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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

 新用户5856fTtq 2023-06-29 发布于浙江

   如果你突然听到“指腹为婚”这种事,会不会觉得很好笑?一般人都会认为是吧?可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林敏绪不但笑不出来,反倒很想哭。因为,这种可怕的事真的不是传说啦,她那个迂腐的老爹就真的做出这种事了。

  听说,她未来夫婿的老爹是她老爹的同窗,两人好得恨不能变成一个。然后,在赴京赶考的路上,两个人路遇强盗,是那人用身体替父亲大人挡住了足以致命的一刀,结果呢,父亲大人皇榜高中,那人却因为身受重伤,错过考期,只能回乡经商。然后,母亲大人又很会选择机会地比那家夫人晚半年怀孕,于是父亲大人就很迂腐地对人家说,生男孩儿为兄弟,生女儿就做姐妹,如果是一男一女,就是天作之合,让两人结为夫妻。结果很不幸,那家生什么不好,偏偏要生个公子……

  从小到大,林敏绪都不得不听娘在她耳边念叨,说她的老爹是如何地有远见,那家的公子是如何地玉树临风,她是如何地让娘操心,一个女孩儿这样顽皮,不知以后能不能配得上人家……

  不知是不是真的流年不利。早在三天前,林敏绪就觉得右眼皮直跳,好像有什么大祸临头似的,果然,今天早上,娘上来告诉她,让她斯文点,最好再通读一遍《女儿经》。她被老娘弄得紧张兮兮的,一问才知道,她未来的夫婿南下做生意,顺道来府上订下迎亲的日子。这家人是不是真的像娘说的,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急着要娶她过门,给他们家添个孙子?

  林敏绪几乎要疯了!

  那人明天就要到了!怎么办?两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就这样因为一句戏言走到一起过日子,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只是初夏而已,但杭州已经很热了。

  中午,林府的大门紧闭着。听说小姐的夫婿就要来了,府里的人们都忙得很,门房的大叔乐得偷个空小睡一下,反正老爷不问家中事,夫人又宅心仁厚,小姐更不会管这种事。他根本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偷偷地溜之大吉。

  边门被人很小心地推开,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小书僮。左右看了半天,才回过头轻声说:“小……公子,没人,可以走了。”

  “你挡在那里,我怎么走?”里面有人没好气地说,然后,一把推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他差点摔倒,但见那公子已经走到前面了,赶快跟上去。

  “小……公子。”他叫,“真的要走吗?夫人知道了就不得了了!”

  “那么,你留下,向夫人告个密,说不定还有赏呢。”那公子很不满意地瞪他一眼。

  “我又没说我要留下……”他嘟囔着,“我是担心你嘛。”

  “担心我还不快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催他,“是不是等着他们把我们抓回去?我告诉你,我嫁到北方去,夫人也一定要你陪我去的。我其实是在帮你啦!”

  天啊!原来这两位竟是林府的小姐林敏绪和她的丫鬟碧印!她们居然逃婚了!她们居然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地扮成男装逃跑了!

  “真是帮我吗?”碧印很不服气地低声抗议,“是你自己害怕才对吧?我就不明白了,老夫人说那人是极和气的,听说长得也还好,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呢?”

  “说够了没有?”林敏绪扫她一眼,“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现在回去是知情不报,和将来玩够了再回去一样,都是一个死,我才不傻呢?”碧印虽然和她的小姐一样很糊涂,但偶尔也有精明的时候。她小跑着追上她的小姐。这个老夫人,怎么当初就没有犟得过小姐?如果给她裹上一双小脚,她哪里能走得这么快?

  从府里走到西湖边居然有这么远的?以前坐轿的时候可是真没感觉出来。林敏绪虽然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现在也走得有些累了。

  远远地就看见一条小船停在埠头。但船夫好像已经用船篙轻点岸边,似乎要开船了!她大叫:“喂,等等我!”然后,顾不得船上人异样的目光,直接就从岸上跳到船头。

  她这时才发现,碧印找来的衣服有点长了,她一不小心就踩到衣服的下摆。更要命的是,碧印也许是怕跟不上她,也学着她的的样子,从岸上跳下来了,小船忽然受了力,立刻不安稳地晃动起来。她站立不稳,整个人跌了下去,最可怕的,是她一直抓在手里的钱袋脱手飞入湖中。碧印还没来得及慰问她一下,就听到她的惨叫,“我的钱袋啊!”

  碧印的心随着她的叫声沉了下去,沉到哪里都不晓得了。

  “请问,你们还要不要走?”碧印听到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在她们上方响起,她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公子正对着她们笑。真是糗大了!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只是很可惜,这是在西湖上,就算想钻,也没地方好钻。

  而她的小姐,已经站起来了,“当然要走了。快开船!”

  那位公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请问,您有钱付船资吗?”

  林敏绪愣了一下,然后很献媚地笑着,“我没有,但是你有啊。”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不讲道理。但那人还是很好脾气地笑笑,“我有钱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我的船啊。”林敏绪显然也明白自己有些不讲理,所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些。

  “好像是在下先上的船哦?”他让她说的都有点底气不足似的。

  碧印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公子,我们的钱掉到湖里了,现在,我们已经没钱了。”她好心地提醒她,“不如我们回去吧?”

  “回去?!”林敏绪看着她,“回去不是找死吗?”

  船夫可是有些着急了,“两位公子爷,如果你们不走呢,就麻烦快点下去,我还要赶回家去的。”

  这次两个人总算是有了默契了,就听到两个人一起叫:“开船。”

  船是开了,可是这船钱要怎么付呢?碧印脑袋都想得大了,而她的小姐居然还若无其事地看风景。

  “百年修得同船渡。”那个年轻人微笑着说,“在下叶知风,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她学着他的样子,抱拳,压低嗓子,“在下林敏绪。”

  “哦?”叶知风的眉毛很好看地挑了挑,“你叫林敏绪?”

  她很反感他这样有些研究意味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吗?”她叉着腰问。不自觉地露出小女儿的娇憨之态来。

  他有些释然地笑了,“没有问题。希望你能如你的名字,有敏捷的思绪。你的船钱看样子是我付了?”

  “你真是井底之蛙,你以为凭一叶就真的可以知风?”他的笑容确实很好看,她不得不承认。但他是一个男人哎,男人不是应该很豪爽的?怎么能计较这一点点的船钱?“你放心,钱,我会还你的!”

  “是吗?”他笑得更开心了。“请问你要去哪里?”

  她叹了口气,居然有一点点的愁绪缠上心头。“去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最好永远不要回来才好。”都是所谓的“指腹为婚”害的,都是那个素昧平生的丈夫害的,害自己有家不能回!

  “你有心事?”他问。他应该是属于很俊朗的。他那么随意地站在船头,身上一袭白色的春衫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倒给他添了几分玉树临风的气质。听他的口音不是南方人,但他却不似北方男人的粗犷。他很高,林敏绪在南方的女孩子中算是高挑的,但现在,她如果不仰起脸来,就只能看到他的胸膛。听娘说,她的夫家是北方首富,最好,那个父亲大人硬要送到她生命中的男人不要这么高才好,她不喜欢这种仰视的感觉,看久了脖子会抽筋的。也许是见她没反应,他很不满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发现他的手指很修长,“你是不是经常这样走神的?”

  “哦。”她吓了一跳,忙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他轻声咕哝了一句,“有幸做你丈夫的人是不是很倒霉?”

  她听不清,又追问,“什么?”

  他摇头,“我是说,能娶你为妻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有些恼怒地瞪他一眼,转身去船尾了。

  他在她身后苦笑,她好像已经忘了,她现在身无分文,她正在有求于他。看起来,真的有必要时刻提醒她一下。

林敏绪一个人站在船尾。其实面对着叶知风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他毕竟是她的金主。

  西湖的春光是真的让人有些沉醉的感觉。

  她忽然有点伤感。是谁想起筑一道长堤,围起这一湖泛滥的水?旧日的佳人想必是比她多情的,可以成天地坐在画舫上唱《后庭花》。至少不用像她这样,非常不光彩地逃婚吧?

  远处有寺庙的晚钟传来,这么快就到黄昏了?怎么会觉得这山是佛,这水是佛,甚至千年的老树都是佛?是不是近佛的地方,连凡心都可以变得超然?

  身后有脚步声,极轻的,像是怕吵到她。她会心地笑了,连碧印也在这湖光山色中变得温柔了。“看,好漂亮的鸟儿!”她叫,努力要推开这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愁。

  “那是翠鸟。”叶知风在她身后突兀地说。

  她吓了一跳,猛地往边上退了一大步。很不幸的,她忘了这是在一条小船上,而不是尚书府的画舫,所以她很不雅观地就落入水中。

  船舱中的碧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我们小姐不会水的!”

  然后,就在船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叶知风已经脱下外衣,跳下去了。船夫长叹一声,“完了。”

  碧印瞪大眼睛看着他,“什么叫'完了’?”

