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斋收藏的民国故纸系列之(124)——1937年航空委员会空中射手训练班第一期同学录 本文系静思斋·于岳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 说起一年来最重要的收获,那就是这一册《航空委员会空中射手训练班第一期同学录》了。此书在收藏网上出现之际即引起注目,最初我预设万元成本竞拍,结果到了拍卖时,价格很快远超红线。我对此书持志在必得之心态,只能咬牙硬上弓,并已放弃了成本考量和心理上限,好友孙兄当时目睹了这场恶战,其间亦曾劝我放手,我引用了胡琏将军的一句名言回曰:“成功虽无把握,成仁却有决心”。这话说得看似云淡风轻,但面对着节节攀升的数字,心中其实还是鸭梨山大,所幸最终顶住了竞争对手的猛烈冲击,强势将其纳入囊中。 ![]() 图1:我收藏的航空委员会空中射手训练班同学录 我对于抗战时期的空军始终有一种强烈的崇敬,早年还曾有为其著书立说的愿望,虽遗憾于不能实践此愿的现实,但这份情怀始终都在。当我最初看到这本书的照片之时,便已知道这是一份并不属于中央航校系统、且我闻所未闻的抗战空军史料,有志于使它重见天日,这才立下了志在必得之决心。 ![]() 图2:射训班班主任敖源清空军中校 航空委员会(抗战时期的空军最高指挥机构)下设的空中射手训练班,史籍中失于记载,在文献档案平台检索也几无所获。有一种说法是,该班由广东空军耆宿黄光锐将军创办,此说目前没找到旁证,但从官佐的人事构成来看,确有很大可能。该班班主任由广东航校出身的敖源清(即敖伦,广东开平人,当年黄光锐率广东空军归附中央时,敖是其中一位中队长)担任,其所作开篇序言的第一句话即为:“本班开始训练之日,即倭寇侵我平沪之时”。据此以及同学录中唯一一次出现的时间地点落款判断,航空委员会空中射手训练班(以下简称射训班)创设于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之后,班址在湖北宜昌(至少是第一期毕业时在这里),第一期大约在1937年12月左右毕业。 ![]() 图3:陈又超的题词落款是唯一有关时间地点的记载 ![]() 图4:航委会射训班校门 (不知是宜昌的哪个老建筑?) 射训班是一个为期三个月的短期训练班,它的设立是为了“适应战时需要,养成空军射击人员,俾协同飞行人员易于达成空战任务”。首先需要明确一点,即射训班培养的不是飞行员,而是射击士,从本班毕业的同学均不是飞行员(至少这时不是,除非后来还有航校教育经历)!这其中有一些同学在抗战中殉国,有些小传(比如樊孟云烈士)的作者不解其详胡写一通,实为谬之千里。 那射击士具体是干什么的呢?近些年来,以“八一四大捷”为代表的光辉战绩已然脍炙人口,而对于空军战史的书写,也多侧重于空战之主线——即“打飞机”。实现这些战绩的,绝大部分是战斗机(驱逐机),以高志航等空军四大天王为首的一众空战英豪们,全都是战斗机飞行员,他们所驾驶的霍克2、3,一人一机,一往无前,自然不需要、也没地方配备射击士。 但空军还有轰炸、侦查、运输等机种,它们的空中战斗力相对薄弱(或基本没有)。以轰炸机为例,它们的航速不及战斗机,在辗转腾挪空中格斗上大为逊色,一旦从后面被“咬”住,基本就成了活靶,所以便有了防御用途的后座机枪,好歹能还个手。而操作后座机枪负责后面防御的,就是射击士。在美国电影《决战中途岛》中,那位令人印象深刻、最后被鬼子沉入海底的“小胡子”布鲁诺·盖多便是这个角色。倒是在国内的影视作品中,射击士基本没啥出镜的机会,原因正如上段所说,画面都用来展现战斗机的骁勇了。 ![]() 图5:电影《决战中途岛》中的射击士布鲁诺·盖多 很多朋友或许并不太清楚,其实“八一四大捷”的3:0,是我国以战斗机“吊打”没有护航的鬼子轰炸机所取得的战果。在战争爆发之初,鬼子或许是有些“轻敌”心理,也或者是对己方飞机的性能有恃无恐才如此张狂(日军被击落的96式陆攻机,有较强自卫火力,航速上其实也不虚霍克),待后来鬼子的战斗机大量投入战场后,我空军战损随即激增,以至在美援以前逐渐丧失战力。 