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阳光从外头肆意洒落，形成一个光圈将大厅中央的女子以及钢琴包裹在其中，从远方看过去，像是会发光似的，女子将自己的素手放置在黑白琴键上，奏起了乐曲。 那霎那，时间仿佛进止了。 人声鼎沸的大厅蓦地沉寂下来，只留下优美的旋律回荡，没有高深的技巧更非华丽的曲子，朴实的音符流窜至每个人心中，久久不能回神。 如同干旱的沙漠降下的第一滴雨水，拯救了他干枯的心灵，平息了他内心汹涌的烈火，他久违的得到了心灵的平静。 因为感动而泪流满面，在此时此刻，他得到了救赎，找回了过往的自己。 02·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自从那场大火夺去了他的一切，他就再也没有获得平静的一天。 鼻端被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笼罩、白色到刺眼的天花板、一成不变的枯燥诊疗，这平淡枯燥的每一日都会引起他的焦躁，随便一点小事都会成为引火点使的他情绪失控。 一旁的护士如同往常关怀他的身体状况，他两眼无神睁着眼，魂魄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行尸走肉般的过着每一日。 外头的天气良好，往头是熙来攘往人群，川流不息的车流，人类渺小如蚁，勤勉的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世界里，垂死挣扎。 这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他不禁咧开嘴，一旁的护士撞见他的难得的笑容，不禁鼓起勇气诉说。 “张先生，您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啊。” 他没有回应，护士似乎也习惯他的反应，光是没有换来怒吼以及可怕的瞪视，这种反应都算是良好了。 “对了，今天医院楼下有活动喔！是一场演奏会，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参加。” 护士自顾自地说完，看着他没有波动的脸，做好份内的工作后，讪讪然地离去。 演奏会吗？ 他不感兴趣的，他是粗人，对那种需要高度鉴赏品味文化艺术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更何况...... 他摸上了自己的脸，所触及之处，并非人体肌肤的触感，而是一层又一层的绷带。 那天的事情，他想忘也忘不掉，灿烂跃动的火焰，像是要将世界焚烧殆尽的高温，在烈火的灼烧中，他的求救得不到天应。 得不到。 这世界是不公平的，他是被神所遗弃的人。 坐在病床上头，他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03· 男人经历过火烧后，就格外厌恶去人多的地方，只因在人群中，他显得是如此特立独行，众人投过来的视线密密麻麻的像一张蜘蛛圈将他困在其中，已经受伤惨重的他，不想再花费额外的心力去探究那些眼神，究竟是同情怜悯多一些，还是看热闹的心情多一分。 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拒绝被碰触，不论是有血缘相连的家人、紧密如兄弟的友人，通通被他拒绝在外。 一夕之间，那名温和的厨师，蜕变成发狂的野兽，嘶吼着愤怒着发泄着自己的痛苦。 那天也不知怎么了，也许是那日阳光太过灿烂了，又或许是护士长久的慰问达到了作用，他竟然起身下去听了演奏会。 也是在那刻，他得到了救赎。 04· 甫刚下楼，看到满室人群的大厅，反胃的感觉又升起，正后悔打算往返之际，他却被柔和的钢琴声绊住了脚步。 柔和的如同母亲的双手，拥抱着聆听的群众，清新的如同山上的泉水那般甘美，洗涤身心的疲惫。 一曲终了。 一旁的人们掌声雷动，他这才从慌神中清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他的身心被束缚在那日熊熊烈火中，他的灵魂受困在那场焚毁一切的灾难无法逃脱，每每半夜总是被烧伤痛醒的夜晚，他只能陷入自我折磨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然而，那名女子的琴音带给他难得的平静，他被温柔琴声所绑架，而他心甘情愿成为俘虏。 于是，只要她来医院演奏，他必然会去听。 听闻她看不见，男人知晓时讶异极了，看不见得她竟然可以一个音都未谈错，弹奏出比谁都要动人的乐章。 有次女子弹完，他鼓起勇气搭话了，你的琴声很好听。 女子闻言，露出了很恬静的笑容，就像是透明的风，抓不着摸不透，但拂在脸庞是很舒服宜人。 本以为他们只会有这短暂的接触，但因为某次的演奏失利让他们又再度产生交集。 “你今天不舒服吗？” “咦？” “抱歉，今天的琴声听起来好像有点……说不不上的憔悴。” 许是火烧过后，长期浸淫在负面情绪中，男人对于他人的感受变得敏感了许多。 他查觉到女子今日似乎没什么精神，曲子好听归好听，却少了以往那份跃动到音符中的活力。 女子尴尬一笑，“不瞒您说，我今天出门忘了吃了。” 