  船夫在义不容辞地下水之前指着在水中扑腾的两个人,对她说:“你看他下水救人的样子,明摆着是不会水的嘛。”

  还好,以船夫的水性,在风平浪静的西湖里救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先是在叶知风的帮助下,将林敏绪托上船,然后又把叶知风拉上来,“如果不是我急着要赶回家去,我很乐意将三位送回岸上去。”船夫真是后悔莫及,但他的唠叨在看到昏迷不醒的林敏绪之后,忽然停住了。

  正坐在船板上喘息的叶知风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沉下脸来。——她的衣服湿透了,紧裹在身上,刚才穿男装挡住的凹凸有致的身材暴露无遗。她那双过于宽大的靴子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的一双脚居然是没有裹过的一对天足,小小的,白白的,让人心生爱怜……他一把拉过丢在船板上的外衣,将她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

  他像一个醋劲十足的丈夫!船夫忍不住笑了出来。碧印却没有心情笑了,“叶公子,我该怎么办?”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们不是男子,我们同游确实是不太合适。船家,不如我多付你一些银子,你送这两位姑娘回去吧。”

  那船夫脑袋摇得飞快,“不行,我要回家了!天已经要黑了,我要是赶不回去,我老婆要担心的。这样好了,我不收你们的钱,你们下去吧。”

  叶知风第一次有了想骂人的念头,“你以为这是马车到驿站了,我们这样下去就行?这是在湖中间啊!”

  船夫终于想了个“好办法”,“不如这样,我带你们回家吧!”

  叶知风看看好命得不用操心只顾昏迷的林敏绪,又看看一脸茫然的碧印,再看看献媚地对着他笑的船夫,再叹了口气,“好吧,你带我们回家。”

  船终于靠岸了!船夫和碧印都下了船,叶知风无奈地看着昏睡的林敏绪。船夫已经在催他了,“快一点啊,这位公子,我已经很饿了。”

  叶知风无奈地问:“你们就这样走了,她怎么办?”

  “你抱她一起走啊。”船夫很奇怪这三个人看起来都长相不俗,而且也挺精明的样子,怎么会这么笨呢?“从这里到村子里还有一段路,你还指望我们这种小渔村里会有轿子?”他突然看出叶知风的为难,“哦,我懂了,她是女孩子,男女有别,所以你不好意思了。”他仗义地挽起袖子,“我来好了。”

  叶知风很快地挡开他伸过来的手,“谢了,大叔,还是我自己来好了。”他俯下身子抱起她,“走吧。”

林敏绪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抱着她在走,她无力地问:“你是谁?”

  有个很好听的声音在她的上方告诉她,“在下叶知风。”

  她挣扎着想从他的怀中下来。他只有更紧地抱住她,“如果不想我们两个都摔得很难看,你最好不要乱动。”

  “你不可以碰我的。”她轻叹,“我有未婚夫。”

  她的脸上有一种让他心痛的落寞。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一刻发觉,自己情愿她是那个不怎么讲道理的小丫头,而不希望看到她现在脸上的那一丝掩藏不住的无奈。

  “放心,你未婚夫如果看到现在的情形,他也不会怪你的。”他柔声安慰她。

有风吹过来。好像有点冷,她不由自主地向他怀中缩了缩。“你安心睡吧。”他看出她的疲惫,“到了我会叫你。”她不再说话,过了一小会儿,他低头看她,她竟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她是不是对任何人都如此信任呢?他不免为她担忧起来,将来要娶她的人是不是会很辛苦?

  林敏绪在鸟儿们清脆的鸣叫声中彻底清醒。一坐起来,她就发现这里不是她的闺房!她连滚带爬地跳下床,惶恐地打量着这个有点狭小的房间。小是小了点,但也还算清爽。可以看得出,女主人应该是很能干的。她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这床还是硬了些,不过人在江湖,就不用那么穷讲究了。

  等等,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来的?她定下神来,用心地想。好像是和碧印从府里逃出来了,然后在船上遇到了一个叫叶知风的男人。那个人好像有一种洞察一切的能力,让人在他面前有种无法遁形的感觉。然后,好像自己掉到西湖里了,再然后的记忆就不怎么明朗了……呃,好像有那么一段路是他一直抱着自己的,自己是不是还很不知羞耻地在他怀中睡着了?……这么想着,她的脸“唰”地就红了。

  碧印拿着船娘的衣服从外面进来,不置信地看着她的小姐,这个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的小姐,愣愣地站在床边上,而且,她居然脸红了?

  “你看什么?”林敏绪没好气地对她说,一大早就被别人这样上下打量着,的确不是什么值得欢呼雀跃的事。

  碧印回过神来,“没看什么。小姐,更衣吧。”她将手上那件从船娘那里讨来的衣服理开,侍候她的小姐穿上。不得不承认,小姐其实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只是她从来不会刻意地打扮自己,也从来不肯像别的千金小姐一样安静地坐着吟诗作画绣花而已。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反正她是喜欢这样的小姐。现在,她穿了身渔娘的衣服站在那里,自有一番别样的风韵。“小姐,你好漂亮!”她由衷地赞叹。

  漂亮?没听错吧?她算得上漂亮?不是一直以来,大家都公认只有晴表姐那样温柔斯文的大家闺秀才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吗?“你这丫头,一大早的思想就不清楚了?想哄我开心可以用其他方法的嘛,不必言不由衷的。”她毫无疑义地骂了回去,“快点帮我把头发绑起来……不要太复杂,绑个麻花辫就好!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碧印一边给她梳洗,一边告诉她:“叶公子早就让船娘准备好早饭了,就等你呢。”

  有东西吃?太好了!碧印刚给她梳洗完,她就迫不急待地冲了出去,甚至脸上的水迹都没擦干净。

  一定是今年流年不利!林敏绪悲哀地发现这个问题。她刚从房间里冲出来,就撞上一个不明物体,她的鼻子撞得酸溜溜的痛,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整个人向后面倒去,但还好,不知是哪位仙人终于在百忙之中听到她的祈祷了,她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及时挡住,总算是没有摔下去。“林姑娘,你有急事?”她听到那个不明物体发出了人声,很温和的声音,但好像有藏不住的笑意。原来,是撞到人身上了吗?她抬头,才看见她撞上的是叶知风,而挡住她,让她免去摔伤之苦的,不是哪位突发善心的仙家显灵,而是他的胳膊及时地抱住了她。她就这样被她圈在怀中,早晨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暧昧起来。

  她的脸又红了。赶快从他怀中跳出来,站好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有些委屈,“我是来请你用早餐的。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谁让你等了?”她没好气地说,“一大早就站在这里等着害人是不是?”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可是,不要说女孩子了,以正常人的走路方法,应该都不会撞到一个大活人身上的。”

  “你!”她很想骂人,但是转念一想,他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似的。算了,好女不跟男斗,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不要一大早的就让他不痛快,就当是日行一善吧。她想着,居然有点被自己的牺牲精神感动了,轻快地从他身边绕过去,“去哪里吃早饭?”她边走边问。

  “当然就在院子里。”他在她身后微笑着,这丫头好像远比他想象中的有意思,“你以为这是在你自己家里吗?”

  说的也是。真是多此一问,因为林敏绪已经发现院子里的那棵大银杏树下有一张石桌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和小菜。她毫不客气地坐下,嘴里说着“大家都吃啊,别客气。”手上已经捧起一碗粥来。

  她把自己当主人了!叶知风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这个状况。她只随意地绑了条麻花辫,穿了船娘的一身粗布衣裳,没有半点小姐架子地坐在那里喝粥,看她认真的样子,仿佛她在吃的不是一碗粥,而是精致的燕窝。他喜欢她的这种不加任何修饰的美丽。他吓了一跳,是的,他原来已经注意到,眼前这个没有半点地方像小姐的女孩儿是美丽的了。原来,她在不经意间就已经闯进他的心里了?

  “你怎么还不吃?”她奇怪地看着他,“你不饿吗?”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很认真地对她说,“你很漂亮?”

  “噗……”她的一口粥没来得及咽下去,毫无风度可言地喷了出来。她呛得咳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叶知风,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你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吗?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死我?”

  他在她边上坐下,有点委屈地说:“可是我还没有开始'食’……”他从侧面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不是那些大家闺秀的脸都是雪白的吗?怎么这丫头的脸是那种很健康的白里透红的?也许,这真是块不可多得的宝贝呢。他入神地想着,直到一双筷子敲到他脑袋上。他不解地看向她,“干什么?”

  “吃饭!”他的眼神怎么有点怪怪的?林敏绪第一次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和晴表姐一样会脸红的,只不过是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很直接的目光看她罢了。在他的注视下,她将下一句话活生生地咽了下去——你干什么笑得像个花痴?她总算知道,有些话由女孩子说出来确实是有点不雅的。怪不得娘总是让她少说多看,怪不得有些话从来没有听晴表姐说过……

  他果然很听话地开始吃饭了。她却有些怔忡地看他。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碧印和他都像是中了邪了,全体跑来恭维她漂亮。是不是娘真的老了,她精心为自己准备的衣服从来没有人赞美过,反倒这一身粗布衣裳让他们赞不绝口?还是真的人们的审美观变了?或者,自己更适合做个渔娘?

