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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干,社会符号的修罗场

 新用户3040MMv7 2023-06-28 发布于云南

科索沃问题再次进入公众视野,巴尔干火药桶再次充满了火药味。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有趣的是,巴尔干地区在奥斯曼帝国衰落之前,其历史并不复杂。绝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隶属于波斯、罗马和奥斯曼三大帝国。帝国时代,巴尔干并具有特殊的、更浓的火药味。原来“巴尔干火药桶”这个称谓的历史并不长。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我们把视野聚焦到巴尔干半岛的科索沃地区。如果说巴尔干半岛是欧洲火药桶,那么科索沃无疑是它的导火索。科索沃问题聚焦于塞尔维亚族和阿尔巴尼亚族的民族矛盾,而这两个现代民族恰好又各自信奉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这两种在现代颇为对立的宗教。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那么这一对儿民族、宗教对立的棘手问题是何时,是如何产生的呢?

先说说阿尔巴尼亚族。有趣的是,直到奥斯曼帝国的鼎盛时期,这个民族都还并不存在。他们当时只是一个隶属于奥斯曼帝国的,自称什基普塔尔人的巴尔干部落。以语言学的观点看来,他们操着属于印欧语系的,阿尔巴尼亚语支的阿尔巴尼亚语。当然阿尔巴尼亚语的概念,比阿尔巴尼亚族更晚。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阿尔巴尼亚人”的概念在考古学界早已有之,更有趣的是,考古学概念中的“阿尔巴尼亚人”和现在所指的阿尔巴尼亚族,并无太大联系。当然,在百科资料里,现代阿尔巴尼亚族被归为是考古概念中的“阿尔巴尼亚人”的后裔。但这种联系,大有生搬硬套之嫌。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在考古学的概念里,“阿尔巴尼亚人”指的是活跃于公元前7-5世纪的,从伊比利亚侵入巴尔干地区的上古印欧人。这些人和现代的阿尔巴尼亚族是否有联系,有多少联系,有怎样的联系,都很难说得清楚。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分析到这里,我们会有所察觉,也许“阿尔巴尼亚族”这个称谓,是近代出于某种目的,才以民族学、语言学的方式,派给这群人的。“阿尔巴尼亚族”的内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作为一个社会符号,出于某种目的,被贴到了需要的地方。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讲到这里,让我们再来看看科索沃危机的另一个主角,塞尔维亚族。


“塞尔维亚人”最早得名于塞尔维亚王国。13世纪末叶,威尼斯攻克君士坦丁堡。这一事件加速了东罗马帝国的衰败。虽然在奥斯曼部落的支持下,帝国夺回了首都。但帝国对巴尔干地区却失去了控制力。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趁此机会,本就在此有割据势力的斯蒂凡.尼曼吉奇,在他基督教神父兄弟的加冕下,自称大公爵,统领着占据人口众多的南斯拉夫人,建立了塞尔维亚王国。而这个尼曼吉奇家族,祖上很可能是一支维京人。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DA15 f4。


有了塞尔维亚王国方才有了“塞尔维亚人”。


众所周知,东正教是东罗马帝国的国教。而尼曼吉奇造了帝国的反,才建立了塞尔维亚王国。他自然就需要一个能够和老东家区分开来的社会符号。于是,他选择天主教为国教,这是一个与东正教势同水火的另一个基督教派别。而担任国教领袖的正是自己的亲兄弟。于是,王权、教权一把抓,他建立了国王制的中央集权,牢牢控制住了国家凝聚所必需的所有社会符号。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FA43 f1.9


塞尔维亚王国的历史我们不细讲。总之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眨眼,我们来到了15世纪中叶。奥斯曼帝国依靠东罗马帝国贵族的实力发了家,羽翼丰满,1453年他们攻克了君士坦丁堡,给帝国的棺材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FA43 f1.9。


而塞尔维亚王国不肖130年便已是腐朽不堪了。尼曼吉奇家族的统治在王国末期非常不得民心,其中不乏领主享有治下每一位年轻女性“初夜权”的霸道政策。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奥斯曼帝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这只腐朽的军队,吞并了塞尔维亚王国。原先塞尔维亚王国治下的巴尔干百姓,对这个异族、异教的新统治者竟是充满了希望的。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FA43 f1.9。


