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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不是故事的故事(长篇小说连载之八十六)

 温馨微语 2023-06-26 发布于江苏

/四 月

19814月,路婉清临产前真的和江海一起搬到了娘家。
路婉清挺着硕大的肚子照常上班,江海也把工作换到了一级站,这样可以方便每天早晚接路婉清上下班。
没有了那些客来人往的嘈杂,路婉清又开始常常陷入自己隐秘的烦恼中,闲着无事的时候,她总是看着自己的肚子和手脚发呆。她自己内心的焦虑自己熬,她不会向江海说。江海是个没主意的人,他会去给他娘他姐姐说,这种担忧一旦经过她们的加工臆想,足以毁掉路婉清的一切,她宁可自己把这种焦虑扛着。
预产期是5月,路婉清四肢无力自然分娩困难,医生们商量决定剖腹产,以确保母婴安全。
日子过得飞快,明天就得入院了,也不知道宝宝怎么样,会不会......一家人都睡了,路婉清还在胡思乱想难以入眠。
两个房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也挡不住路一鸣和江海鼾声的遥相呼应。吵死了!路婉清捏捏江海的鼻子,鼾声暂停,一松手翻个身,照样涛声依旧。路婉清开始佩服老妈肖凤仙,这得多大的定力才能在鼾声如雷的老爸身边睡得神定禅若?唉,看来我修行还是不够。
房间里不黑,隔壁楼上的灯光映照得房间光线格外温柔。忽然,床前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东西,在床边蹦蹦跳跳。路婉清心里一惊,那是什么?路婉清心口砰砰跳,身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惊慌失措中,她终于看清了,是个光屁股的小人儿,就在床前跳来跳去的。
路婉清的眼睛都看直了,哪儿来的这种小东西?它要干什么?她紧紧地用手护着自己的肚皮,两眼盯着那个跳动的身影,身上鸡皮疙瘩迅速蔓延,恐惧袭遍路婉清全身,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她仿佛僵住了,只能任凭那小人在她跟前蹦着跳着。
更可怕的事情来了,那小人儿猛然就地而跃一下蹿起来扑向她,扑到了她身上......路婉清吓得双手挥舞着扑挡,但那小人儿一闪就不见了。路婉清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看看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静悄悄的,江海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噜声。
我是睡着了还是根本就没睡?路婉清说不清。我为什么就不惊叫,压根儿就没想着叫,为什么?路婉清闭上眼睛极力回忆刚才的情景。片刻间,她觉得好像又有什么动静,她赶快睁开眼睛,哇,还是那个小人儿! 还是那样蹦着跳着扑向自己,但这一次那小人儿扑向她的瞬间,还没来得及挥手阻挡那小人儿就不见了......
天亮了,路婉清迷迷瞪瞪,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没睡。昨晚上可能就是个梦,她对自己说。
江海已经起来啦,“你怎么样,睡得好吗?”
路婉清想起昨晚的那个扑向自己的小人儿,但她什么也没说。
办好入院手续已经十点多钟,产房里有几个待产的产妇,她们都需要自然分娩,有人在产房外面的候产室抱着肚子走来走去,有的已经开始阵痛。一个产妇痛的边走边骂:妈耶,痛死了——侯小宝,日你妈,都是你把我害得......另一个不知是娘家妈还是婆婆妈陪着,一边走一边哭:呜呜.....妈,咱回嘛,我不生了——我不生了——,扶着她的妈妈不住地安慰她:好娃,这不生了咋能行啊! 乖,忍一忍啊,生出来就好了......
江海把路婉清送上待产床。
“产妇家属都退出去啊,这里还有别的产妇,自觉一点啊!”一个年龄较大的护士不停地在各个待产床前巡回观察。江海退了出去。
路婉清心里没有恐惧,从小到大手术室进过不止一次。她只是有一点小小的担忧而已。
忽然她看见待产室外的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父亲!步态晃晃悠悠的,显然是喝酒了。
门外晃悠的正是路一鸣,路婉清前脚进待产室,他就没上班,给科里连招呼也没打后脚就跟着来了,路过街上小酒铺的时候,他就进去掫了一口。心里高兴,能不喝吗? 肖凤仙总说我找借口喝酒,今天我闺女也要当妈了,我路一鸣当姥爷了,这借口总该够了吧? 唉,丫头啊,你会一辈子牵扯你爹的心!
肖凤仙,懋杰静如相继出现在路一鸣跟前,江海也在。
“爸,你快回去吧。这儿有我们呢!”静如劝他。
“你回去吧!有点事你就喝!有点事你就喝!”肖凤仙又在埋怨他。
路一鸣不回嘴,醉眼朦胧地笑着。他常说和女人有啥争竞的?夫妻间惧内才是好男人的本色。