  碧印很适时地出来,打断了她的遐想,“小姐,我们是不是吃完饭就要回去了?”

  她的手抖了一下。回去?想到娘的脸她都忍不住手软。

  叶知风在一边说:“抱歉,因为你起得太晚了,船夫早就已经走了。今天恐怕是回不去了。”

  天啊!碧印在心里哀呼,晚一天回去,罪就要再加上一等,这可怎么是好?转过脸看她的小姐,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丁点的恐慌,她似乎还很开心。

  “小姐,姑爷怕是已经到了。”碧印很小心地提醒她,这次荒唐的逃婚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林敏绪丢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碧印,你说话注意措词,他是谁家的姑爷?”

  叶知风好像是在认真地吃饭,并且绝对执行她的命令“食不言,寝不语”,对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似乎充耳不闻,但却突然呛了一下。她白了他一眼,顺手要拿丝帕给他擦呛出来的粥,随即发现,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丝帕,她叹了口气,用手给他擦了擦,顺便教育他,“吃饭的时候一定要专心,才不会被呛到的。”

  她的手小小白白的,很轻柔地滑过他的下巴。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亲密无间的?他在心里再次为将来要娶她的人哀叹,那个人不被气死也要被醋淹死。

  “你在想什么?”她清清脆脆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叶知风,我们现在去哪里玩?”

  “我们去钓鱼吧。”他微笑着,看着她,他的眼神竟有些宠溺。

  这个男人有问题!碧印忽然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了。她要保护小姐。她想着,至少将来回去的时候,在老夫人面前也可以将功赎罪啊。见他们两人已经兴冲冲地准备出发了,她忙丢下饭碗,“等等我!”

  江南的乡下,最不缺的,怕就是水。站在溪边,林敏绪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是在逃婚,其实,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在逃避现实,终有一天,她还是要穿上嫁衣,随命中注定的丈夫去北方的。北方还会不会有这么多的水呢?她逃出来,说白了,只是想在未嫁前,好好地看一眼故乡的美景,在将来无聊而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个美好的回忆罢了。

  叶知风也有些失神地在看她。这是个怎样的女孩儿啊?她似乎是快乐无比的,但她这一阵子在发呆,她的眼中分明有一丝藏不住的轻愁。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千金小姐不应该出现的西湖边,为什么会和他偶遇?是不是缘分这东西真的是天定的,躲也躲不开?

  碧印轻轻地在林敏绪耳边说:“小姐,我看那个叶公子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是吗?”她回过神来,“我觉得很好啊,没什么不对的啊?”然后,她走到叶知风身边,“用一根竹子真的就可以钓上来鱼?”

  “当然不行。”他嘴上和她说着话,手上可也没闲着,一会儿已经做好了三根鱼杆,分给她们两个一人一根。“记住,一定要有耐心。”他不放心地叮嘱她们。

  就这样把鱼杆放到水里,中午就能吃上著名的西湖醋鱼了?她半信半疑地学他的样子,在溪边站着,但很快,她就觉得累了,索性坐下了。左右看一下,发现碧印已经很不争气地快睡着了,而叶知风却在这时拉起一条鱼来。

  她迅速地跑过去,“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我那里是没有鱼的。”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无赖”,“我跟你说过了,钓鱼是要有耐心的。”

  “是,我知道,但问题是,我得找一个有鱼的地方,你说是吧?”她几乎是强行地挤开他,站到他的位置。

  她的动作岂止是不专业?他总算明白一个事实:如果指望这丫头给他钓上一条鱼来,基本上是没有可能了。他走过去,揽住她,握住她的手,“你看,应该是这样把鱼钩扔下去……”

  已经快睡着了的碧印突然听到他们讲话的声音,一眼看过去,立马睡意全无。这还得了!这个叶知风也太大胆了,他怎么能这样揽着她的小姐?她迅速地冲过去,一把拉开叶知风,“你想干什么?”她义愤填膺地叫,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小姐躲到她的怀里哭。她私心地想着,如果能把小姐从这个男人的怀中解救出来,将来也算是大功一件,或许老夫人可以少骂她几句呢。

  可是,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她的小姐和叶知风都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林敏绪甚至还问了她一句“碧印,你没事吧?”

  这算什么事嘛?她自己都觉得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有空守护她的小姐,还不如找个地方睡一觉呢。她嘴里很不满地嘟囔着,到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既然小姐不需要她的保护,她倒是乐得清闲呢。

  夜已经很深了。也许是昨天睡得多了,林敏绪觉得睡意全无。碧印陪她说着话,但说着说着就自己睡了。

  窗外有箫声若隐若现地传进耳朵里。“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能把一管竹箫吹得这么好的,该是哪家的玉人呢?在这样的小渔村里,哪来的玉人?该不会是什么一身怨气的女鬼吧?她有点怕,但好奇心又让她忍不住要出去看个究竟。她顺着声音找过去,找到一片竹林,然后在月光下,她看到白衣胜雪的叶知风。

  他看起来,仿佛有种说不出的忧郁,和以前每一次见到的他都不同。

  她是很不幸被老爹“指腹为婚”的,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想象力。她想过很多次,她未来的夫婿……她的脸又开始发烫,她想象中的那个人怎么会和眼前的叶知风一模一样的?但是,不行啊,逃婚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了,怎么能够再纵容自己的一次呢?她有些伤感地想着,向后退,但一块小石头绊了她一下,她毫无防备地跌坐下去。

  痛啊!她在心里惨叫。下次出门,一定要看看老皇历,如果真的不宜出门,就千万不要勉强。

  他已经到了她身边,“你没事吧?”他现在已经不敢确定,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会出什么状况了。

  她想站起来,但……“我扭伤脚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在心里向她未来的夫婿致敬!要用多大的爱心才能守护好这个迷糊的人啊!

  他蹲下来,将她的脚捧在手心,褪下鞋袜,小心地帮她揉。

  她吸了口气,迅速地抽回脚来。他的举动吓坏她了!她将小脚藏到裙下,“叶知风,我有未婚夫的。”

  “你对我说过了。”他不以为然地笑笑,这丫头,其实骨子里并不像她看起来那样的离经叛道的。

  你知道还要这样?她有些生气了,他怎么能这样?

  见她不说话,他反倒有点不习惯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能说什么呢?”她叹了口气。

  “对于我来说,你是一个谜。”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的笑先是在眼底深处积蓄,然后在眼中慢慢地荡漾开来,最后才在唇边浅浅地露出来。“这两天,你吃我的,喝我的,我总该知道,你是怎么跑到我身边的吧?”

  她有些心虚,“我有什么谜?”

  “没有吗?”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明明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偏偏要扮成男装,分明是想瞒过别人,你是女儿身的事实。你出来身边还带着丫鬟,那么你肯定是非富则贵,据我所知,杭州的大户人家只有尚书府是姓林的,那么,你放着好好的尚书府千金不做,跑出来干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有未婚夫的,而且,听碧印说,你未婚夫已经到杭城了,那么,你又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家里等着他来迎娶?”

  她垂下头,“我怕。我不知道要迎娶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是大多数的新娘都是没见过丈夫的,又不多你一个。”他奇怪地问。

  “可是,我不同啊!”她抬起头,这个叶知风,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同情她,“我是爹爹作主的。”

  “你听说过有人的婚姻不是父母作主的吗?”他已经控制不住地想笑了。

  他究竟有没有同情心的?她顾不得脚疼,站起来,他还蹲着,所以,她就可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对他说话了,“我是指腹为婚的。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长着金鱼眼睛狮子鼻子兔子嘴巴?我听娘说,他们家在北方是经商的,我不喜欢商人的世侩。”

  “所以,你就逃婚了?”他了解地说,“你夫家姓什么,或许我认识的。”

  “我不知道。”她幽幽地说。

  他瞪大眼睛,“你说你不知道?”世上真有这么糊涂的人吗?“你是说,父母从来不曾跟你说过?”

  她低下头,“说了,但是我不想听。”

  那就活该你有此劫了?他在心里暗暗叹道,嘴上却还在劝着,“我看,姑娘并不像是那种歹命的人,也许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呢?”

  “娘也说他长得是极好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说出藏了十几年的话,“我不喜欢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终身托付给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你能想像,你从来不曾了解过一个人,但是他却要出现在你面前,并且要将你带到你从来不曾去过的地方生活吗?”

  他却笑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了解呢?”他看着她的眼睛,正色地说,“我也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姑娘,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不幸的。”

  她瞪大了眼睛,不是吧?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曾经想用最大的热情和耐心来爱我素不相识的妻,但在见了你之后,我却忽然很怕。”

  “很怕?”她不置信地看着,一个大男人会说自己很怕?“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他忍住笑,“你想,如果我未来的妻子和你一样,因为种种原因,不肯接受我这个丈夫,或者更过份的,和你一样地逃掉,我不是很没面子?”