奥斯曼帝国初期,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宗教政策也非常宽松,很得民心。虽然伊斯兰教是奥斯曼帝国的国教,塞尔维亚王国的旧民们并没有被强迫改宗。新兴的帝国强大到了一定地步,已经不需要宗教统一这个社会符号来为自己的统治根基增加凝聚力了。经济好了,日子好过了,国家自然就有了凝聚力。他们甚至没有取缔东罗马帝国的东正教,并没有把东正教的大牧首赶出伊斯坦布尔。当然,“包容”本身也是一枚积极的社会符号,有利于国家团结。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FA43 f1.9。


奥斯曼帝国规定,穆斯林可以免除人头税。于是出于“合法避税”的需求,大批巴尔干半岛的南斯拉夫人皈依了伊斯兰教。
在攻克君士坦丁堡之后,默罕默德二世立了个新规矩:在他之后,只有女奴生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苏丹大宝。这一举措是为了限制贵族势力。一不做二不休,除此之外,他还大大扩充了自己的私人军队——禁卫军的规模。禁卫军原先只是皇宫的警备队,但默罕默德二世却把它变成了帝国里战斗力最强的一只部队。

2018年亚美尼亚的天鹅绒革命,宾得kp+FA43 f1.9。


为了进一步防止贵族在禁卫军里掺砂子,苏丹规定禁卫军里的主要兵源,都得来自于巴尔干山区里最贫穷的农民队伍。对于山区里的穷棒子而言,这可是一次翻身的好机会,抬了金饭碗,社会地位也是一步登天。但苏丹另有规定,加入禁卫军的,必须得是穆斯林,于是这又导致了另一拨的斯拉夫人改宗热潮。

乌克兰籍的格鲁吉亚导游。宾得kp+FA43 f1.9。


至于那些既没有抬上金饭碗的,又不想因为经济利益放弃基督教信仰的人,由于塞尔维亚王国的名声太臭,绝大多数也都皈依了东正教。自此,巴尔干半岛上的宗教情况开始变得复杂。穆斯林人口如雨后春笋一般的生长了出来。

在土耳其境内的亚美尼亚圣山Ararat,诺亚方舟停靠的地方,宾得kp+FA43 f1.9。

宗教把这同一拨塞尔维亚王国的旧民,一分为三,分化成了三拨人。虽然如此这般,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巴尔干半岛维持了将近3个世纪的和平稳定和繁荣富强。可见在政治清明的前提下,被社会符号分割的人群,天生是不会产生太过激烈的对立的。

亚美尼亚大屠杀纪念碑,献花,以及守墓的老人。宾得kp+DA15 f4。


说完宗教,再稍微聊一下语言问题。奥斯曼帝国为了削弱塞尔维亚王国旧政权的影响力,加强对巴尔干地区的统治,采用了由内向外的和由外向内的两种强制迁徙政策。首先,帝国统治者把那些具有地方势力的旧民,迁徙到了那些有中央驻军的、新征服的土地上。他们人生地不熟,也就翻不起什么旧浪了。其次,统治者不断向巴尔干地区迁入本就忠诚于国家的居民,不断的向这片地区“掺沙子”。

亚美尼亚国家博物馆门口的三位老人,看岁数,是经历过苏联解体的。宾得kp+FA43 f1.9。


在这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巴尔干地区人民的语言也产生了复杂的分化。依照现代语言学的观点,显著分化出了塞尔维亚语和阿尔巴尼亚语两种同属于印欧语系的,被标榜为不同语支的语言。其差别程度大致好比于温州话和粤语的差别。

格鲁吉亚Uplistsikhe的岩石教堂。宾得kp+DA15 f4。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现在来到了19世纪。


