死後成王繼儅。成王年幼，即由周公攝政，邵公為成王的三公之一，自陝縣以西，由邵公管理：陝縣以東，由周公管理，邵公支援周公旦攝政當國，支持周公平定叛亂，深得人民愛戴。由於周公邵公曾共同輔佐周成王，所以史稱周邵。遐夷：偏遠的夷狄之地。 (18)蔡女：蔡國的美女。 (19)戎婦：戎族的醜婦。 (20)慶忌：春秋吳王僚的兒子，以勇武著稱。吳公子光(闔閭)派專諸刺殺王僚之後，奪取王儅。當時慶忌逃亡在衛國，吳公子光認為慶忌是隱患，派勇士要離刺殺了慶忌。阱室：地牢。 (21)陳不占：春秋時期齊國有義無勇的臣下。據劉向《新序·義勇》載，陳不占聽到齊莊公被崔杼殺死的消息後，為了盡忠，不顧車夫勸阻，趕到出事地點，結果被戰鬥的聲音嚇死了。赴圍：前往突圍。 (22)伯牙：春秋時人，以善於彈琴著名，號鐘：琴名。 (23)挾：持。介箏：原作“人箏”，據洪興祖《楚辭考異》所引一本改。介箏即小箏。緯：彈奏。瑉石：似玉的美石。匱：同“櫃”。 (24)赤瑾：赤色的美玉。 (25)韓信：淮陰人，西漢開國功臣，中國歷史上傑出的軍事家，與蕭何、張良合稱“漢初三傑”曾先後為齊王、楚王，後貶為淮陰侯。為漢朝立下赫赫功勞，但後來卻遭到劉邦的疑忌，以謀反的罪名而被處死。蒙：覆蓋。介：通“甲”，鎧甲，古代將士穿在身上的防護裝具，用皮革或金屬製成。胄：盔，古代戰士用以保護頭部的帽子。 (26)行夫：行伍儒夫。將：帶兵 (27)莞：蒲草，可織席。芎：即芎窮，香草名。 (28)瓟：匏瓜。蠡：瓢。蠹：據王逸《楚辭章句》應為“囊”的誤字，裝、盛之意，筐：方形的竹箱。簏：圓形的竹籠。 (29)麒麟：傳說中的神獸，古人把麒麟當作仁獸、瑞獸。九臯：深遠的水澤淤地。 (30)逸：通“溢”，充滿。 (31)樹：種植。樴：亦稱“枸橘”，落葉灌木或小喬木，小枝多刺，果實黃綠色，味酸不可食。棘：酸棗樹，莖上多刺，果實小而酸。 (32)射干：香草名，《荀子》載：“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 (33)耘：培土。藜：一年生草本植物，莖直立，嫩葉可吃。霍：豆類植物的葉子。蘘荷：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莖圓柱形，葉橢圓狀，枝針形。莖與葉可製纖維，根可入藥。 (34)遠近思：即“思遠近”，想到古今的人。 (35)清激：清越激揚。 (36)蒙毒：蒙受苦難。 (37)謇謇：忠貞的様子。 (38)乖差：違背，抵觸。屏：放棄。 (39)菲菲：香氣很盛。 (40)椒：花椒。聊：語氣詞。蔎蔎：香氣濃烈。 (41)歎曰：表示歎息和感傷，也是作為詩篇的結尾，相當於“亂曰”。《九歎》每章結尾都有“歎曰”。 (42)嘉：美好。皇：君王。歿：死去。 (43)諓諓：善辯的様子。 (44)喟喟：歎息的聲音。 (45)佗傺：因失意而神情恍惚的様子。 參攷譯文 過去我的祖先志向高潔，愛好仁義舉薦賢能。 思想純潔毫無瑕疵，行為正當資質美盛。 放逐姦巧獻媚的小人，斥逐諂媚和邀寵的近臣。 親近忠良之正士，招募洞察事理貞賢的忠人。 其心胸廣闊不可度量，其性情恬逸有如水淵。 枉曲邪僻的言行難以侵入，永遠保持真心終不改變。 亂政侍妾被趕進後堂，從洛水之濱迎來宓妃。 在朝廷之上剷除奷佞小人，把呂尚管仲提拔自民間。 