  她很没心没肺地笑了,“不会的啦,像我这样敢作敢为的女人没几个的!”她甚至拍拍他的肩,像安慰自己熟识的兄弟,“你放心好了,你这么出众的人,是不会那么歹命的。”

  他叹息着,捉住她的小手,“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不加防范的?”

  “当然不是。”她忙不迭地抽出手来。

  “如果我指腹为婚的妻子和你一样,我会毫不犹豫地娶她。”他认真地说,“而如果你未来的丈夫如我,你还会逃婚吗?”

  他在说什么呀?她的脸通红,他的眼神怎么那么让她觉得心如鹿撞?这个人究竟有没有理智的,明明两个人都已有婚约在先了,怎么能放纵自己不仁不义?她顾不得脚痛了,转身就准备走开。

  但他更快地捉住她,这小东西原来并不像她外表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明天,我陪你游遍杭州,你敢不敢和我一起?”

  她的好胜心战胜了一切,“为什么不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就不信,你还敢吃了我不成?”

  他大笑。这个丫头,真是越看越有趣,如果能够娶进家门,想必这一生都不会寂寞了。

  这个男人,突然痴笑什么?她撇撇嘴巴,刚才见他专心吹箫的时候还有点玉树临风的意思,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连正常人都不如了?忽然觉得他邀请自己同游杭城的方式好像有点阴谋在里面似的,但后悔似乎已经来不及了。难怪人家说,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原来,只待在绣楼上背《女儿经》是行不通的,出了门才知道人心险恶……这也得记下来,和娘说说。如果不是脚摔痛了,她现在真想赶快跑回去。这么想着,她也真的就这么做了,拉高了裙子的下摆,她撒开腿就准备跑。但是很不幸,她忘了她有一只脚的鞋袜刚才被他脱下了,这么一跑,脚下不平衡,她几乎是没得商量地就倒下去了。

  他的个子真的很高,所以他的胳膊也不短,只一伸手,他就把她整个人捞了起来,她站立不稳,整个人跌进他的怀中。“呀!”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已经腾空而起,她觉得有一阵晕眩,连忙下意识地抱紧他的脖子。“你放我下来!”她轻声抗议,“我……”

  “你有未婚夫的。”他调侃地接下去说,“那又怎样?”他的口气甚至有一些不以为然,低下头,看着怀中的人儿,他的微笑是那种毫无原则的宠爱,“如果大家都想平平安安地多活几年,我想,我还是受点累,把你送回去好了。”

  她想挣脱他,但在几经挣扎之后,她发现,她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她只好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抗争,认命地让他抱着送回床上去。她一直很安静地不再说话,直到他离开了,她还觉得脸红心跳。他占了她的便宜了,不是吗?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天啊!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恬不知耻了?如果让娘知道了今夜的一切,她不气死才怪!

  林敏绪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将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她刚睡了一小会儿,就被早起的船夫催着出发了。所以,她几乎是闭着眼睛让碧印扶上船的,上了船,她就继续会她的周公去了。

  碧印很想大哭一场。早晨,她以为小姐已经准备回去了,谁知叶知风却来通知她,他们要一同游遍杭城。杭城那么大,真要游上一遍再回去,老夫人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你看,不仅仅是女人会遇人不淑,有时候,做奴才也得挑好主子才行。

  叶知风入神地看着熟睡中的林敏绪。好像天生了她就不是为了让她忧国忧民的。她睡着的样子像一个无害的婴儿,发丝有些凌乱了,被微风吹着,拂过她的脸。许是船舱里地方太小,她睡得没有那么舒服,她不安地动了一下,靠到叶知风身上。叶知风有些心疼地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她的眉头深锁,她怎么了?是不是在梦中见到了那个让她烦恼的未婚夫?

碧印看着叶知风揽着她的小姐,竟出奇地没有出声。不得不承认,她的小姐和叶公子真的是一对碧人,而他小心翼翼地揽着她,他眼中的宠溺让碧印有一些感动。小姐就该配这样的男子,可是,小姐早在出世之前就不是自由之身……让小姐在出嫁前遇到叶知风,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小姐一向运气不错,这一次,希望老天不要给小姐带来劫难吧?如果叶知风能给她这几天的快乐,那么,就随他去吧。

  三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回到杭州。

  船夫像送瘟神一样欢天喜地地将他们三个人送下船,然后就好像是怕再被他们盯上似的,迅速地撑船跑了。这三个人,男的是英俊潇洒,女孩是美丽出众,就连那个小丫环也是相貌不俗,他们出手也非常大方,但他们就是状况不断,有点让人吃不消,最好下次不要再遇上了。

  林敏绪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地站着,叶知风在她耳边笑着说:“你是地主,是不是该尽尽地主之谊了?”

  这个家伙,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身无分文?林敏绪瞪他一眼,“下次吧。你不会介意请我游览一下这湖光山色吧?”

  他看着她,“我觉得在游览这大好河山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沐浴更衣,然后才能神清气爽地游个痛快。”

  被他这么一提醒,林敏绪才发觉自己一身船娘打扮,碧印还是三天前的那身书僮的衣着,不男不女的样子已经引来了不少探询的目光,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由于她不老实的睡相,他的长衫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哪里还有白衣胜雪的倜傥……原来他们三个人早已经这样狼狈不堪了吗?她忍不住笑出来。

  叶知风熟门熟路地将她们领进一处宅院,把她们主仆二人安顿好了之后,就出门了。

  很快就有人按着叶知风的吩咐,给她们送来热水。等林敏绪终于躺进一桶热水里的时候,才感觉到疲惫,然后,对于他的细心,竟生出一点点的感恩的情绪来。

  外面传来叶知风的声音,他的声音总能让她燥动的心安定下来,即使他叫的不是她。他在外面轻声叫:“碧印!”

  碧印应声出去,回来时就抱了一堆的东西,一边放下,一边赞叹,“这位叶公子,真是很细心的人。原来他一声不响地出去,是为了给我们买换洗的衣物呢。”

  她很出人意料地没有发表任何评说,只是任由碧印给她穿衣梳妆。他给她选了套淡紫色的衣裙,那种淡淡的紫,让她的心也变得安静柔和起来。许是知道她不喜欢过于复杂的东西,他送来的首饰竟只有一根碧玉的发簪,碧印将她乌黑的发用簪子别住,铜镜里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真的是她吗?林敏绪不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是不是他真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他可以让自己所有的美丽为他绽放?

  “小姐,你好美!”碧印在她身后由衷地赞叹。

  她的脸红了,“快去忙你自己的吧,你是知道的,我是不会有耐心等人的。”

  碧印刚收拾好,叶知风就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似的,让人来请她们过去。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庭院,但看得出主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每一处的建筑都是典雅细致的,只是细细看来,似乎又少了些南方的阴柔。正是初夏时节,花径两旁的蔷薇花开得正盛,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看惯了自家府里的奇花异草,忽然觉得,这一树树不起眼的蔷薇就这样不成章法地长得如此泛滥,如此旺盛的生命力,竟也有种让人感动的美丽。

  叶知风在花径的尽头等她。

  见到她,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初见她时,虽然她是男扮女装,但他不由自主地就被她吸引了,也许她不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女子,但他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就肯定,这就是他要的。然后,因为落水,她换上船娘的粗布衣裳,他知道她是尚书府的小姐,但她偏能那么不加任何修饰地将那一身衣服穿得恰到好处,他喜欢她的朴实不做作。现在,她一袭淡紫色的衣裙向他走来,竟像是来自天外……他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仿佛是迎接陌上花开,正缓缓归来的妻。

  他的身上有种让人忍不住想去追随的力量!当林敏绪很顺从地将柔若无骨的小手放进他手心,由他牵着走的时候,终于有些慌乱地发现了。她想抽出手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已经将她带到小花厅的饭桌旁坐下,并放开她的手了。

  她有些窘迫,这里有下人,身边还有碧印,大家不是全看见了?她的脸红红的,到底是怎么了?她有些摸不清状况,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她好像是从来不会脸红的。“有饭吃了吗?”她有意要推开这种尴尬,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下一刻就被满桌的美食引诱得毫无风度可言地扑过去了。

  “如果不是大户人家还真是养不起你。”叶知风笑笑,“你好像是饿死鬼投胎的。”

  林敏绪差点噎到,勉强吞下满嘴的食物,瞪他一眼,“'食不言’……”

  他笑嘻嘻地接上去,“'寝不语’。我知道的。”他在她身边坐下,很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吃吧,别客气。”不过她看起来好像也并没有要客气的意思。他抬头看一眼碧印,“碧印姑娘,这里不是尚书府,你大可不必这么拘礼,坐下一起吃吧。”

  林敏绪忽然有种吃不下去的感觉了,“你到底是谁?”