19世纪初,奥斯曼帝国衰弱已极。西方列强意欲瓜分亚洲,在大博弈的复杂政治格局之下,塞尔维亚一词时隔三百余年,再次进入了历史视野。

格鲁吉亚古都,库塔伊西。宾得kp+DA15 f4。


西方势力想要瓜分奥斯曼帝国,先得肢解这个“西亚病夫”。于是,好巧不巧,巴尔干地区出现大规模叛乱。西亚病夫顾此失彼,迫于西方的压力,承认了如今的塞尔维亚地区的自治权。于是,“塞尔维亚”一词,作为政治符号,再次登上历史舞台。
正是西方列强,给奥斯曼帝国治下的巴尔干地区埋下了大量的政治火药。自此,巴尔干地区才有了火药味。又是好巧不巧的,“塞尔维亚”一词的含义,从一个不得民心的古代王国,逐渐成为一个民族,甚至一种语言。

库塔伊西的贫富差距。宾得kp+DA15 f4。


1911年奥斯曼帝国解散议会,阿尔巴尼亚地区爆发大规模起义。1912年底,在西方势力的支持下,希腊、黑山、塞尔维亚和阿尔巴尼亚联军赢得内战。作为起义军领导者的阿尔巴尼亚获得了大片土地,成功的帮西方列强狠狠的咬伤了自己的旧主人。而大博弈的主要玩家,在达成了肢解奥斯曼帝国的目的之后,立刻就要藏住着把良弓了。他们先是承认了阿尔巴尼亚的独立,然后又把它的领土削去了一半:在英、法、奥、德、意、俄六国的主持下,讲阿尔巴尼亚语为主的科索沃和北伊庇鲁斯,被分别被划给了塞尔维亚和希腊。

黑海海滨。宾得kp+FA43 f1.9。


在西方现代的意识形态里,语言这个划分民族和区域的社会符号,此时却缺位了。六国集团,作为既得利益者,它的缺位十分重要。语言、民族,甚至宗教这些社会符号永远不是政治的内因,而只是政治手段的工具罢了。在这一点上,我们永远不能本末倒置。

黑海海滨的垂钓者。宾得kp+FA43 f1.9。


比如在这个政治事件中,语言这个社会符号作为政治工具就好用得很:为了削弱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语”被藏了起来,而“塞尔维亚语”和“希腊语”确被用大肆宣传,招回了塞尔维亚王国和古希腊的魂,创造了塞尔维亚族和希腊族这两个在当时的新兴时髦概念。

黑海老船长。宾得kp+FA43 f1.9。


但阿尔巴尼亚语被阿尔巴尼亚本国利用,创造出了阿尔巴尼亚族这个概念。自此,阿尔巴尼亚族和塞尔维亚族就同处于科索沃地区了。民族符号本来不产生天然的对立,但塞尔维亚族信基督教,阿尔巴尼亚族信伊斯兰教,在有政治需求的时候,这一对儿有些天然对立的社会符号,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宗教对立,导致了民族对立,民族对立产生了政治对立,政治对立成为了巴尔干的导火索。

格鲁吉亚、土耳其边境小城Batumi街面上的老奔驰车。宾得kp+FA43 f1.9。

西方列强之间亦然存在激烈的、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于是1914年,奥匈帝国王储死在了萨拉热窝,一战爆发。方兴未艾的阿尔巴尼亚在战时遭到原本支持自己独立的西方列强的无情占领。虽然1920年它再度独立,但尝到了甜头的西方列强却又为它策动了无尽的政治内乱。虽然索古王朝复辟了国王制算是开了历史的倒车,但阿尔巴尼亚好歹算是再次达成了短暂的独立。

Batumi教堂门口的商人、游客和乞丐。宾得kp+FA43 f1.9。

1939年,二战爆发前的几个月,索古政权再次被意大利推翻,意大利吞并了整个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在意大利的治下,占领了科索沃地区。意大利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分化了科索沃的人民。它先是选择阿尔巴尼亚族作为政权喉舌,然后以民族和宗教为借口,挑起了两个民族的对立。这个时期,大批塞尔维亚族被迫离开科索沃,阿尔巴尼亚族成了科索沃地区的绝大多数。

2007年,萨卡什维利时代,根据1937年苏联小说《Ali and Nino》,在黑海海滨,建立的雕像Ali and Nino。宾得kp+FA43 f1.9。


再来说说塞尔维亚这边。一战后,巴尔干半岛除了阿尔巴尼亚,其余地区形成了统一的政权,也就是南斯拉夫的前身。统一的、强大的巴尔干地区,显然是西方列强都不愿意看到的。于是二战期间,南斯拉夫又被协约国肢解。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从意大利治下的科索沃出逃的塞尔维亚族逃到了塞尔维亚地区。