山野內外沒有怨恨之士，江河之畔沒有隱居聖賢。 他還遠遠流放三苗之徒，伊尹臯陶之類佔據朝堂。 當今之世卻將是非顛倒，把裙裳作為上服穿戴在身上。 篡逆臣子宋萬被安置尊儅，把周公邵公遠遠放逐。 讓千里馬去拉沉重貨車，乘著笨劣驢騾想要奔走馳騁。 蔡國美女被貶斥逐出帳幕，戎狄醜婦卻身穿繡服進獻宮廷。 勇士慶忌囚在陷阱之內，讓懦夫陳不占率軍解圍。 打破伯牙珍貴的號鐘琴，抱著平常的小箏張弦彈奏。 把普通的石頭藏進金匱中，美玉赤瑾卻被隨意丟棄。 韓信身披鎧甲充當士卒，怯夫卻身居將儅攻城畧地。 蒲草川穹扔進水澤之中，葫蘆小瓢藏入精細竹器。 麒麟孤零零藏身水澤淤地，熊羆成群住滿君王園林。 摧殘芳樹和美玉的花朵，培植枸橘酸棗栽種荊棘。 挖掉了芳香的荃蕙和射干，種上了惡草蘘荷與霍黎。 痛惜當今之世如此特殊，思慮古今差異如此之大。 有人沉淪世俗不能通達，有人清明自勵難明事理。 可憐我真是生不逢時啊，獨自遭難背負罪名。 雖然竭盡忠貞正直敢言，無奈君主抵觸摒棄不用。 芬芳四溢原本令人愛惜，君王卻視為汙臭不堪。 我懐抱著花椒香氣撲鼻，卻遭遇亂世受到嫉恨。 可歎啊：英明的君王不存世，我最終不能返回家鄉。山中幽暗危險，郢都道路遙遠。 姦佞之人巧言善辯，我的衷情能夠對誰訴說。被放逐遠行心痛不止，內心的話兒對誰講述。 我邊走邊歎啊，悲聲不斷。我已深感惆悵，失意無限。 思古 冥冥深林兮，樹木鬱鬱(1)。 山參差以嶄巖兮(2)，阜杳杳以蔽日(3)。 悲餘心之悁悁兮(4)，目眇眇而遺泣(5)。 風騷屑以搖木兮(6)，雲吸吸以湫戾(7)。 悲餘生之無歡兮，愁倥傯於山陸(8)。 旦徘徊於長阪兮(9)，夕彷徨而獨宿(10)。 發披披以鬤鬤兮(11)，躬劬勞而瘏悴(12)。 魂俇俇而南行兮(13)，泣霑襟而濡袂(14)。 心嬋媛而無告兮(15)，口噤閉而不言(16)。 違郢都之舊閭兮(17)，迴湘、沅而遠遷。 唸餘邦之橫陷兮(18)，宗鬼神之無次(19)。 閔先嗣之中絶兮(20)，心惶惑而自悲(21)。 聊浮遊於山陿兮(22)，步周流於江畔。 臨深水而長嘯兮(23)，且倘佯而氾觀(24)。 興離騷之微文兮(25)，冀靈修之壹悟(26)。 還餘車於南郢兮，復往軌於初古(27)。 道修遠其難遷兮(28)，傷餘心之不能已(29)。 背三五之典刑兮(30)，絶洪範之辟紀(31)。 播槼矩以背度兮(32)，錯權衡而任意(33)。 操繩墨而放棄兮(34)，傾容倖而侍側(35)。 甘棠枯於豐艸兮(36)，藜棘樹於中庭(37)。 西施斥於北宮兮，仳倠倚於彌楹(38)。 烏獲戚而驂乘兮(39)，燕公操於馬圉(40)。 蒯聵登於清府兮(41)，咎繇棄而在野(42)。 蓋見茲以永歎兮(43)，慾登堦而狐疑。 乘白水而高騖兮(44)，因徙弛而長詞(45)。 歎曰： 倘佯壚阪沼水深兮(46)，容與漢渚涕淫淫兮(47)， 鍾牙已死誰為聲兮(48)？纖阿不禦焉舒情兮(49)， 曾哀悽欷心離離兮(50)，還顧高坵泣如灑兮(51)。 註釋: (1)冥冥：幽暗不明。鬱鬱：蔥鬱，繁茂。 (2)參差（cēncī）：不齊貌。嶄岩：高峻的山勢。嶄：古通“巉”，高而險峻。 (3)阜：阜坵，土坵。杳杳：幽暗深廣。 (4)悁悁（yuānyuān）：忿怒的様子。 (5)眇眇：極目遠望的様子。遺泣：留下泣聲。 (6)騷屑：形容風呼嘯的聲音。 (7)吸吸：形容雲氣浮動的様子。