  “叶知风啊。”他一脸的不解和无辜,“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他甚至还有一点委屈的样子。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有点气他的不以为然,“你曾经对我说过,我是一个谜。事实上,我觉得你更像是一个谜。”

  “我有吗?”他微笑着看她,这个小丫头,终于想到要查他的底细了?还好,还没有糊涂得太彻底。

  “是的,你有。”林敏绪和碧印一起叫了出来。终于明白,这两天总是困扰自己的那种不安来自什么了,然后碧印闭上嘴巴,用几乎是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的小姐侃侃而谈,“你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你又为什么会来杭州?你若只是普通的过客,这处宅院又是谁的?……”

  她好像是越来越聪明了。他一脸坏笑地看她,替她接着问下去,“还有,我明明是有未婚妻的,为什么还要约你共游杭城,是不是?”他夹了一大筷子的菜放进她的嘴巴里,堵住她的所有疑问,然后,宠爱地看着她,“我不说,是因为你从来也不问。说实话,像你这种小丫头,敢跑出家门,而没有被人拐卖掉,实在是老天垂怜。”

  她瞪大了眼睛要反驳,他又接着往她嘴里塞了一口菜,“你应该听出来,我不是南方人。很不好意思,我呢,从小在北方长大,而且,正是你最讨厌的商人。我来杭州是为了迎娶我未来的妻子,顺便接管我们家在南方的产业,我的未婚妻是南方人,我怕她不能习惯北方的生活,所以,只能是我来喽。”他的笑意几乎要溢出眼睛,暖暖地包裹住她,“至于这处宅院,那是因为我母亲是南方人,确切地说,是杭州人,这处宅院是家父为她所置,方便她回乡省亲,姑娘,我们商人也不全是重利轻别离的。在西湖边偶遇你,是因为我太无聊了,想出去散散心。还有,我约你共游杭州,是因为,你很有趣……”他顿了一下,在心里斟酌再三,尽量地想好措词,怕惊吓到她,经过三天的相处,他已经明白,这丫头,其实胆子很小,经不起吓的,“还有最重要的,是我突然觉得,如果我要娶妻,那新娘一定是你!”

  她果然不出他所料地噎到了,他很“好心”地将手上准备好的甜酒给她喂下去,帮她顺过气来。她瞪着他,“叶知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很想说的理直气壮一些,但在他专注的目光下,竟有些底气不足。

  他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脸上偏还装作一本正经,“当然知道。”

  碧印费力地吞下了嘴巴里的食物,总算是能够叫出来了,“叶公子,你是有恩于我们,我们会报答你的。但是请你搞清楚一件事,我们小姐是许了人的。”

  “那又如何?”他现在看起来像个不折不扣的无赖,“如果你家小姐喜欢,她又怎么会逃婚出来?”

  他说的好像是事实。林敏绪几乎要哭出来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真是才下贼船,又进狼窝!她向碧印递了个眼色,站起来就想跑。但她的那一点雕虫小技哪里躲得过叶知风的眼睛,他比她更快地站起来,挡在她的身前,他的眼睛里全是戏谑的笑,“你还想跑到哪里去?你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地方都和尚书府一样,可以让你来去自由吗?”

  “你想怎样?”林敏绪实在不喜欢这样仰着脸和他说话的感觉,看到边上有一块大青石,她跳上去,叉着腰,尽量让声音严厉些。

  但她似乎并没有震慑到叶知风,他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甚至像欣赏一场好戏似的看着她,“我不想怎样。”他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不带一点情绪,倒让林敏绪有点不知所措了,“我说了,我只是想和你同游杭城。林小姐,算起来,你不用出一文钱就可以领略大好河山,我呢,不但要出钱,更要出力,你们主仆二人状况不断,要保证你们毫发无损,其实是件很费力气的事……你看,事实上,你是赚了,而真正的受害人是我。”

  明明是强辞夺理,怎么听来却像很有道理似的。娘总是告诫自己,强中自有强中手,看样,这句话是对的,值得记一辈子。林敏绪欲哭无泪地望着他,“我们不给你添麻烦了,你放我们走吧,我一回去就着人来回你的钱,加倍偿还,你看行不行?”

  “不行。”他说得极温柔,也极霸道,丝毫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我喜欢麻烦。”他眯起眼睛看着她,有些挑畔地说,“你该不是害怕了吧?”

  “我害怕?”她几乎要跳起来,“你说我会害怕?叶知风,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没有让我害怕的事!不就是游玩吗?走,现在就走。”她从石头下跳下来,拉起叶知风就往外走,根本没有留意到他一脸的坏笑。他在心里叹息,林敏绪啊林敏绪,你能安然地活到十八岁,而没有被坏人拐卖掉,实在是运气。

  其实跟着叶知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逃婚的过程不用那么辛苦。像此时,外面艳阳高照,他们却不必走路,可以躲在马车里享受清凉。

  “我们先去什么地方?”叶知风很谦虚地问她。

  “算你运气好,还赶得上西湖香市。”她说,“不如我带你去烧几柱高香,你这人施一点小恩小惠就抓住人家不放,实在也算不得厚道。我就说商人重利轻情义……”她及时地闭上嘴巴,如果惹火了叶知风,她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把她带到北方做长工。

  叶知风大笑出来,“你是好心要帮我积德喽?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算了吧,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想感激的的样子,还以为她看不出吗?她撇撇小嘴巴,懒得理他。

  “你是不是心里很不服?”他仿佛能够看透她的心。

  她有点委屈,“我敢吗?”

  “你终于学乖了?”他笑,“我正在考虑,如果不能娶你,我就把你带到北方去做奴役。”

      她索性不说话了。

     马车在“昭庆寺”前停下来,叶知风下来对车里的林敏绪说:“下来吧。”他将手伸给她,她愣了愣,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她还真是有点不敢从这么高的马车上下来。认识叶知风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当中的无所不能,比如,她在落水之后,根本无法自救;比如,她不知道离开他后,她还能不能分清东西南北;比如,她现在又发现自己恐高……原来自己是这样一无是处的?在她愣神的时候,叶知风已经把碧印扶下车来,见她还在发呆,他索性将她拉下来,她惊呼一声,他却已经将她抱入怀中,然后安然地放到地上。

  她觉得有一点晕眩,但那种不适又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她从高处落下的恐慌。

  见她的小脸有点发白,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你还好吧?”他问,“是不是真吓到你了?”

  她摇头,挣出他的掌握。

  “西湖香市” ,从每年二月十二日百花生日,又称作花朝的那一天开始,到端午节结束。从山东到普陀寺进香的人一天天来到,从嘉兴、湖州到天竺寺进香的人也一天天来到,来了之后,就和西湖的人互相购买东西,所以叫做香市。

  进香的人在上、中、下三座天竺寺买东西,在岳王坟买东西,在湖心亭买东西,在陆贽陆宣公的祠庙里买东西,没有一处不成为买卖东西的地方,而特别聚集在昭庆寺,昭庆寺的两边走廊没有一天不成为人们相互买卖的集市。上古夏周三代、汉魏六朝的古董,蛮夷闽粤以及从外洋运进来的珍奇异宝都汇集到这地方。到了香市这段日子,寺殿的甬道上上下下,屋檐承溜的左左右右,寺庙山门的内内外外,有屋就摆起摊,没有屋就敞着放,围成堆,敞堆之外又搭棚,棚外又摆摊,一节节,一段段,紧密相连。凡是胭脂、发簪、耳饰、牙尺、剪刀,以至于各种典籍、敲打的木鱼,孩子们的玩具之类的东西,样样都汇集到这儿来。

  叶知风现在才觉得听林敏绪的话来这种热闹的地方是最大的失误,已经是四月暮,香市眼看就要结束了,四面八方的人们更加疯狂地涌来,而林敏绪还很不配合地东张西望,直往人群里钻。

  忽然大殿那边有人高叫:“失火了!”

  人群立刻大乱,一时间呼儿唤女的,惊叫嚎哭的,杂七杂八的声音响成一片,有人向这边逃,有人又冲向那边,很多人就这样挤在一起……

  叶知风一把拉住身边的人,又一手扯过碧印,用身体推开挤过来的人群,将她们带出“昭庆寺”。等终于到了空地上,他松了口气,然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一只手牵着的是碧印,另一只手拉着的却只是一个紫衣的陌生女子,而不是他的敏绪!

  他还是弄丢她了!早知道她是迷糊的,就不该带她到这些人多的地方来的。他以为自己有能力照顾好她,却这么不小心地把她弄丢了!叶知风一时竟有种要窒息的心痛,她不能丢,他不会让她丢掉,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找到她。她太单纯、太善良,她会以为世上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只想好好地呵疼她,而不会加害于她,甚至她也许还认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是抓住她不放的坏人,其他人都是好人呢。

  他几乎没有时间多想,转头告诉碧印,“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我已经弄丢了你家小姐,我没有精力再去找你!”

