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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滩恋,海心

 福兴堂图书馆 2023-06-29 发布于河南

荒滩恋

到哪一个城市出差,我都希望住地附近有小绿地,或一条幽径,公务后走一走,就不那么枯燥了。

如果那绿地很小,便踅来踅去地走,绿游中,带几分乏味,也还将就。

好像照片上见过香港有一个地方,环湖修了弯弯曲曲的洋灰小道,植被又漂亮。那走起来,“渐远渐无穷”,才带劲!

我去过巫山,县城地盘拥挤,难设绿地。于是下河!大宁河与长江交汇处,有一块绿草皮,尽够你走。留连呀,坐沙呀,坐得一屁股灰溜溜的。走得一阵,沙干了,一拍,裤子又干干净净!

鲁迅怀念百草园,是有道理的。

我则至今思念雅安家乡的一片荒滩。那是青衣江河床北岸,唯一残存的绿洲了。沙汀上满是荆、茅等“铁血植物”,年年淹,年年长。根如顽铁,锥扎于石垒。物貌不扬,物性莫夺。仲夏,洲上苇花如雪,你莫名激动,遐思无涯。仿佛饯别荆轲,“满座衣冠如雪”。那江,就是易水了!

冬日,朔风侵凌。依然不舍荒滩。还去!滩上草木枯萎,点火可燃。“四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只远山剩得一点青色。好空漠!而一踏上牛犄弯弯的“毯路”,心便发亮,脚便松脆!极满意这荒芜--好大未垦魅力哟!浅草灌木,派生着一缕一缕诗魂,和许许多游来荡去的草木魂。准备投胎,来年面目一新。我默默地走,我的魂也被它们架走,轻轻飏飏。

路边那丛野菊,不大、不美、不齐,却黄得透彻。《礼记》有“鞠有黄华”之语。那野菊告诉说,《礼记》指的就是它,它就是《礼记》黄华。这“小黄星”在花圃,只能作仆,在此地,俨然一主。花之美,常不在花,而在于人。赏心大,花好。赏心小,花孬。

应该有一些地域,不稼不穑,专属精神地界。嗣后,听说雅安人宁肯花费百万巨资,搬迁三处房屋,辟为小绿地。英明!--他们懂得人、善解人!

只可惜那荒滩不在了。因为拉通修建沿江路堤挤掉了。

要是保留蓬蒿,不露声色地略加整备,形成一个自然保留地似的公园,说不定别是一种匠心!

我们祖先是蓬蒿里来的,所以有返祖情趣。


那年,去珠海。街不看,楼不看,就想先看大海。同行所有人都去一家西餐馆吃石斑鱼、通心粉。我说,我在外面站一下。

见了海,先咬一大口。比石斑鱼好吃!

没见过海的人,永远有一个“海心”,永远蕴着一份眷恋。

顺石栏杆走下海堤。下面,就是被人写烂,被镜头照烂,被我想烂而一点不烂的苍海。

啊哟!它繁殖那么多波涛!波涛,以一种日夜精神,吼着万伕般的号子,永远散发公牛的膻腥。猛兽出,必有风焉!大海始终带有猛兽风。

啊哟!这白沙滩,精米一样莹亮!沙滩是苍海的莫夺地盘。整洁浑然,永永远远。每一个脚印,都是印刷品。你在近水湿滩添两行脚印--回首,便看到一段贵重人生。

是百川终端,是浪迹的分段。走到旸谷,找到日巢。走到此地,找到海巢。见到就好了,见到就相信了:真的有海!我怕它是龙,只在纸上,只在风筝里,只在灯笼里,只在舞灯人举着的竹竿上。却几千年牵不出一只叫得响、杀得出血的龙。而今,我的大海空白结束,大海时代开始。连沙带水撮起一点,咸的!苦的!真真正正的海呀!不会伪劣。

内陆居住,海的贫困,使人变得贫困。大海的垃圾,于我都珍贵。最没人要的牡蛎壳,我要!揣它一口袋。渔人从打起的鱼中,丢出小小的海星,我要!听的尝的嗅的看的,我都要!要把涛声录下,带回去;要把海水灌壶,带回去;要把海风密封成罐头,带回去。要把一千种贝壳,带回去。我承认,我有内陆“乡巴佬”脾气。

一切,又都不用。载不动许多爱。有空,就来望潮。嘿,海!我是亲你的。你的腥风你的气味,进了我衣缝、毛发、腺孔。只身归,便是满载归。连你服吗啡般兴奋的神韵,也能带回去。我浑身是海。让他们嗅我腥腻的头发:“这是海!”让他们看我晒黑的皮肤:“这是海!”

无风三尺浪的海哟,你这水域,才能产生肉山般的鲸、鲨。你在,本星球的幸运在!不然,我们只有火星的枯燥,嫦娥的寂寞。

我走向海湾一角,很吃惊:一头鲨鱼不怕搁浅,贴岸狂奔而来,发射鱼雷一般--竟是奔涛,这一端扫向那一端。海面,像激烈女性之胸脯。大海开始野蛮,风暴临近。

被海风吹得面无人色,我尚佇立。

有人告诉我,这只是珠海一个海湾,算不得大海。

嘿,海!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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