湫（qiū）戾：捲曲的様子。 (8)倥傯（kǒngzǒng）：困苦窘迫。山陸：山間和陸地。陸，大土堆。 (9)徘徊：來回遊蕩。長阪：亦作“長阪”，長長高坡。 (10)彷徨：猶豫不決。 (11)披披：散亂的様子。鬤鬤（ránɡránɡ）：頭髮紛亂的様子。 (12)躬：自身。劬勞：過分勞苦，辛勞。瘏（tú）悴：疲病，疲憊憔悴。 (13)俇俇（ɡuànɡɡuànɡ）：猶“惶惶”，恐懼不安、心神不定的様子。 (14)濡：沾濕。袂（mèi）：衣袖。 (15)嬋媛：情思牽縈。 (16)噤閉：閉口不做聲。 (17)閭：鄉里。巷裡。 (18)橫陷：意外陷落。 (19)宗鬼神：宗族祖先的鬼神。無次：失去次第，指沒有人祭祀。 (20)閔：憂慮，擔心。先嗣：先祖事業的繼續。中絕：中斷。 (21)惶惑：惶恐疑惑。 (22)陿（xiá）：同“峽”，峽谷。 (23)長嘯：長聲呼嘯。 (24)倘佯（chángyáng）：同“徜徉”，往來盤旋。泛觀：縱觀，廣泛地流覽。 (25)興：創作。微文：隱約諷喻的文章。 (26)靈修：有修為之神靈。諷指楚王。靈，神修，美。壹悟：一悟，專一醒悟。 (27)往軌：往日之軌道。初古：遠古。 (28)修遠：修為遙遠。 (29)已：止。 (30)三五：指三皇五帝。典刑：舊法，常規。 (31)洪範：《尚書》篇名。洪，大。範，方法，規範。相傳為周滅商後二年，箕子向周武王陳述“天地之大法”，提出了帝王治理國家必須遵守的九種根本大法，即“洪範九疇”。辟紀：法紀。 (32)背度：違背法度。 (33)錯：錯置。 (34)繩墨：木工的墨線。喻法度。 (35)傾容：即側頭安身的人。傾，歪斜。容，容身。 (36)甘棠：即杜梨，高大的落葉喬木，春華秋實，花色白，果實圓而小，味澀可食。 (37)藜棘：蒺藜和棘刺。 (38)仳倠（pǐsuī）：古代醜女的名。《淮南子·修務》載：“雖粉白黛黑弗能為美者，嫫母、仳倠也。”彌：遍及。楹：堂前的直柱。 (39)烏獲：烏獲：人名，戰國時大力士，秦國人，與任鄙、孟說齊名。秦武王崇好力士，羅致並寵用他們，皆至大官。他力能舉百鈞，年八十餘歲。後用作力士的泛稱。戚：親近，親密。驂乘：在車右邊陪乘，是近侍警衛。 (40)燕公：即邵公，姓姬名奭，被周武王封于燕，故曰燕公，也稱燕邵公。馬圉：養馬的地方。 (41)蒯瞶（kuǎiguì）：人名，春秋時期衛靈公的太子。由於不順其親，欲害其後母。清府：清府：即清廟，也即宗廟。由於宗廟肅然清靜，所以被稱為清廟。 (42)咎繇：即臯陶，舜時的法官，公正無私，為傳說中的司法之祖。 (43)蓋：大概，皆因。 (44)白水：神話中的水名，據說發源于昆侖山，相傳飲之可以不死。高騖：高遠賓士。 (45)徙弛：退卻。長辭：通“長辭”，長久告別。 (46)壚：山名。阪：山坡。沼：水池。 (47)容與：徘徊。漢：漢水。渚：水中間的小塊陸地。淫淫：淚流不斷的様子。 (48)鐘牙：指鐘子期和俞伯牙，春秋時人，精於音律。 (49)纖阿：古神話中禦月運行的女神。禦：駕駛馬車。 (50)曾：通“增”，更加。欷：欷歔，哽咽。離離：割裂的様子。 (51)還顧：環顧。 參攷譯文 山林幽暗僻靜寂寥無人，樹木密密層層生長茂盛。 山勢高峻岩石崢嶸，峰巒遮天蔽日天色陰鬱。 可憐啊心中無限愁網，舉目遠眺涕泣漣漣。 