  他脸上的凝重吓到了碧印,她只顾着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眼睁睁地看着他迎着冲出来的人潮重新挤进“昭庆寺”……

  天已经黑了。

  原来所谓的大火,不过是游人太多,挤翻了香案上的蜡烛,烧毁了香案而已。只是秩序大乱,挤伤了不少人。

  此时,现场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只剩下一片狼籍。

  叶知风在几个时辰里寻遍了整个寺院,就是看不见让他心急如焚的林敏绪。她真的丢了吗?她自幼在杭城长大,但是以她的迷糊,他是真的不敢确定,她自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他忽然觉得空前的恐惧……他真的要失去她了吗?

  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找过了。

  叶知风现在正呆呆地站在那个地方。那里是大殿前面的空地,地上有几具在事故中丧生的人的尸体,已经被庙里的小沙弥用白布盖上,只等着家里人来认领了。

  叶知风已经不知道犹豫了多久。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手心里满是汗水。终于,他下定决心走过去,闭上眼睛,猛地掀起一块白布,过了很长时间,他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去看。还好,不是她。

  他几乎是挣扎着,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她是那么活泼,那么青春,他忽然很怕,怕在这里见到她,虽然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

  还好,从头看了一遍,总算没有发生那种让他心胆俱裂的事。

  他松了口气,站直身子。天知道,这一阵子,他只想找到她,就算她没被踩死,没被挤死,他也很想亲手把她掐死!

  碧印终于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她找进来,一见到叶知风就大哭起来,“叶公子,我家小姐呢?”

  天知道这个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他心急如焚,一把抓过碧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知道!就凭你们两个是怎么敢跑出来的?”他将她一路拉着出了“昭庆寺”,将她扔到马车上,“你回去好好地待着,如果你再出什么事,那么你们两个我都不会管了!”然后,他转过脸吩咐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车夫,“回去让所有见过林小姐的人都出来找她!”

  车夫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赶了马车就走。从少爷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内敛沉着,几时见他这么气急败坏过?这位林小姐真是好大的能耐,可以让少爷完全乱了阵脚。

  夜色更浓了。

  叶知风几乎找遍了西湖边的每一寸土地。而他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从中午吃了饭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一向贪吃的她,是不是已经饿得走不动了?他知道她身上是没有一文钱的,那么这么久了,她没钱买食物,没钱雇车,该怎么面对即将来临的黑夜?他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可以照顾好她,所以连他住的地方在哪里都没有告诉过她,就算是有好心人捡到她,恐怕她也说不出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也许她已经回到尚书府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侥幸,离开他,她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再说,就算她能勉强找到,她也是绝对不敢回去的……

  他一路想着,越想就越担心,他的脚步却并不敢慢下来。前面就是断桥了,这是他唯一还没有找过的地方。如果还是不见人,他已经想好了,就算她回去要挨板子,他也必须去尚书府,发动所有人在天亮之前,掘地三尺,把这个欠揍的小丫头挖出来。

  他在踏上断桥之后,才发现,今天晚上不必再惊动尚书府的人了,因为他看到林敏绪正可怜兮兮地缩着坐在桥上。她低垂着头,听到脚步声,她惊慌地抬起脸来,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怔忡,然后,她就跳起来,直冲到他的怀里,像是受了无限委屈的孩子,大哭起来。

  他在心中想了无数遍,等见到她一定要骂她一顿的。可是,此时她柔弱地在他怀里哭,没有任何戒备,似乎他就是她的亲人,他反而不知道该骂她什么了。她却更像是那个占着理的人,一边哭,一边用小手捶他的胸口,“叶知风,你为什么丢下我?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他竟真的觉得很内疚,“对不起,对不起呵……”他温柔地给她擦着满脸的泪。看得出,她是吓坏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你,我以为真的把你弄丢了。”他安慰她。

  她还是觉得不解气,拉过他的衣袖,将鼻涕眼泪全抹上去,见他直皱眉头,才开心地笑了,不管怎样,能再见到这个财神,总不是坏事,至少今天不用露宿街头了。刚才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她真的是吓坏了。“我饿了。”她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他的心跳沉稳有力,让她莫名地脸红心跳。但她喜欢这种感觉,他让她觉得心安。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她发现自己想得最多的竟然是他。

  轻轻地拥着她,她毫不掩饰的依赖让他满心都是欣喜和感动。“我带你去找东西吃。”他柔和的声音几乎要将她溶化掉。原来在失去过之后,才更明白,她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她一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在他怀中的,而且好像还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这下完了,要是让娘知道那还了得?她惊跳开来,“叶知风,你明知道,我有……”

  他突然吻住她的唇,将她的所有抗议都堵截回去。她吓得忘了挣扎,只是瞪大眼睛……

  过了很久,他放开她。她愣着,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你……”她想说什么,却发现思想一片空白。

  他笑着看她,“你有什么?你有未婚夫的,是吧?”

  他的口气里全是戏弄!她有些生气地发现了,“你知道你还这样……”

  “如果你怕他知道了会嫁不出去,那么我娶你好了。”他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新娘?”

  他这算什么?是表白吗?林敏绪觉得自己明明是应该很生气的,但她竟有点欣喜。

  他已经牵起她的手,“我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去吃点东西。”

  他还真是善解人意。她立刻就忘了应该生气的事。谁要和食物过不去,才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呢!“去哪里吃?”她已经准备出发了。

他在她身后笑,如果娶她为妻,她会不会是天底下最容易讨好的女人?

  等林敏绪终于放下碗筷,叶知风才开始问她:“你是怎么跑到断桥去了?”

  “那里是断桥吗?”她瞪大眼睛,在看到他不满的眼神后,才赶快回答他的提问,“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是别人挤着我,根本没办法回头,就一路跑过去了。我怕你会找我,就呆在那里,不敢再走了。”

  还算聪明!他接着问:“找不到我,你为什么不问别人,尚书府怎么走?”

  这算什么问题?她朝他翻了个白眼。现在才觉得脚好酸,好想睡……

  他不耐烦地问:“林敏绪,我在问你话!”

  “知道了。这么大声干什么?”她非常不满地喊回去,“你以为我有病啊?我这么狼狈地回去,还不得让娘吊起来打啊?”

  “你就不怕我找不到你?”他问,“你就不怕我把你吊起来打?”

  “你凭什么啊?错的明明是你!”她觉得已经没力气再和他争了,但他还是像个老太婆一样在喋喋不休,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反驳他,“是你没照顾好我,是你把我弄丢了,我都没有计较,你还得理不饶人了?叶知风,你还是不是男人?”

  他的声音却突然温柔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你会遇上坏人,我怕你在混乱中受到伤害,我怕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你……我不敢去想,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好听得像在催眠,“你突然丢了,我才知道,你在我生命中有多重要……林敏绪!”他突然失去理智似的大叫出来。

  因为他在对她说着心里话,她却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爱怜地看着熟睡的她。她是真的很狼狈,碧玉的簪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丢了,她一头漆黑的发披散在背上,早晨还美若天仙的衣裳也皱巴巴的不成样子,甚至她的脸上还有深一道浅一道的黑色的污渍。她在他面前仿佛放得开一切似的,睡得像一个婴儿。她是如此地信赖他,却又因为一个她不喜欢的婚约要拒绝他。她是不是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无可奈何地苦笑,要等她长大,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是不怕,他有的是时间,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守候她……

  林敏绪坐在窗前,碧印在帮她梳洗。窗外有蔷薇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进来。

  “听说,昨天晚上是叶公子抱你回来的。”碧印在她身后说。

  她怔了一下,却并不言语。

  “小姐,昨天晚上你说了一夜的梦话。”碧印很显然不满她的沉默,“你一直在说'不可以的……’”见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碧印有些急了,“小姐,你还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无言,但眼睛却蒙上一层氤氲的水气。

  她的沉默让碧印有些惶恐,“小姐……”

  “你想知道什么呢?”她终于开口问,“你是不是在想,我逃婚出来,却不小心坠入另一个轮回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助,很疲惫。“碧印,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遇到了叶知风,他可以像一个兄长一样照顾我,你说,我有理由不沦陷吗?”

  “可是,小姐……”她的无助让碧印觉得很难过,这么多年了,有谁见过小姐这样伤心的?

  “可是什么?我有未婚夫的,对不对?”她苦笑,“碧印,我岂有不知的道理?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努力过了,我想要逃,可是,事情的发展根本不由我控制,你明白吗?”

  “小姐,”碧印突然很认真地说,“你和叶公子逃走吧,永远不要回杭州。”

  “然后呢?”她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父母必须因为我的任性背负一辈子的耻辱?我必须因为我的一时率性一辈子有家不能回?至于叶知风的家人,你真的以为他们可以接受一个不负责任的儿媳妇吗?还有他,我可以不喜欢他,他却是无辜的,他不应该因为我的不喜欢就要一辈子承受世人的嘲笑……碧印,我不能让这么多的人因为我的一时兴起,就要生活在痛苦之中……”

  “那么,小姐……”

  她抬起头来,迫回泪水,林敏绪几时这么脆弱过?她深吸了口气,“我决定了,我要回家。”

  叶知风从外面进来,他听到了多少?也许什么都听到了,他一脸的凝重,“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她站起来,仍然只能看到他的胸膛,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高度,“这困扰其实是我自己找的,又怎么好怨你?”