路一鸣胆小,结婚前晚上上街道公厕都是老爹陪着,三十年代缺少照明,公厕里黑臭令人毛骨悚然。结婚后肖凤仙开始陪着,陪了几十年,即便现在家里都有了卫生间,某种程度上肖凤仙依然是路一鸣的胆。
大家都让他回去,他啥也不说,走不走在我,他找了个墙犄角依然站着。
已经十一点了,产妇们该生的都生了,待产室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产妇躺在待产床上两腿岔开曲着,屎尿俱下,宫口却还不开,几个护士围着帮她清理......路婉清叹了口气,唉,干啥都不容易。
“八床!八床!八床家属呢?”还是那个年纪稍大的护士站在路婉清待产床前喊。
肖凤仙和懋杰媳妇抢着要进来。
“进来一个人就行了!”那护士护士阻止道。懋杰媳妇进来了。
“剖腹产,对吧?她不需要等待阵痛。马上就该进手术室了,产妇得吃点东西吧?不然怕顶不住。”那护士说。
“好好好,我知道了。”懋杰媳妇往外走。
“护士要求给婉清吃点东西.....”懋杰媳妇说。
“我去吧,我骑自行车快。妈,你说做点啥?”江海问肖凤仙。
“荷包蛋,八个!”
“知道了!”肖凤仙话没落音江海就蹿出去了。
“外面的,剖腹产下一个!”没等江海回来,路婉清就进手术室了。
无影灯开着,手术室里五个人,一个年轻男子,四个女医生,都穿戴着无菌的衣帽鞋套,大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四个人齐心协力拽住路婉清身下的无菌床单,一使劲儿把她放到了手术床上,又平又稳动作极快。
“这是今天第十六个产妇。也不知道咋得了,一出来是个女子,一出来又是个女子!”微胖的年龄大的女医生说。
“这个产妇身体特殊,大家操点心。”年龄大的女医生说。
“你的腿脚怎么了?哎哟,你咋这么干净,谁给你打理的?”一个高壮的女医生说。路婉清告诉她是爱人给洗的,她笑着点头。
“你们县上不是才开了剖腹产吗? 这个手术你要注意,这个年龄层的女性有这种残疾的很多,她们那个时候没有儿麻糖丸。”年纪大的女医生对另一个医生说。
“我们县开始的比较早,我这是第二次进修”另一医生说。
路婉清明白了,这是医院的主治医生带的三个进修生,她们都是附近县上医院的,她们说话都是方言,口音很重。
年纪大的女医生把一个锥形小圆柱放到路婉清肚皮上,将自己的耳朵对准椎体柱顶端的小洞。她听得很专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
“你们过来听听,胎儿心跳节奏明快特别有力。哈,我就说吗,这一早上就没有一个带把儿的?”女医生两眼放光满脸是笑。
几个医生围着轮流趴上去听,只有手术床头的男医生摆弄着自己需用的东西一声不吭。
“是男孩儿,应该是个男孩!”一个说。
“哈,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另一个说。
路婉清听着,心里特别不舒服。我孩子又不是一盘儿菜,女孩儿怎么了?女人都看不起女人,还叫男人怎么看你?
一把剃须刀沿着耻骨三角区地毯式排查备皮。路婉清觉得有些痒痒的。
肚皮上凉丝丝的,路婉清的眼睛盯着她们的手。镊子夹着酒精球从肚皮中心一圈圈往外擦。换成碘酒棉球了,还是那样擦......
“你不能全麻,你本身肢体神经麻痹,再用强力的全麻会影响你有病的肢体,只能局部麻醉。而且只能给你做一个皮肤浅层麻醉,太深会伤及婴儿,手术时可能会痛,你得忍住。”还是年龄大的医生说。
路婉清点点头,痛她不怕,她只要孩子安全。有医生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纱布让她咬住。
一支笔在肚脐下画了一条线,笔头很轻地从肚皮上划过,痒痒的。一致细细的注射器沿着画出的线路注射,针头在皮层扎得很痛,路婉清使劲咬住嘴里的纱布。随着注射沿线的移动那些疼痛很快变成了麻木。
“可以开始了。”年龄大的女医生说。
那个高高壮壮的女医生手里的小刀顺着画线划下去.....
路婉清看着自己的肚皮随着小刀的划动迅速张开,白的红的乳黄色的一层一层......
镊子!止血钳!纱布!剪子.....有条不紊地从一个手里往另一个手里传递。
“注意啊,子宫壁非常薄,下剪深度要掌握,小心伤到孩子,用剪子尖儿挑起来再剪开.....”年龄大的女医生说。
子宫膜已经薄得像葱皮,女医生用剪刀尖尖轻轻挑起.......
“注意,出来了.....不行,出口太小,这儿,这儿补一刀....
一只手从下面进去一托......路婉清觉得胃被什么东西往上顶了一下,心里一阵恶心想吐,瞬间眼前发黑,她咬咬牙忍住了。
“这胎盘怎么这么干净啊!”一个说。
“你看孩子妈妈就干净么!”另一个说。
感觉不到痛了,路婉清眼前模模糊糊,一双手托着一团张牙舞爪的小东西。
“呵呵,你终于出来了!怎么又是一个女子?”欣喜里有一点失望。
“记录一下,十三点十五分。女婴,2700......
哇——哭声响亮嗓音粗犷,小东西手脚舞动。路婉清吐出嘴里的纱布无力地笑了。女子就女子!我生的,我喜欢,和你们不相干!
“唉,嗓音太粗了,我女儿将来怎么唱歌啊!”路婉清看着自己豁开的肚皮强打精神说。
年龄大的女医生这个时候才有时间去看路婉清,她怔住了.....