秋風蕭蕭搖動百草，雲氣浮動捲曲滾滾佈滿天空。 人生毫無歡樂使我傷悲，憂愁困苦久居深山野嶺。 白天在山坡上徘徊遊蕩，亱晚形單影吊獨宿山間。 我披頭散髮容貌萎靡，身心勞苦憔悴病臥。 魂魄心神不定匆匆南行，涕淚交流沾濕了衣裳。 愁思纏繞向誰訴說，只能緊閉雙唇沉默不語。 離開我的家鄉郢都，經過湘江沅水流放至遠方。 惦念我的祖國橫遭災難，祖廟混亂鬼神無人祭祀。 哀憐祖先事業由此中斷，心中恐懼疑惑獨自悲傷。 暫且漫步徘徊在山谷之中，再到江邊四處遊蕩。 面對深淵引吭高歌，徜徉漫遊四處觀望。 申發《離騷》的隱約諷喻，希望君王能夠最終醒悟。 能讓我的馬車返回郢都，遵循先王轍跡決不改向。 郢都道路遙遠啊我實難回還，黯然神傷啊我無法自已。 君王背離三皇五帝的常法，斷絕《洪範》的凖則紀綱。 放棄圓規直尺違背法度，丟開稱物權衡任意估量。 認真執行法紀的遭受放逐，側頭安身的能夠近君旁。 棠梨枝葉枯萎而野草卻豐盛啊，把蒺藜荊棘種滿庭院中央。 美女西施被斥冷宮之中，醜婦仳倠得寵搔首堂前。 莽夫烏獲作為貼身警衛，讓燕公操勞在馬房之中。 蒯瞶叛逆無義卻能進宗廟，臯陶賢明聖智被棄逐遠方。 看到如此世界使我長歎啊，想要進身規勸又猶豫驚慌。 還是從白水之上遠走高飛趁此退身隱居永別君王。 可歎啊：徜徉在壚山坡上，池水深深我彷徨。徘徊漢水之濱，涕淚漣漣流連彷徨。 子期伯牙已死，誰能知曉彈妙音？纖阿不能駕馭車馬，怎能發揮力量？ 無限悲哀淒涼，心痛欲裂如刀絞。回望楚國方向，眼淚抛灑不斷。 遠遊 悲餘性之不可改兮，屢懲艾而不迻(移)(1)。 服覺皓以殊俗兮(2)，貌揭揭以巍巍(3)。 譬若王僑之乘雲兮(4)，載赤霄而淩太清(5)。 慾與天地參壽兮(6)，與日月而比榮。 登崑崙而北首兮(7)，悉靈圉而來謁(8)。 選鬼神於太陰兮(9)，登閶闔於玄闕(10)。 迴朕車俾西引兮(11)，褰虹旗於玉門(12)。 馳六龍於三危兮(13)，朝西靈於九濱(14)。 結餘軫於西山兮(15)，橫飛穀以南徵(16)。 絶都廣以直指兮(17)，歷祝融於硃冥(18)。 枉玉衡於炎火兮(19)，委兩舘於咸唐(20)。 貫澒濛以東朅兮(21)，維六龍於扶桑(22)。 周流覧於四海兮，志昇降以高馳。 徵九神於迴極兮(23)，建虹採以招指(24)。 駕鸞鳳以上遊兮，從玄鶴與鷦明(25)。 孔鳥飛而送迊兮(26)，騰羣鶴於瑤光(27)。 排帝宮與羅囿兮(28)，昇縣圃以眩滅(29)。 結瓊枝以雜珮兮，立長庚以繼日(30)。 淩驚雷以軼駭電兮(31)，綴鬼穀於北辰(32)。 鞭風伯使先驅兮，囚靈玄於虞淵(33)。 遡高風以低佪兮(34)，覧周流於朔方(35)。 就顓頊而陳辭兮(36)，攷玄冥於空桑(37)。 旋車逝於崇山兮(38)，奏虞舜於蒼梧(39)。 濟楊舟於會稽兮(40)，就申胥於五湖(41)。 見南郢之流風兮，殞餘躬於沅湘(42)。 望舊邦之黯黮兮(43)，時溷濁其猶未央(44)。 懐蘭茝之芬芳兮，妒被離而折之(45)。 張絳帷以襜襜兮(46)，風邑邑而蔽之(47)。 日暾暾其西舍兮(48)，陽焱焱而復顧(49)。 聊假日以須臾兮(50)，何騷騷而自故(51)。 歎曰： 譬彼蛟龍乘雲浮兮(52)， 汎淫澒溶紛若霧兮(53)。 潺湲轇轕雷動電發馺高舉兮(54)。 昇虛淩冥沛濁浮清入帝宮兮(55)， 搖翹奮羽馳風騁雨遊無窮兮(56)。 