  总以为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突然看到她为情所困的痛苦,他一时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心痛了。“林敏绪,或许很多事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他很自然地伸手给她理着耳边被风撩起的发丝,语无伦次地对她说,“你一向是很幸运的,所以,你第一次出门,就能够遇到我……”

  她长叹一声,“叶知风,遇到你,真的是我的幸运吗?”

  她说的好像是真的,如果不是遇见他,她应该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她又何来的烦恼?他这样想着,不由微笑起来,“可是,我想告诉你的就是,我这一辈子要娶的女人,只有你……”

  碧印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小姐还在为他伤心呢,这个男人居然还能够笑出来?“叶公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步步紧逼,我家小姐真的会很难过的?”

  “我怎么舍得逼她。”叶知风无辜地看向她,“碧印,我只是怕你家小姐不清楚一些事,我想提醒她一下而已。”他重新看着林敏绪,这是他的宝,他不会放手的,“敏绪,你嫁不嫁我,是你的事,而我要娶你,是我的事。”

  “叶知风,你其实是一个霸道的男人。”她说,唇边含着笑,看得他心疼,“我可以一辈子在心里只想你一个人,但我不可以嫁给你。”

  她其实骨子里是很传统的。他微笑着看她,“既然你这样说,我想,如果我再勉强要你嫁给我也没意思了。只是,你可不可以再陪我一天。”

他原来只要一天吗?她有些伤感地想,原来,只一天就可以在她的生命中成为永恒,原来,只一天就可以让他忘却她吗?她咬紧唇,抬起头来,勇敢地看着他,“好,我就再陪你一天!”这一天之后,他还能记得有个叫林敏绪的女孩曾经在他的生命中稍纵即逝吗?

  从出了门到现在,只除了吃饭的那一小会儿,叶知风的手就一直握住她的。他在她耳边说过,“坐船,你要落水,逛集市,你要失踪……我看最稳妥的,就是我这样抓住你。”

  她有些伤感地看他在夕阳中的侧影,一天这么快就过去了,剩下的所有时光是不是就必须在对这一天的回忆中度过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是误人误己啊……

  “那边是不是著名的'雷锋塔’?”他突然问她。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了,“那是'保叔塔’。相传北宋开宝年间,吴越王国钱弘叔奉召入京,迟迟不归,他的舅舅吴延爽为保佑他平安归来而建……”她的笑容渐渐凝结,“出来这么多天,娘不知道有多担心了……叶知风,我该回家了,后会有期。”

  她脸上的沉重,让他的心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和疼痛。“我可不可以知道,你就这样回去,会开心吗?”

  “我不会。”她仰起脸来,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没有见过你,我不知道会不会开心,但很不幸的,我认识你了,所以,在我剩下的生命中,我不会开心。我想,我们此生总不会再见了,所以,叶知风,有些话,我不吐不快……”她低下头,“叶知风,我……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她终于醒悟了?他不置信地看着她,她的成长竟让他措手不及……

  他是不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真是的,人家好不容易才放下女孩子的矜持,他居然没听清楚?是不是注定了在他面前就只有出糗的份?

  碧印很显然也听清楚了,在愣了一下之后,立刻就走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去了。她甚至有点希望这个叶知风能够带着她的小姐远走高飞。

  “我要回去了。”她轻声说。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要以为我没有听到你在说什么,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你要的是什么了。”他将她拥入怀中,“我想,我有必要再告诉你一次,我如果要娶妻,那新娘一定是你。”

  他的坚定让她有种欲哭的冲动,她微笑着,鼻子却酸酸的要落泪,“叶知风,不要为了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让你未来的妻子难堪。此生能够遇到你,我已经知足了。”

  “但我要的是天长地久。”他细腻温柔地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我说了,我要娶你!”

  “我给不起的正是这'天长地久’呵……”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叶知风,你是不是真的不明白,我们做人都不可以太自私,我不想因为我们的一时冲动,给那么多的人带来伤害。”

  他在她的泪光中感觉到什么是撕心裂肺的痛。原来,她的逃婚,只是一时的任性,其实她是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肯伤害到别人的。他心疼她这种傻傻的牺牲。“听着,林敏绪,我不允许你这样委屈自己。”

  不允许吗?你是以什么身份不允许呢?她垂着头,不敢再去看他深情的眼睛,“叶知风,我们就此别过。”

  真的要“就此别过”吗?她是他寻觅许久的宝贝,他怎么能放走她?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直视他的温柔,不能再纵容她的逃避了,他想,必须要让她明白,她是他的唯一。“回去之后呢?”他柔声问,“你就这样准备嫁人,然后,就这样不开心地过一辈子?”

  “是。”她真的决定要逃了,再这样放任自己在他温柔的眼神里,她怕自己真的会沦陷,会不顾一切地让逃婚成为现实。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多说也无益。”他执起她的手,“我送你回去。”他想就这样让时间停止,就这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她的泪水让他心疼,他不想再逼她了。

  马车在林府门外停下。

  碧印气鼓鼓地自己跳下去,这个叶公子,看起来也是很有魄力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在引诱小姐爱上他之后,又这样将小姐送回来?他完全可以带小姐远走高飞的嘛!

  “我走了。”林敏绪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用心爱着的男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如果注定了相爱却不能相守,不走又能如何?

  他点头,“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好淡,淡如水。莫非,在离别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要选择淡忘?还是他更聪明一点,他知道得不到的就干脆点放弃,才不会像自己这么没出息,要把爱深藏入心……林敏绪咬紧下唇,有一缕血水淡淡地弥漫上她雪白的牙齿。

  她在生气!她在伤害自己!叶知风心痛地发现了。在她转身要跳下马车之前的一瞬间,他一把抓住她。他的唇迅速地吻住她的,将她唇上的伤口,连同那股咸咸的血腥气一起含入口中……

  她在他的怀中泪落如雨……

  过了很久,他终于放开她。碧印已经进去了,只要一小会儿,尚书府的人就会全知道,他们的小姐回来了。他先下车,又将手递给她,她把手放入他的手心,他握住了,然后轻轻一带,她就整个人跌到他的怀中,让他抱着,放到地上。

  “我走了。”她垂着头,再说一次,已经泪流满面。

  “好。”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她已经明显地听出他的担忧。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在经过他身边的那一瞬间,他在她的手中放入一样东西,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却感觉到那东西弄痛了她的手。她低下头去看,竟是一把做工极为精致的匕首,她抬头看他,目光中满是疑问。

  他柔声告诉她,“这是我家世代相传的宝贝,家父交到我手上的时候,交待过我,只能把它交给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不是我。”她的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滑落,“还给你,送给该送的人吧。”

  他握紧她伸过来的小手,他的口气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霸气,“我说你是,你就是。”

  她的心仿佛已经被他眼中的坚定和柔情揉碎了,一生中能够这样彻彻底底地爱一回,死又何妨?她对着他宛而一笑,笑容美丽得让他窒息,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他急切地问。

  她微笑着对他说:“我必须给他一个婚礼,让他对世人有一个交待,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我无法允许把自己也给他,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你了。”

  “婚礼之后呢?”他不放心地抓紧她的手,她感觉到他手心里汗津津的,“我警告你,林敏绪,你最好不要做出什么让我担心的事,我不允许你伤害自己!”

  “我嫁给他,却不能给他全心全意,这是对他的不公,我爱你,却不能给你一个完美的婚礼,这是对你的不忠,你说,我还能怎么样?……叶知风,我会在婚礼之后,用这把匕首殉你……如果真有来生,你和我都要记得,千万不要再和别人有什么婚约了。”

  她的泪水静悄悄地滑过她笑容满面的脸,看得他心痛不已,她眼中不容置否的坚决却又让他一时无话可说。府里已经有人声传出来,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小姐回来了,应该很快就有人涌出来欢迎她的回归了,她在府里的人缘一向不错的。她从他手中抽出手来,不能再回头了,绝对不能再回头,绝对不可以再看他一眼,只要一个回眸,她怕自己就真的会如碧印说的那样,不管不顾地和他远走高飞……

  他在她身后说:“林敏绪,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黄泉路的。如果我娶不了你,我就和你一起赴死。”

  她猛地回头,“叶知风,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他微笑着看她的认真,“如果你好好地活着,我当然舍不得死。”见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他终于忍不住告诉她,“尚书府的人都已经在门前了……”所有人都已经到了门前,然后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们的小姐在和一个男人缠缠绵绵地告别中。

  “我走了。”她再说,这次却没有泪,只是像一个要远行的妻子在跟丈夫道别。

  “好。”他还是淡淡的,“回去之后,记得吃好睡好了,我要你成为最美的新娘。”

  他是不是真的傻了?这算是祝福吗?

  她忍住泪意,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尚书府,那里才应该是她的归宿,不是吗?