在战斗机浴血奋战的同时,我空军轰炸机(第一、二、八大队)也积极出击日本军舰及地面军事目标,由于分工不同,很难有直接击落敌机的高光时刻,这些飞行员身上的英雄光环就显得弱了许多,有时恐怕只有牺牲了才会为人所知。当时一、二大队配备的主力机型为诺斯罗普2EC(轻轰炸机),著名抗战英烈沈崇诲,在飞机受伤无法返航的情况下,毅然驾机撞向日本军舰英勇牺牲。同机一同殉国的还有后座的陈锡纯,其实陈锡纯也是正牌飞行员,当时据说身兼副驾驶、领航员、轰炸员...他是否同时负责后座机枪没有记载不得而知,但我估计应该是这样。 同时期阵亡的轰炸机机组成员中,似乎未见有关于射击士的记载,或许当时并没有专门配置。空军的家底薄弱,最开始大家一直认为飞机比人重要,经常有舍命护机之举,是陈纳德不断灌输飞行员的生命远比飞机更重要的理念,后来才慢慢有些扭转。这可能也是射训班诞生的一个原因——毕竟飞行员太宝贵了,培养一个飞行员需要两三年,毁一机便阵亡两员,对国家实乃莫大损失。而培养一个射击士呢?两三个月就可以。据曹觉迟《消灭日军木更津航空队侧记》一文记载,航委会从空军军士连中挑选学兵以培养射击士,大约是在1937年9月间。 沪战之中,除了一、二、八大队之外,甚至原本负责侦查的第六大队也参与了对日轰炸,只不过关于他们的战绩、战损,包括之后的去向,更是被人忽视。该队配备的是道格拉斯O2MC(俗称“大达机”,多用于教练),最高航速只有200公里/时出头(霍克和诺机都是300+),在应付日机时性能上极为吃力,所凭借者也就是一腔血勇了。第六大队第三中队(队长孙省三)队员刘国柱在回忆文章《淞沪空战》中提到,该中队参加淞沪抗战仅两个星期,人机便已损失过半,且无从补充,只得全队调离南京,后撤至宜昌。 ![]() 图6:射训班用于训练的“大达机” 退驻宜昌的空军第三中队,成为了射训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另外则是第二十中队,队长陈又超)。毕竟训练空中射手,那是在飞机上打飞机的,总在地面上练感觉完全不对,这就需要飞行教官们把学生一个个带飞到空中操练。但以战时油、弹之紧缺,每个人能升空的机会也绝不会有很多次,显然它只是一个速成式教育,能不能成也还是一个问题,因为空中有什么活动目标(鸟?)能真给你打呢? 另外大家也不难感受出,射击士绝对是一个高危职业,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飞行员手中,自身对飞机不具备操控性,故遇到危险时基本没有自救能力。沪战时第三队303号机飞行员桂运光烈士在空中当场中弹牺牲,负责后座机枪的副驾驶黄文模(后亦因伤重牺牲)立即接替驾驶成功迫降,黄文模是正牌的航校毕业生方能如此,若换成普通射击士,基本上必死无疑,最后的那种恐惧感实难想象。 1937年11月9日,柳平亮教官驾驶309号达机带学生张春福升空训练,因飞机突发故障迫降于长江中,二人一同遇难,此事在同学录中有载。1937年12月4日,张伟伦教官在训练中因大雾撞山殉职,一同殉学者不知何人,此事在同学录中则无载。以此判断这本同学录的编纂时点,应是在这两个日期之间(张春福没留下合影照片,说明照相也是在他失事之后),而且该班办了或许不只一期。在如此仓促之间,能留下这一本材质颇为精良、官生均留有照片的同学录,诚属不易。但同时文字上也难以校对严谨,错漏颇多,我在整理时已尽力修正。 ![]() 图7:射训班某组同学合影照片 今以此书管窥这个鲜为人知的航委会射训班,并谨将第一期官生完整名单发布(名录由于篇幅较大不适宜发布在此,可在我其他平台查阅),希望抗战时期我忠勇空军将士的这段历史,被更多人所了解。 (注:除文中已注明的篇目外,本文主要参考书籍有《空军忠烈录第一辑》上册、《浴血长空——中国空军抗日战史》、《中国空军飞机》) 静思斋 于岳 2023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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