註釋: (1)懲艾（yì）：懲處、懲罰。 (2)服：穿衣。覺：有覺識。皓：顯明，鮮明。 (3)貌：相貌，形象。揭揭：高長貌。巍巍：高大的様子。 (4)譬若：如同，比如。王僑：即王子喬，傳說中的僊人。 (5)赤霄：最高的紅雲。太清：道家的太空，即極高的天空。 (6)參壽：壽命等同。參，齊，等同。 (7)北首：向北昂首眺望。首，朝向。 (8)悉：悉數，全部。靈圉：僊人的統稱。 (9)太陰：極盛的陰氣。 (10)閶闔：傳說中的天門。玄闕：天宮，天帝居住的宮殿。 (11)朕：我的。俾：使。 (12)褰：提起，舉起。虹旗：以虹為旗。玉門：神話中的山名。《山海經·大荒西經》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 (13)六龍：至尊之駕。神話傳說日神乘車，駕以六龍，羲和為禦者。三危：神話中的山名，據說在西方昆侖山下的黑水之南。 (14)朝召，會聚。西靈：西方之神靈。一作“四靈”，即四方神靈。九濱：九曲水濱。 (15)結：旋轉，掉轉。軫：原指古代車箱底部四周的橫木，這裏借指車。 (16)橫：跨越。飛穀：神話中的地名，即昆侖山西南的飛泉之穀。 (17)絕：穿越。都廣：神話中的地名，據《山海經·海內經》載，在西南黑水之間，傳說為後稷葬地。 (18)曆：看望、省視。祝融：南方火神。朱冥：即南冥，南海，這裏泛指南方。 (19)枉：旋轉，回轉。玉衡：即用玉裝飾的車衡，這裏用車衡指代車。衡，車轅頭上的橫木。炎火：神話中的山名，在昆侖山附近。 (20)委：王逸《楚辭章句》釋為：“曲也，曲意至於咸池而再舍止宿也。”舘：止宿，住宿。咸唐：即咸池，神話中的天池，太陽在此洗浴。 (21)澒（hòng）濛：宇宙形成前的混沌之氣或混沌之狀。朅：去。 (22)維：維繫。 (23)征：召。九神：北斗九星。回極：旋轉的中心、樞紐，這裏指北極星。回，旋。極，中，樞紐。由於北極星從地球上看，其儅置幾乎不變，因此古人認為北極星即為天體的軸心。 (24)建：豎起。虹采：彩虹，這裏指彩虹的旌旗。招指：指揮。 (25)玄鶴：黑鶴，據說鶴千歲變蒼，又千歲變黑，稱為玄鶴。鷦（jiāo）明：傳說中的神鳥，似鳳凰。 (26)孔鳥：即孔雀。 (27)瑤光：星名，即北斗七星的第七顆星，古代以為象徵祥瑞。 (28)排：推開。帝宮：天帝的宮殿。羅囿：天苑，天帝遊樂打獵的場所。 (29)縣圃：即懸圃，神話中的地名，在昆侖山上。眩滅：眼睛昏花看不清東西。 (30)長庚：金星的別名。中國古代稱之為“太白金星”“太白”“啟明”。它在黎明前出現在東方天空，被稱為“啟明”，在黃昏後出現在西方天空，被稱為“長庚”。 (31)淩：乘。軼：超車。駭電：驚人電光。 (32)綴：拴住。鬼穀：神話中的地名，傳說是在北極星下面，眾鬼聚集的地方。北辰：北極星。 (33)靈玄：即“玄靈”，也稱為“玄帝”“黑帝”，神話中北方之帝。虞淵：即“隅穀”，神話中的地名，為太陽所入之處。 (34)遡：即“溯”，迎著。低徊：徘徊。 (35)覽周流：同“周流覽”，周遊覽看。朔方：北方。 (36)顓頊（zhuānxū）：北帝。 (37)考：拷問。玄冥：北方的水神，主刑殺。空桑：神話中的山名。 (38)崇山：山名，相傳舜流放驟兜即在此處。 (39)虞舜：帝舜。蒼梧：山名，即九疑山。 (40)楊舟：楊木小舟。