  很奇怪的,林夫人竟没有一句责骂,她笑眯眯地迎接女儿的归来,似乎她只不过是出去玩了几天,而不是逃婚那么不堪。只是,该有的惩罚还是要有的,她罚林敏绪在绣楼上抄写三遍《女儿经》,按她老人家的话说,是要女儿在婚前再学一些做女人的本分。

  林敏绪很安心地在楼上抄写,一句怨言都没有,甚至,她还抽空给娘抄了一遍《金刚经》。

  是该收收心了,若没有当日的一时任性,溜出家门,又何来这场情劫呢?临了,还要拉了叶知风进来,一起万劫不复……一想到叶知风,甚至不用想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只要想到他的名字,她的心就已经会乱成一团。

  听碧印上来说,男方将婚期定在了三日后,为什么这么急?是不是逃婚的事已经让人家知道了?叶知风想必还在杭城,尚书府唯一的小姐大婚,想来动静也不会小,那么,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会和自己一样痛吗?她想着,眼中又弥漫上氤氲的雾气。

  碧印看得心疼,趁着房里没人,悄悄地对她说:“小姐,你还是出去找叶公子吧。”

  “然后呢?”她低声说,“爹、娘、我、他,这么多的人一起被世人唾骂吗?”

  “小姐,你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只要你能快乐,老爷和夫人是不会怪你的。”碧印心有不甘。这么好的小姐,若真的要这样不开心地过一辈子,连她会都会觉得罪过。

  “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她轻叹,“碧印,他终究不是我的,所以,我也不会强求。”

  “那么,三天后……”碧印看着桌上老夫人让人送来的喜服,觉得那种喜气洋洋的红,红得刺眼,红得扎心。

  “嫁吧。”她淡淡地说,“十八年前,他不就是我要嫁的人吗?”

  “小姐,说心里话,你怨不怨老爷?”碧印轻声问。

  她摇头,“不怨。爹是男人,男人总是要有恩必报,男人总是要有男人的一诺千金。”她忽然想到叶知风,他也是男人,他自然也有男人的一诺千金,那么,他说会和她一起赴死的,他若是真的为她而死,她又将情何以堪?

  三天很快过去了,尚书府小姐的婚礼如期举行。

  她不顾碧印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坚决地拒绝让她陪嫁。她想得很明白,自己是带着赴死的心去的,何必要扯进碧印,让她再承受些不该承受的责罚呢?

  娘在她临行前,上楼来交待她做人的道理,但只说了两句,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林家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她就要远嫁他乡了,娘怎么能不伤心呢?

  上轿前,跟爹娘拜别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满眼的泪。只是说远嫁,二老已经这样不舍了,倘若知道这一去便是决别,爹娘不知会伤心到什么样呢?

  在轿里,她掀起喜帕,偷偷地看一眼,前面的马上是一个伟岸的背影,那也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吧?……她的心中有一丝伤感,她在四天的时间里,爱上了叶知风,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在朝夕相对中爱上自己的丈夫呢?如果不是自己的一时任性,也许,此时,她应该是幸福的,只是,一切都太晚了……叶知风的影子在她心中一点点地清晰起来,她知道,这一生,她只能想着一个人了。

  对不起,她在心中说,我已经把心给了另一个人了,所以,我的丈夫,我只能给你一个婚礼,也许会伤害到你,但是,给你这一个婚礼,我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如果说,让我忘记叶知风,然后再许你一生,我怕是再也无能为力……

  轿子落下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喜娘将一根红绸递到她的手中,她机械地抓住,让前面的那个人牵着她走。扶她的人不是碧印,甚至周围没有一个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她有些恐慌地握紧红绸。红绸那端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脚步明显地慢了下来。她的心轻颤,原来要辜负的人,竟是和叶知风一样细心到可以感知到她的情绪吗?

  有微风吹过。

  忽地有一阵花香扑面而来,是蔷薇的香气!泪意在她眼中弥漫。叶知风的花园里满是蔷薇……

  院子里嘈杂的人声终于安静了。

  曲终人散,剩下的时间是不是就属于新人了?

  林敏绪听着有人开门,然后,房里的丫鬟、喜娘就全退了出去。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汗湿的小手伸进衣袖,握住了叶知风在临别前交给她的只能属于他的妻的匕首。只有新郎才能掀起她的盖头,她必须在他掀开盖头之前,用自己的血来殉叶知风的一世深情……她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然而,有一双手更快地握住她的手。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不是也和叶知风一样,能够洞察一切?她只觉得有一种恐惧感让她浑身无力。

  他的手已经靠上她的盖头了!她惊恐地抬手护住。这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他却更快。他只用一只手就抓牢了她的小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掀起她的盖头来。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这个让她有一种耻辱感的男人,“我有……”她咬紧牙关,拼尽全身力气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听到那人爽朗的大笑声,“我怎么不知道,除了我,你还有喜欢的人?”

  怎么回事?!好像是叶知风的声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瞪大眼睛,似乎是怕她看不清楚,他很好心地为她拿来红烛放在床头的几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很温柔地取下她还握在手中的匕首,“我把这个东西给你,是为了让你传给我们的子子孙孙的,收好了,不要让我们的新婚之夜杀气太重了。”

  她惊跳起来,“叶知风,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一直在告诉你,我也有指腹为婚的妻子的?”他笑,“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宁愿负了她也要爱你。我对你说过很多遍,你就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是你自己笨,想不通我的意思。我送了定情物给你,是为了让你安心在家等我来娶你,你居然说要以死殉我,真难为你能想得到!林敏绪,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傻瓜还是天才!”

  她终于有一点点明白了,“可是,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害我伤心了那么久?”

  “那是你活该。”他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我也是听你自报家门,才知道你竟然就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可是你竟糊涂到不问一声,你夫家姓什么,你那么讨厌我,我当然要惩罚你一下了。”他站起身,很严肃地看着她,“林敏绪,作为你的丈夫,对于你的逃婚行为,我很生气,而且,你还在出逃的过程中爱上了其他的男人,你居然还不知悔改,还要信誓旦旦地为他殉情,你理该受到惩罚。”

  她垂下头去。这次真的是糗大了!怎么会这么不走运啊?先是在出生前就被指给人家做老婆,然后,在人家来迎娶的时候出逃。出逃后,居然又和未来的夫婿同吃同游了四天,所有的劣迹都难逃他的法眼了。而最不该的是,她居然还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这下完了,他肯定认为自己是一个很随便的女人了。他已经很生气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很温柔,“可是,林敏绪,作为叶知风,我很感激你爱我。从你说自己叫林敏绪时,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但那时,你那么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却是为了逃避你和我命定的婚姻。我是想要你成为我唯一的妻,但我怕你不开心,所以我告诉自己,除非是你爱上我,否则,我情愿放手。可是,你却对我说,你爱我,你说,我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离别在即时,你哭得那么无助,我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告诉你真相了,只是你那么特别,所以我想给你一个特别的婚礼,让你终生难忘。我把本该在新婚之夜送给你的信物提前给你,是想给你个承诺,让你安心,你居然告诉我你要用它为我殉情,害我担心了几天。岳父大人本来是要把你留到月底的,是我死皮赖脸地求他早点把你嫁给我。如果我不守着你,我怕你这个傻瓜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来。”他捧着她的脸,“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傻瓜,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误是什么吗?你拒绝了碧印陪嫁。碧印见了我,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只是你已经上轿了,她来不及告诉你。这阵子,她肯定在家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碧印真倒霉,她怎么会有你这样糊涂的主子。”他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想笑了。

  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她一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很得意地告诉他,“叶知风,这次,娘没有骂我。”她毕竟还没有输得太彻底呢。

  他揉着她柔软的发,他的口气里满是要淹没她的宠爱,“你真以为是岳母大人不计小人过了?是我在第二天就托船夫带信给她老人家,告诉她你和我在一起,我会照顾好你的,她给我一点薄面罢了。”

  他究竟是她的真命天子,还是她的克星?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搞不清状况了。过了很久,她突然想到有些事最好还是解释一下,“叶知风,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她又想说什么?“我想的哪样?”

  “我不是个很随便的人……呃……”她有些语无伦次,“也许逃婚是我不对,我也不应该爱上你……不是,我是说,我不应该爱上除了你之外的人……可是,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随便的……呃,你懂我的意思没有?”

  她自己恐怕都没弄明白,自己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他却笑了,“我承认,在知道你是我的逃妻之后,我是蓄意让你爱上我的,这不是你的错。你当然不应该爱上除了我之外的人,因为……”他深吸一口气,在她耳边说,“你就是为了我而生的……”

  他的气息突然那么不容置疑地贴近她,她的脸莫名地热起来,为了推开这种不适应,她开始没话找话说:“叶知……”

  他很适时地吻住她的唇。

  他当然知道他的新娘是好奇宝宝,她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是,真的不行啊,天知道他那个百无禁忌的新娘下一句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外面藏匿着他的好友们,千万不能让大家听去一世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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