男人后来才得知，女子住的地方来到医院，如果顺路不塞车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而她每次8点都会准时抵达，从未迟到过。 换算下来，扣到路程她至少也要6点多就要出门，也难怪她没有时间去买早餐。 于是，他们下次见面，出现了以下的对话。 演奏会结束后，男人捧着一盒食物来到女子的面前。 “那个，那个给你。” “这是？” “一点吃的……我自己做的。” 男人害羞的脸都红了，第一次庆幸对方看不见。 “你之前不是说没时间买早餐吗，想说我都免费听那么多场演奏会了，就准备一点吃的想要答谢你……” 男人越说越慌乱，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突兀了，没头没脑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新闻，因为有坏人会在饼干放不好的东西，导致现在美国万圣节都没人会准备手做饼干或蛋糕。 “不好意思，如果你很介意手做的东西，那就算了！”太丢脸了，他到底在冲动什么！他尴尬的想找洞钻。 “没有，谢谢你。” 她又恬静的笑了，但是跟上次比起来距离又近了不少。 “我现在能吃吗？” “当、当然可以。”男人欣喜到结巴。 她愿意吃！ 她愿意吃！ 她愿意吃！ 他脑里出现了交响乐团磅礴的乐章以及缤纷的烟火在脑里绽放。 “这是什么？” 男人想起来，女子看不见，急忙的说。 “这是三明治，我想说这样用手拿食物你比较方便吃，我准备了鲔鱼玉米口味，还有马铃薯沙拉……对了你有没有对这些东西过敏？”男人好想挖洞，他的顺序完全错了。 谢天谢地，女子摇头，并且缓缓地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对他说：真好吃。 05· 那之后，男人都会做东西给她吃。 “你好像很会做菜。” 吃了男子的爱心便当1个月以上，女子不禁这般感叹着，东西好吃自然不在话下，她每次来吃的东西口味都没有重复，即使是相同的食材也会被变化出不同的味道，每次吃都会有不同的惊喜等待着她。 然而，此话一出，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凝结了。 女子虽然看不见，但她有一颗伶俐的心。 “抱歉，如果你不想多谈的话……” “不…..没什么的，我曾是一名厨师。”男人抹了下自己的脸，扯出了有点难堪的笑容，他又再次庆幸女子看不见，不然这么逊的样子被看见还真的怪不好意思的。 男人娓娓道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讲了自己的事，其实连他自己都很惊讶她会将自己的苦楚全部一股脑地倾诉给女子。 也许是因为时间久了，他自己释怀了不少，也许是女子的琴声让他得到了久违了平静，也许是因为女子关怀的神情让他备感温暖。 听完女子没有多说什么，男人有点紧张，他不知道女子会怎么反应。 下一秒，女子飞快的解决今天的便当，速度快的男人都在一旁担心她会噎到。 “很好吃。真的很好吃。你做的东西真的超级好吃。” 看着女子恬静的笑容，男人恍惚中想起自己最初他想成为厨师的原因。 他怎么就忘了呢？ 他最初想成为厨师，只是想要听这么简单的话而已。 只是想看到有人因为自己的料理而感到幸福的模样而已。 “……那我下次再帮你准备。” “好。” 06· 这世界是不公平的。 并非所有人都能获得身心健全的身体，至少，她不曾拥有过。 从她出生的那刻，她所看见的世界是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到的她，比常人要更加辛苦些，无法用双眼看见这世间的她，连走在这世间都有困难。 父母的心疼，手足的同情，与他人的不同，都让她备感压力，她曾因为，自己只能这么无用的度过自己可笑的一生，直到她结识了钢琴。 即使她看不见也能顺利的奏出完整的乐章，更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她的琴声能够鼓舞人心。 她义无反顾踏上了自己的音乐梦，跑遍全台的医院，期望着自己的琴声可以陪伴着这些人的伤痛，降低他们对疾病死亡的恐惧，抚平他们的不安。 那日她同往常那般演奏完她的曲子，正在收拾自己的包袱时，她听见了向她靠近的脚步声，于是她抬头。 “谢谢您，谢谢。” 黑暗之中，是一名男子在真挚也不过的道谢，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悲伤却又温和。 “不会的，谢谢您喜欢。”她只是尽自己一份力而已。 她从不会对自己的表现沾沾自喜，她认为自己只是尽了她的本分，不过能得到他人的喜欢确实事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你......”似乎是察觉男人的犹豫，她了然地说。 “是的，我的眼睛看不见。” “......你的琴声很温柔，谢谢。” 出乎意料的，男人没有因为他贸然的问句向她道歉，只是再一次的道谢，深深地，真诚地。 07· “今天的演出也很精彩。” “谢谢。” 男人真诚的赞美，让女人脸上的笑意扩散。 根据这几周的相处，女子知道了男人许多事情，比方说他是个厨师，因为严重烫伤在医院诊疗，还有...... “你买了我的CD？” “嗯，很好听，所以我全买了。” 