同上。


在铁托的带领下,最终南斯拉夫人民战胜了侵略者。战后,囊括了塞尔维亚、黑山等地区的南斯拉夫正式建国。而铁托作为国家领袖执政,直到1980年。

Batumi幼儿园里的躲避球游戏。宾得kp+FA43 f1.9。

1917年苏联在列宁的带领下,走出了有别于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另一条道路,社会主义道路。由此,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作为一对儿天然对立的社会符号,登上了历史舞台。战后新生的南斯拉夫和再度取得独立的阿尔巴尼亚两个国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在接踵而来的冷战当中,和苏联一并站到了欧、美等资本主义强国的对立面。

Kazbegi山下的老蜂农。宾得kp+FA43 f1.9。

西方列强为了分化社会主义阵营,对阿尔巴尼亚和南斯拉夫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对策。


斯大林死后,阿尔巴尼亚就被西方分化了出来。他们先是打着斯大林的旗号,和苏联渐行渐远,而后又被慢慢的拉入了北约,加入了资本主义国家的阵营。虽然当时,他们仍然还是一个社会主义的穆斯林国家。在这里,我们再次看到了社会符号在政治博弈当中被弃之如敝履的例子。这再次说明了社会符号不是政治博弈的本质,而是政治手段的工具。

穿过Kazbegi山通向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的公路,2008年俄罗斯的坦克沿着这条公路,一天就占领了第比利斯。宾得kp+FA43 f1.9。


强大的南斯拉夫虽然始终和苏联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但他们无法成为资本主义强国的走狗,那就是必须继续再度肢解,“杀之而后快”了。


自50年代起,西方开始在意识形态领域不断对南斯拉夫进行渗透。他们利用民族学和语言学这两把社会符号的手术刀,不断给南斯拉夫境内的讲不同方言的人群,赋予人为制造的、新的民族符号。

下班回家的牧师。宾得kp+FA43 f1.9。

1974年,南斯拉夫终于被迫修改宪法,给了6个“少数民族”聚居区域很大的自治权,形成了自治区。但想来奇怪,长期居住在一起的人群,在语言上必然会靠近,而地理分割,又使得两片交通不便的区域之间,会存在较大的方言隔阂。这是非常自然的一种语言现象,语言学家们不可能不知道。国家发展就要发展生产力,需要做的不是强调语言隔阂,反而应该在隔阂之上建立沟通的桥梁,增加信息的传播效率。通过语言学概念,给不同人群,贴上不同的民族符号,是一种刻意的基于社会符号学的分离主义政治手段。

从娃娃抓起的信仰。宾得kp+FA43 f1.9。

从娃娃抓起的信仰。宾得kp+FA43 f1.9。


纵观上述历史,我们发现在古时的帝国时代,科索沃,甚至整个巴尔干半岛,只是帝国内部的一个没什么政治影响力的地区。到了大博弈时期,西方列强产生了肢解强敌的政治需求,才通过制造和利用社会符号的手段,培育这里的分离主义,制造各种语言对立、民族对立和政治对立,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牧师布道。宾得kp+FA43 f1.9。


对立情绪集中于科索沃地区,使得这片区域从奥斯曼帝国时期的肥美草原,变成了世界上最混乱和最贫穷的地区。苏联解体后,南斯拉夫越来越“散装”:省成了自治区,自治区又纷纷独立。最终,2006年,南斯拉夫彻底解体,也就是亡国了。科索沃归给了它遗留下的残肢,塞尔维亚。

通向波惹者米的缆车,山谷里有斯大林最爱的气泡水。宾得kp+FA43 f1.9。


科索沃成为塞尔维亚政权最后的遮羞布。而塞尔维亚又是美、俄冲突的前哨战。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利益集团,抓住科索沃民族和宗教这两根脆弱神经,为了一己私欲,操弄着巴尔干地区的政治。而可怜的塞尔维亚,如今处于东西方政治博弈的中间地带,左无救援,右有虎狼,是左右为难,民不聊生。

斯大林变成了葡萄酒瓶子。宾得kp+FA43 f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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