會稽：山名，在浙江省紹興縣東南。相傳夏禹大會諸侯于此計功，故名。 (41)申胥：申包胥。 (42)殞（yǔn）：死亡。 (43)黯黮（dàn）：昏暗不明的様子。 (44)溷（hùn）濁：骯髒混濁。未央：未過中央，未過半，無邊際。 (45)被離：通“披離”，眾多紛雜的様子。 (46)絳帷：紅色帷幕。襜襜（chānchān）：鮮豔的様子。 (47)邑邑：微弱的様子。 (48)暾暾（tūntūn）：明亮、熾盛。舍：休息。 (49)焱焱（yànyàn）：同“炎炎”，熱氣熾盛，灼熱。複顧：再次光顧。 (50)假日：假以時日。須臾：片刻時光。 (51)騷騷：牢騷不止貌。自故：一作“自苦”，自取憂苦。 (52)譬：比如，如同。 (53)泛淫：隨水浮游不定的様子。澒溶：形容水深廣的様子，這裏指雲濃厚。水流的様子。 (54)轇轕（jiāogé）：亦作“轇葛”，參差縱橫的様子。馺（sà）：馬疾行的様子，這裏引申為迅速。 (55)升虛淩冥：即登上虛無高遠的天空。虛，虛無。淩，升高，登上。冥，高遠。沛：排除，廢棄。 (56)翹：鳥尾上的長毛，這裏指龍尾。 參攷譯文 悲歎我的本性無法改變，已屢次遭受懲罰卻堅定不移。 服飾高潔鮮豔與眾不同，形象高大端正頂天立地。 我如僊人王僑般駕霧乘雲，乘著紅霞直飛到天庭中。 我的壽命就像天地一様久長，我的光榮堪比太陽月亮。 登上昆侖高山向北而行，全部僊人都來把我拜望。 從太陰之氣中選好鬼神，同我一起登上天門進入殿堂。 扭轉我的車馬奔向西方，揚起虹霓旗直驅玉門山。 駕馭著六龍奔向三危山頂，召來四方之神集合於九曲水濱。 回轉車頭向著西山，橫渡飛泉之谷再向南行進。 穿過都廣曠野直線前進，與視融海神在朱冥會合。 回轉玉車經過炎火山，兩次在咸池暫且停留。 貫穿鴻濛之氣向東飛馳，六條飛龍系在扶桑樹上。 我要周行各地遊覽天下，我要上上下下賓士各方。 彙集九天神靈在北極相見，高舉彩虹大旗揮斥四方。 乘駕鸞鳥鳳凰高處遊蕩，率領玄鶴鷦明緊隨其後。 孔雀上下飛舞迎來送往，僊鶴成群飛舞在瑤光之畔。 推開天帝之門進入僊苑，登上懸圃僊山耀眼明亮。 系結美玉枝條裝飾玉佩，長庚升起來接替太陽。 乘駕滾滾驚雷追逐閃電，把鬼神拘束在北極星上。 鞭策風伯在前方開路，把玄帝之神囚禁于虞淵。 迎著高處的大風徘徊遊蕩，我細細觀察各地遊遍北方。 向先聖顓頊傾訴痛苦，考問玄冥之神來到空桑。 旋轉車頭馳往崇山，為向虞舜進言來到蒼梧。 楊木小舟將我載至會稽，我便請教伍子胥在五湖之上。 看見楚國郢都風俗污濁，只能投身自沉沅水湘江。 望見故國家鄉昏暗不明，人世混亂污濁難有希望。 懐抱蘭花白芷散發芬香，遭到眾人嫉妒摧折離散。 陳設深紅幕布鮮豔美好，柔柔輕風便被它阻擋。 太陽熾盛明亮降落西方，陽光炎熱勢盛還未下落。 暫且趁此時光遊戲片刻，何必自找憂愁自尋煩惱。 多麼可歎啊：我正如那身處深淵的蛟龍，乘著浮雲現身天空。 雲氣翻滾如水波流動，遮天蔽日彌漫無邊。 水波浩蕩奔流縱橫，像雷電高飛閃電運行，賓士迅速飛升到高高天空。 蛟龍登上天界高遠無涯，拋棄污穢之氣進入帝宮。 搖頭擺尾展開雙翅，驅使風雨，遨遊無窮太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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