“怎么回事,竟然没有给产妇用无菌隔挡布!谁负责的? 啊?谁负责的???”女医生严厉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谁负责缝合?动作快点,数清楚纱布!”女医生命令。
路婉清的视线被胸前立起来的无菌隔挡布遮住,豁开的肚皮看不到了。
“这种失误会出人命的,你们知道吗?如果产妇有晕血症怎么办?我们是救婴儿还是救产妇?”女医生声惧色厉十分生气。
“对不起,你这个产妇有点特殊,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大家只顾孩子把你忘了。”男医生轻轻地拍着路婉清的头说。
路婉清明白,他这话说给自己,也是说给女医生听的。
“大姐,女孩子挺好,你就适合个女儿,对你亲,将来好照顾你。我是儿子我知道,我孝顺我妈想做点儿啥也得听媳妇的,女儿就不一样,想怎么孝敬你她自己都可以做主。”男医生忽然话多了起来。
现在正在缝合,路婉清明白男医生怕她紧张,在分散她的注意力。
“好了,这个产妇可以推出去了。”年龄大的医生说。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198151013.15分,路婉清完成了生命中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这一刻这个孩子赋予她一个世界上最美的一个名称——妈妈!母亲!
路婉清被推出了手术室,一出手术室门她就看到了江海、母亲、嫂子,看到了一直站在那儿等候她的父亲。路婉清泪眼朦胧。
一家人簇拥着路婉清回到病房,紧接着护士抱着孩子来让产妇确认。
“八床,看清了啊!女婴,身高56公分,体重2700克。看清楚了,我就抱到婴儿室了。”护士对路婉清说。
一家人围上去看孩子,路婉清不说话,两眼依然盯着孩子。善解莫过静如心,静如嫂子明白她的心思,上前解开孩子的襁褓,露出孩子粉嫩的小脚。嫂子抓住小东西的手脚让路婉清看。
“婉清,看清楚了吧?小手小脚好好的,你放心吧!”嫂子最懂路婉清。
路婉清泪流满面,孩子是健康的!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她要的就是这个!
路婉清在医院住了七天,小东西在婴儿室住了七天。
“江海,你能听出咱家宝贝儿在哭吗?”路婉清问。
“好家伙,这么多娃娃都在哭,我咋听得出吗?”江海面有难色。
不管产科住院部有多嘈杂,不管婴儿室有多少婴儿在哭闹,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只要有婴儿哭,路婉清就能在那些或尖锐或响亮或清丽,从交杂在一起的声音里,准确无误地辨别出女儿粗矿略带沙哑的嗓音。
“你听啊,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孩子的哭声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人家要不就特别亮,吹小号一样,要不就又尖又细,葫芦丝,对,葫芦丝似的!就有一个哭声粗粗的带点沙哑,像男孩子发脾气示威似的,有一种犟劲儿。像..........对,萨克斯管!唉,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什么是萨克斯管。”路婉清仔细给江海分析。
江海确实不知道什么是萨克斯管,他只能尴尬地笑,竖起耳朵仔细听,嗯,确实有一个声音与众不同。不知道他听出了没有,反正是点着头。
“唉,也没看清娃娃长啥样,那天就看了几眼,也没记清。如果像你就好了。”江海看着路婉清说。
“管她像谁呢,像谁我都喜欢,那是我闺女啊,我生的!自己身上的肉,咋看都美,咋闻都香。咋不让娃娃吃妈妈奶呢?真想快点看到她。”路婉清见不着孩子,两个乳房饱胀疼痛,每天用吸奶器吸,早就着急了。
(本文叙事纯属故事,如有雷同,请勿对号人)
【未完待续  隔两天刊发一期  谢谢关注】

作者简介

四月,实名李蕊芬,女,19504月生人。四肢重度残疾患者,用一根手指打字。所著《中华民族大家园》荣获中国教育部、新闻总署“十个一工程”一等奖。《精彩瞬间》《幸福不残缺》曾在市级报刊发表;《点亮心灯》曾荣获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三十周年征文大奖。《温馨微语》最忠实的朋友,近年在此刊发过《童年拾遗》等近六十篇短文。喜欢用文字讲述故事,因热爱而坚持,因坚持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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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不是故事的故事(长篇小说连载之八十二)

四月:不是故事的故事(长篇小说连载之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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