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成济弑曹髦甘露五年(260年)五月十三日,二十岁的青年皇帝曹髦亲自率领一支由内侍、家僮、卫兵(可能还有宦官)组成的数百人的杂牌队伍,气势汹汹地冲出皇宫。 他要讨伐大权臣司马昭,为夺回本该属于曹魏的权柄努最后一把力。
刚到南门,就被一队人马挡住了去路。 这是一支货真价实的军队,弓上弦、刀出鞘,领头一人正是贾充。 队伍中还有两个人:侍中王沈、散骑常侍王业。 一看到他们,曹髦就知道今天的事没有半点希望了,因为就在刚才,他还在和这两个人以及王尚书经商讨如何干掉司马昭的事。
现在看来,计划败露,司马昭一方早有准备,自己这点人马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曹髦早就过够了当傀儡的日子,于是双方立即展开冲突。
虽然是傀儡,但毕竟还有天子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贾充的手下均不敢撄其锋,纷纷后退。 这时,太子舍人成济跑到贾充跟前问道:情况不对啊,我们该怎么办? 贾充也正暗自着急,见这个二杆子过来,脑子里顿时有了主意。他对成济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晋王平素对你等甚厚,难道还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做吗?
一听此话,成济就像一条听到主人哨声的猎狗,嗷的一嗓子冲了上去,对着曹髦就是一矛,从前胸直透后背,可怜曹髦命殒当场。
消息传到司马昭那里,竟吓得他跌倒在地,并捶胸顿足地说道:天下人可要怎么议论我啊。
司马昭此举应该不是全是演戏,因为,经过父子三人接力,虽然此时曹魏的权柄早已尽归司马,但改朝换代的时机还未最后成熟:外有蜀汉、东吴虎视,内有曹魏宗室窥伺。弑君这一大逆不道之事会让他在道义上倒退一大步,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指责和反对,司马昭将会非常被动。 这不,接着有人来哭曹髦了。 司马昭心头一惊,不过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三叔、长社县侯、侍中司马孚。 成济弑曹髦 02司马孚哭曹髦曹髦一行出宫的时候,很多人都跑来看热闹。 当然,这里面几乎没有闲人,基本上都是来观察大势、准备站队的。 不过,任谁也没有想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被一个莽夫一枪给捅死了。 既然打狗需要看主人,那么狗做的任何事其主人都脱不了干系。 于是朝野震动,有人震骇,有人惊恐,有人愤怒,也有人无所适从。 在此之前,虽然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整个魏国上下表面上还一直覆盖着一层温情脉脉的虚伪面纱,无论当事人还是局外人,都是看破而不说破。 但是,成济的透胸一戟打破了这种平静,不仅逼得司马昭退无可退,更逼得文武百官要在第一时间亮明态度、明确站队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第一个跑出来的居然是司马孚,而且看上去还是要和侄子唱对台戏。 因为他一赶到现场,就抱着曹髦的尸体放声痛哭,不仅把弑君的大罪揽到了自己头上,还喊着要上奏太后,一定追查背后的主谋。
司马孚这一嗓子意义非凡。 首先,他哭懵了很多人——侄子弑君,叔叔哭君,所有人都不知道司马这一家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其次,只凭这一嗓子,司马孚赢了口碑,把自己哭成了一位“曹魏纯臣”。 还有第三个重要意义,不过咱们放在后面再说。 那么,此人真的是为了尽忠曹魏,而要背叛自己的家族吗? 表面上看还真是。 司马孚哭曹髦 03司马孚的“纯臣”人设司马氏出身河内,其先祖可溯至秦代司马卬(楚汉间,司马卬为赵将,与诸侯伐秦。秦亡,立为殷王,都河内。汉以其地为郡,子孙遂家焉)。从司马懿高祖司马钧开始到父亲司马防时,已经是世代为将军、郡守和京兆尹,成为传世豪族了。 司马氏家学渊源,“博学洽闻,伏膺儒教”,而且家教极严。像司马懿和司马孚的父亲司马防,就极其讲究孝友、礼法,父子之间更是如此。
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司马孚不仅自幼好学,博涉经史,而且性格温厚,严于律己,从不与人结怨(性通恕,以贞白自立,未尝有怨于人)。 从政之前,司马孚有两件名动中外的事迹。 第一件是关于他的勤奋好学。汉末大乱,生灵涂炭,很多人不堪其苦,纷纷背井离乡,去寻找一块平静的沃土。司马家族也不例外,被迫从老家迁移。但即使在颠沛流离的迁徙途中,司马孚也仍然不忘自学,手不释卷。