女人笑着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她知道，男人喜欢自己的琴声，却没想到会做到这种程度。 “你就这么喜欢吗？” “是的，我觉得你谈得很棒。”又来了，真诚到不行的赞美，像是不要钱的洒。 “你这样称赞我，我可是会得意忘形的。” “那就这样吧，你很优秀的。” 黑暗之中男人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在这没有颜色的世界中为她添上了美丽的色彩。 08· “那个，那个给你。” 男人在演奏结束时，跑了过来并且将一盒东西交付在她手上。 “这是？” 看不见的她疑惑的问。 “一点吃的……我自己做的。你之前不是说没时间买早餐吗，想说我都免费听那么多场演奏会了，就准备一点吃的想要答谢你……”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发展，她从未想过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居然被这个人如此惦记着，在黑暗中男人的话语是如此的温暖，像是被冬日里的暖阳垄罩。 他的手艺很好，东西真的非常美味，但更人难以忘怀的是可以从他的料理中，品尝到他对食材的用心以及对人的温柔。 他知道她看不见，准备的料理如果有鱼，那么一定没有任何鱼刺可以放心的吃食，这种细腻的温柔，贴心的刚刚好。 09· 男人的料理风格多变，唯一不变的就是都很美味。 她跟男人都会聊天，内容大多都不着边际，今日却刚好聊到了“颜色”的话题。 起因是今天男人准备的食物是番茄炒饭，通红的一片，正好被路过的护士看到讶异的问女子，原来你吃那么辣？ 后来经过一番解释才发现这是误会。 “红色是什么样的颜色呢？” 女子一边吃着自己酸甜可口的炒饭一边不经意地问着。 这是个很敏感的话题，大多数的人都会在此时发现她看不见的事实，说话都不会自己觉得放轻，就像怕语言会变成利刃伤害到她。 “大概像匈牙利舞曲，充满狂热力度，很活泼生动充满朝气活力。”男人不假思索的答到，还很认真的解释了一番，男人语毕还不忘称赞今天她弹的组曲很好听。 女子笑了，男子的形容真的很好懂。 “我今天弹的曲子是：『很靠近海』。”一首她觉得有点悲伤的曲子。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我觉得这个曲子是透明无色的。” “为什么这么觉得？” “听上去有点悲伤但仔细听又很有生命力，无拘无束，像一道透明的风。” 男人停顿了下轻笑，“对了，我觉得这个曲子听起来好像你喔。” 霎那间，女子失去了言语，在只有黑暗的世界中，听到了自己左胸口的骚动。 她不禁问了，“在你眼中，我看起来怎么样呢？” “蔚蓝的天空，深邃的海洋，高耸的山林，干枯的沙漠，冰寒的冻土。” 女子失笑：“听起来是世界。” “嗯。” 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010· 你最近有家人生病，因为家人的病情不乐观而感到彷徨的你，浑浑噩噩的走出医院，虽然身心很疲倦，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看着道路上奔走的汽机车，人声鼎沸的商店，一切都太朝气蓬勃到让你难以融入。 突然你的耳边听到了，非常温柔的琴音。 受到了牵引，你来到一家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特色的咖啡馆，你推门而入，接着是一连串美丽的音符向你袭来。 坐在钢琴前的是一位女子，并不特别美丽，但是她周身的气质却让人感到很舒服，像是一道无拘无束的风为每一位停下脚步的旅人洗涤风尘。 大概是听了女子琴音心灵放松的不少，饥饿感涌上，想说随便有一样轻食来打发饥饿。 看着菜单不知如何抉择的你，选了咖啡店的招牌：鲔鱼玉米三明治。 而那是你此生吃过最好吃的三明治了，鲔鱼的鲜美跟玉米的鲜甜完美的混合在一块，调配的口味带着一点酸，非常刺激胃口，放在被烤的外酥内嫩的吐司上头简直是一道奢侈的味觉享受。 好吃到你都要哭出来了，难怪这是店家最推荐的热门。 一边听着美丽的钢琴乐曲，一边吃着美味的食物，你感到很满足。 一曲终了，女子站起身向着观众欠身，掌声雷动，你放下手边的美味食物也加入鼓掌的行列。 过没多久你看到一个烧伤遍布全脸的男人，看起来异常可怕，但他的目光很温柔向着女子走过去，女子笑着迎接他。 看着他们站在一块相视而笑，明明是如此温馨的画面，你却想要流泪，那是你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感动到想哭。 一旁的熟客大概发现你是个小新人，向你说了老板跟老板娘的故事，说老板以前受到很严重的火灾脸上才会有这么可怕的疤痕，因为住院的期间认识了担任音乐诊疗师的老板娘，老板靠着自己的手艺以及温柔的心抱得美人归，婚后夫妻共同开了这家店，希望每一个身心疲惫的人都可以在这里得到短暂的休憩，洗去一身疲惫离开。 原来如此。 你摸着自己骚动不已的胸口，挂着淡淡的笑容，踏出了店门口。 聆听咖啡馆，欢迎下次您的光临。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