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如果不能少年成名，那就大器晚成吧

一：酒薄恨浓消不得

公元836年，韦庄出生在京兆郡杜陵县。那是唐文宗年间，大唐在经历了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的繁华后，在遭遇了安史之乱又迎来元和中兴后，庞大的帝国已然逐渐衰微，与盛唐时不可同日而语。

韦庄的家族是大名鼎鼎的京兆韦氏，祖上累任高官，有唐一代光宰相就出了十多个，其他高官更是数不胜数，是名副其实的簪缨大族，书香门第。

然而韦庄出生时家族正与大唐一样缓缓走向败落，况且他父母早逝，家中甚至可以称作贫寒。幸好韦庄自幼才思敏捷，又很有志气，他以祖辈们为榜样，发愤图强，日日勤奋读书，誓要及第入仕，日后为官为相，重现家族昔日荣光。

经过多年的苦读后，公元862年，韦庄信心满满地前往长安参加科考，可惜以落第告终。他没有气馁，收拾好心情后加倍刻苦攻读诗书，可第二次参加科考时，竟还是没有考中。

韦庄深受打击，少年人的满腔热血、满腹期许，仿佛被凉水兜头泼下，凉到了心底，他失落地写下《下第题青龙寺僧房》：

千蹄万毂一枝芳，要路无媒果自伤。

题柱未期归蜀国，曳裾何处谒吴王。

马嘶春陌金羁闹，鸟睡花林绣羽香。

酒薄恨浓消不得，却将惆怅问支郎。

但少年人最不怕的也是挫折，一时的失意并不能彻底击倒他，可就在他准备继续充实自己，为下一次科考做准备时，世道变了。

黄巢起义攻入长安，皇帝西逃入蜀，一时兵戈扰攘，韦庄因战乱与弟弟妹妹离散，又身患重病，不得不滞留长安，直到两年后才得以离开长安，去往相对安稳的洛阳。

二：天街踏尽公卿骨

在洛阳城外，韦庄见到不远处的杨树下有一个正在歇脚的妇人，见妇人鬓发散乱，满面愁容，他便上前问讯。妇人正要开口回答，泪水却先顺着脸颊流下，原来，她也是因战乱从长安逃出来的。

妇人将自己在战争中的遭遇尽数告诉了韦庄，二人交谈后，韦庄根据妇人所述与自己一路以来的见闻写就《秦妇吟》。“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写时代的沧桑巨变；“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悄悄香尘灭。”写百姓的民生多艰；“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写官军抢掠百姓的恶行……

战火对百姓的伤害让人触目惊心，这一阶段的韦庄陆陆续续又写了很多关乎民生疾苦的诗词，尽管他屡次落第，但他心中那些仗义敢言的通达、忧国忧民的理想、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抱负从来没有变过。

洛阳也并非久留之地，公元883年，韦庄离开洛阳去了江南，投入镇海军节度使门下，在其府中任职。之后几年，韦庄又陆续流连越州、婺州、巴蜀等地，这些地方远离战火，不见烽烟，风景十分秀丽，四处游历的日子也并非不快意，可他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样如漂萍般游荡在外，这样他将永远无从施展才华。

旅途中，韦庄无数次举目望向长安的方向，892年，他决定回去。

《江行西望》

西望长安白日遥，半年无事驻兰桡。

欲将张翰秋江雨，画作屏风寄鲍昭。

在又一次经历落第的打击后，公元894年，韦庄最后一次参加科考，这一次，他终于进士及第。放榜那一刻，当韦庄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上，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是终于尘埃落定的放松，也是对半生际遇的感慨。

历经数十年蹉跎后的他不再年轻，他已年近六十，但是没关系，他没能少年成名，那么不妨从此刻起，做一个大器晚成的人。

三：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高中后，韦庄被朝廷授予校书郎一职，正待大展拳脚，可是现实又给了他重重一击。韦庄悲伤地意识到，头发半百的他有从头再来的勇气，日薄西山的大唐却已没有了如他这般的有志者的位置。而今宦官擅权弄政，藩镇拥兵自重，比起韦庄这样胸有沟壑的真的想为大唐做些什么的人，他们宁肯提拔溜须拍马的阿谀奉承之徒。

韦庄陷入无力的茫然，他四下张望，却只见满目乱象，原来终究是太晚了，终究是来不及。大唐是奔向末路的马车，车轮松散，车身摇摇欲坠；是负载过重的巨舟，船身被海水腐蚀多年，已经产生了缝隙。而他呢，他看透一切却无力阻止无法改变，他年老，位卑，力薄，所以拉不回，救不得。

韦庄开始饮酒，闲来坐对一樽酒，一醉解千愁，抑或愁更愁。

《中酒》

南邻酒熟爱相招，蘸甲倾来绿满瓢。

一醉不知三日事，任他童稚作渔樵。

公元896年，朝中又生乱事，西川节度使王建与东川节度使顾彦晖发兵互攻，皇帝便派韦庄前去调停。此时的皇帝已经失去让臣子言听计从的威严，王建对皇帝的旨意充耳不闻，执意大败顾彦晖，吞并了东川领地。

韦庄没能完成皇帝的托付，无奈之下正要回京，却被人挡住了去路，定睛一看，拦路之人正是王建。王建见证了韦庄此行所言所行，他十分认可韦庄的才能，希望韦庄能留下为他所用。

韦庄没有立刻答应。他知道大唐覆灭在即，也知道日后对大唐取而代之的人应当就是王建这等拥兵占地的藩镇军阀，但想了想后，还是拒绝了。他是大唐的臣子，即便在那里得不到重用，也不愿就这样另投他人，正如“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年，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四：人人尽说江南好

然而现实并不总如人愿。韦庄那时没有答应王建，是因为他对大唐还存有一线希望，而当公元900年宦官发动政变假传圣旨让太子登基后，他彻底绝望了，朝堂腐朽昏暗至此，任由宦官只手遮天，这样的局面何来转圜之地，何来一线生机？

次年，韦庄入蜀，自此为王建效力。

韦庄到蜀地后，得到王建的信任和重用，满腹才华终于得到用武之地。他制止欺辱百姓的县令，劝谏王建以避免了蜀地内部战争，桩桩件件都在为百姓谋福祉，在他的辅佐下，蜀地一天天强大起来。韦庄在年逾花甲的这一年，终于过上了少年时渴望的生活。

生活似乎在此时才走上正轨，他在繁忙政事的间隙，开始有余力、有闲心回忆年轻时的日子。他想起那年在江南，那里有碧色春水，霜雪皓腕，他在许多个夜晚听着雨打画船的悦耳声音，静卧在江南水乡温柔的怀抱里入眠，只是有时也会辗转难以入睡，江南再好也非故乡，落叶归根，人亦如此，到底还是渴望回到故土。

此时回想，那些动人的喜悦，难言的伤悲，竟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公元907年，唐哀帝被迫禅位朱温，延续了289年的大唐正式宣告灭亡，同年王建称帝，封韦庄为宰相。韦庄位极人臣，他壮志得酬，宏图大展，兢兢业业为蜀地燃尽的心血，直到生命的尽头。

三年后，韦庄病逝于成都。

-作者-

阿圆。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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