第二件是说他重情重义。陈留郡的殷武是东汉名士,曾获罪被流放。对此,很多故人都避之不及,唯有司马孚不仅不以为嫌,前去探望,更与他同吃同住,因此被时人所称颂。 家世好、才学好、品行好,在以察举为主要晋身手段的东汉,这种人想低调都不行,因为实力不允许啊。所以,司马孚顺利进入求贤若渴的曹操的法眼,和二哥司马懿一起出山。 从此,司马孚开始了他低调却开挂的政治生涯,因为曹魏家的所有重要人物和重要事件,几乎都与他产生过交集。而且,他自始至终都是以一副“曹魏纯臣”的形象出现。 陈思王曹植。司马孚受命担任曹植的文学掾,期间,两人相处地很是融洽。
魏文帝曹丕。建安十八年(213年),曹操受封魏公、建魏国后,曹丕被立为太子。这时,司马孚从陈思王曹植处迁至曹丕处,职务是太子中庶子。 曹丕即位后,司马孚不仅进侍中、常侍,而且还保持着他一贯的刚直不阿和切言直谏。 曹丕称帝,原太子宫的那帮侍从都找到曹丕要官。碍于情面,曹丕想答应他们,但被司马孚劝住了。他说,像尧舜和稷契一样,明君必须配备贤臣。现在陛下刚即位,更应该选拔英才来辅佐,哪能用这些关系户呢,于是作罢。
魏明帝曹叡。曹叡极其看重司马家族,司马孚也因为有乃兄司马懿之风而被重用。
高贵乡公曹髦。曹髦被刺后,他不仅伏尸大哭,之后更上表要求将曹髦以王礼下葬。
陈留王曹奂(谥元皇帝)。魏晋禅代之际,曹奂被贬为陈留王并到金墉城居住。临别的时候,司马孚拉着曹奂的手,痛哭流涕地说:我生是曹魏人,死是曹魏鬼。
从这几件事上来看,司马孚不仅不愧“纯臣”之谓,甚至还大有和曹魏相始终的风度气概。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未必。 细读史书就会发现,从“高平陵政变”一直到司马炎篡魏建晋,司马孚虽然打着“尊魏”的幌子,但在私底下却一直在为司马家族做事。 司马孚剧照 04司马孚的真实成色明襄曹魏,暗助司马,这才是司马孚的真实成色。而他撕开自己的“纯臣”面纱则是从“高平陵政变”开始的。 首先,“高平陵政变”中的绝对主力。 “高平陵政变”虽然最后成功了,但在当时,司马懿其实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因为,他和曹爽的实力对比是非常悬殊的。换言之,但凡曹爽多一点能力和魄力,司马懿都没有半分的成功可能! 因此,司马懿一方面周全部署,用谋略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同时,他搬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底,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而司马孚就被安排和司马师一起屯守司马门。
司马门是一种建筑名称,一般是修建在皇宫、王宫或帝陵附近,像曹魏洛阳皇宫南宫和北宫南都建有司马门,是皇宫联系外界的主要门户。 也就是说,只要占据司马门,就基本可以切断皇宫内外的联系,不仅让皇宫成为一座孤岛,还可以让外面的敌人投鼠忌器,不敢强攻。 结果司马孚不辱使命,与大侄子司马师出色地完成任务。在曹爽一党被诛杀后,司马孚因功进爵长社县侯,加侍中。
其次,废黜曹芳时候的双面戏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嘉平六年(254年)九月,在看到曹芳有失控倾向时,司马师联合朝中的自家势力上奏郭太后,以曹芳年长不亲政、沉迷女色、废弃讲学、弃辱儒士、淫乱作乐等罪名,请依霍光故事废黜曹芳帝位,得到许可。 当曹芳被强制送出宫时,文武百官参加送别的有几十个人,迫于司马氏的淫威,众人不敢稍露悲色,只有司马孚的表现极为做作和夸张。
之所以说做作和夸张,是因为在废黜曹芳的奏章中,“守尚书令太尉长社侯臣(司马)孚”的名字赫赫然排在第一,第二名才是“大将军舞阳侯臣(司马)师”。
第三,抱哭曹髦的拙劣表演:当面哭,背后贬。 刚刚哭完,司马孚就听到了朝廷要“以民礼葬”曹髦的消息,于是,“义愤填膺”地率领众人上奏,强烈要求“以王礼葬之”。 看上去又是非常感人的一幕——如果没有以下这几句话的话:
从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对于司马昭强加于曹髦的“悖逆不道,自陷大祸”、“肆行不轨,几危社稷,自取倾覆,人神所绝”等罪名,司马孚是表示认同的——也就是说,虽然表面上哭君,但实际却和司马昭互为表里。 第四,正始名士夏侯玄之死的主要推手。 夏侯玄,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之子,大将军曹爽的表弟。 夏侯玄少有名望,仪表出众,用当时人的说法就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此人博学多才,尤精玄学,为“四聪”之一,与何晏共开魏晋玄学之先河,可谓一时之秀。 众所周知,曹与夏侯是同宗。在曹爽被诛杀后,曹魏力挽狂澜的最后一丝希望,就只有名望海内的夏侯玄了。然而,就这么一丝希望,也被扼杀在司马孚这个阴狠毒辣的老狐狸手里了。 夏侯玄与司马师、司马昭兄弟是发小,而且关系极好。在李丰密谋除掉司马师的计划败露后,因为知道夏侯玄是被无故牵连,所以司马师对其迟迟下不了杀手。这时,司马孚又站了出来,他给司马师讲了一则旧事,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说,当年赵俨儿子葬礼,你到的时候,屋里的人只有一半站起来迎接;但当夏侯玄到的时候,全屋人都站了起来。所以,他的影响力远超过你。言外之意是必杀之以除后患。
从这几件事上来看,既然如此维护家族利益,那司马孚为何还要在曹髦被刺后假惺惺地演这么一场戏呢? 答案是:他要为司马昭和整个司马家族挡枪。 高平陵政变 05哭曹髦的真实目的:为司马家族获取缓冲“高平陵政变”之所以能成功,并非司马氏多么得人心,而是因为士家大族在曹操“唯才是举”选人标准的打压下,生存空间大大缩水,所以才找了司马懿这么一个代言人来争夺阶级利益。 但是,司马氏在随后的肆意杀戮,却让一部分最初的追随者寒了心。 最典型的就是曹爽事件。在得知司马懿发动政变之后,曹爽其实是非常矛盾的:想反抗,但不知如何下手。所以,在得到司马懿指洛水为誓,所谓:不篡权、不滥杀、不伤宗亲的承诺后,就在“不失作富家翁”的诱惑下,手握绝对优势兵力却弃械投降。结果,不仅曹爽宗族,其党羽也均被无差别地夷灭三族。
这一背信弃义行为导致了两个直接后果。 一是过度杀戮让整个司马家族遭受到巨大的舆论压力,尤其让原本支持司马懿的士家大族对政变感到失望。 二是“淮南三叛”。即发生在淮南重镇寿春的251年四月的王凌之叛、255年正月的毌丘俭文钦之叛和257年五月—258年二月的诸葛诞之叛。此三叛虽然先后被司马氏所镇压,但其影响却为司马氏所忌惮。 所以,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弑君事件无疑把司马家族推到了悬崖边上。 更何况,弑君事件本身就属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十恶不赦、天理难容之重罪。司马昭即使早已权倾朝野,却也难以阻挡天下之汹汹众口! 这个当口,急需一个战略缓冲来稳住司马昭的阵脚。 于是,司马孚出现了——他把曹髦的尸体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哭得如丧考妣(孚枕尸于股,哭之恸,曰:“杀陛下者臣之罪。”奏推主者)。 这一哭哭懵了所有人,尤其是所有躲在暗处的反对派——他们正想借题发挥、跃跃欲试,却忽然发现已经有人抢先站出来对司马昭进行了声讨——而且,此人还是司马昭的二伯。 这是搞得哪一出? 带着惶惑和不解,他们决定先看清究竟再做定夺。 殊不知,司马孚要得就是这么一个效果——只要没人跳出来唱对台戏,那么就给了司马昭妥善处理这个问题的时间! 果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司马昭从容不迫地完成了善后。 第一步,找替罪羊,直接责任人成济被夷三族,堵住悠悠众口。 归罪成济而斩之……夷济三族。 第二步,让郭太后出面,证明曹髦的所作所为就和当年的昌邑王刘驾一样荒唐,所以废之有理,从而占据舆论制高点。 太后令曰:'昔汉昌邑王以罪发为庶人,此儿亦宜以庶人礼葬之,使外内咸知其所行也。' 第三步,扶植新傀儡,立年仅十六岁的曹璜为帝(后更名为曹奂)。 与公卿议,立燕王宇之子常道乡公璜为帝。 而同时,司马昭加官司晋爵,彻底掌握帝国权柄。 六月,改元。丙辰,天子进帝为相国,封晋公,增十郡,加九锡如初,群从子弟未侯者封亭侯,赐钱千万,帛万匹。 曹魏国祚,从此进入倒计时! 司马昭之心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参考资料:《三国志》、《晋书》、《世说新语》、《魏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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