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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庭花(十二)

 新用户5856fTtq 2023-06-29 发布于浙江

  同年腊月,姜君逾娶了寄欢。

  新婚前一天,寄欢住到了广平公主的府里。

  忙忙碌碌的一天很快过去,入夜了,寄欢央着莺时一起睡。莺时默默地揽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寄欢小心地问:“莺时姐姐,如果阿娘还在,她会开心吗?”

  “她会祝福你的。”莺时摸着她滑顺的长发,“那年你出生,娘娘就说过,生在帝王之家,只怕将来婚姻作不得主,如果可能,情愿你不是大陈的公主,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将来嫁个寻常百姓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就好,你看,她的愿望都实现了,她怎么会不开心呢?只是可惜,她看不到你嫁人了。”

  “我嫁的人,带着兵马攻入了大陈的皇宫,你觉得阿娘会原谅我吗?”寄欢趴在莺时的怀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落在莺时轻薄的睡衣上。

  莺时感觉到了异样,迅速地扶起她的身子,“大喜的日子呢,怎么还哭了?大陈当时气数已尽,就算姜君逾不来,也会有其他的人来攻下建康城,不过是时间的早晚,你又何必自责?姜君逾身为将军,服从命令是他的天职,他的主子让他打哪,他便得打哪,况且那个时候,他又不知道会遇到你。这些年,他也是尽力弥补着,为了你,甚至还单枪匹马地去找了太子殿下,也算是真心宠着你的,若是你阿娘在,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可是,阿娘已经很久没有到我梦里来过了,她一定是怪我的,怎么会嫁给大陈的仇人?”寄欢有些委屈地靠在莺时的身上。

  “她对你已经没有牵挂了,当然不会再来看你。”莺时揽着她瘦削的肩膀,“娘娘也是要往生的,她怎么可能一直守着你?我们的小寄欢要嫁人了,再也不是小孩子,她不需要娘娘的看顾了。”

  “我以后就是一个人了?”寄欢吸了吸鼻子。

  “傻瓜,怎么会一个人?”莺时拍拍她的背,“莺时会一直在公主身边,将来公主有了孩子,莺时接着照看孩子,给他们当管教姑姑。”

  寄欢握着莺时的手,“姐姐的青春好年华都陪在我身边,如今姐姐也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能一辈子守着我。”

  莺时笑了,“公主可知道,莺时幼时家境贫寒,是娘娘带我入宫,我们一家人才能从此衣食无忧。当时我在娘娘面前说过,一辈子侍候在她身边不出宫。后来有了你,娘娘当时就交待过,让我照看公主长大,将来公主嫁人了,我也是要作为陪嫁嬷嬷,一起跟到夫家的。”

  “此一时彼一时。”寄欢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莺时的手才能安然入睡,“姐姐,这个世上,早就没有公主了,你也该有自己的幸福。”

  “早些睡吧,明天有得辛苦呢。不苦大师也说过,你的心思太重,别总是想着些有用没用的,你这个年龄就该无忧无虑的。”莺时轻轻地揽着她,“我的幸福就是看着你幸福。”

  迎娶新娘是在黄昏后,姜君逾担心寄欢寄住在公主府多有不便,午饭过后便决定来接亲。

  军队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长安街上数十里红妆,接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红毯从将军府一直铺到公主府门前,就连路边的树上都系满了红绸,路旁也都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比肩接踵,个个伸头探脑,猜测着谁家的姑娘出嫁有这么大的阵仗,莫不是健康城里又一位公主出嫁?当年的广平公主出嫁,柱国公府也没有这么高调。

  姜君逾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顾谨,这是你的手笔?”

  顾谨很是得意,“我的先锋营只不过出了五分之一的人马呢。”

  姜君逾看了他一眼,“顾谨,你终究还是太不谨慎,有些事情委实不用太过招摇。”

  “一生只娶一次最爱的人,当然要给她最隆重的礼仪,招摇一些又何妨?”顾谨满不在乎,“你就是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姜君逾道,“待会儿别闹得太凶,差不多就得了。”

  “知道了。”顾谨亲自给他牵来一匹披红挂绿的马来,如果不是红绸遮挡,估计那马儿的脸也是绿的,军营中的战马哪一匹不是冲锋陷阵,勇猛无敌的,这样的打扮,以后还有什么马脸去见兄弟姐妹们。

  姜君逾也是极不适应地翻身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公主府接亲。

  到了公主府门前,姜君逾还没有任何动作,顾谨已经飞身下马,领着一帮早就来到门前等候的士兵挡在了门前。姜君逾看傻了,“顾谨,你这是干嘛?”

  顾谨笑了,“拦门啊,这个风俗都不知道?哪有这么容易就让你们夫家把人带走的?”

  “然后呢?”姜君逾听得也有几分道理,索性配合他问了一句。

  “给红包啊,给的越多心越诚。”顾谨伸出他的手在姜君逾眼前晃,“姜君逾,吉时还早,我有得是时间。”

  “难怪你一直催着我出门。”姜君逾道,“原来你早有预谋。”

  “也不是预谋,就是空出点时间玩玩,又不会耽误了你的吉时。”顾谨笑得很无赖,“快点给钱吧。”

  “如果是广平公主或者莺时在这里,倒也说得过去。”姜君逾想了想,“你的话,好像师出无名。”

  “怎么就师出无名了?”顾谨认真地说,“你我情同手足,阿悦叫了你三年兄长,现在她出嫁了,我难道不能做她娘家哥哥?”

  姜君逾看着他,“你这话,连我都感动不了。你真跟我情同手足,会这么想从我这里捞钱?”

  “一个仪式而已,如果今天没有人拦在这里,显得阿悦娘家没人,至于钱嘛,你自己掂量掂量她在你心中的分量,看着给就好,没人勉强你,我们也不敢勉强你。”顾谨指挥着让开了一条路,“将军请下马进去吧。”

  姜君逾跳下马来,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姜君逾,大喜的日子这样对待娘家人,过份了啊!”

  姜君逾大笑,回过身,低声吩咐了姜舟几句,姜舟迅速地离开,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一个小箱子,里面满满的银子再次让顾谨倒吸了一口凉气,姜君逾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淡淡地问:“顾将军,请问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顾谨一边让开,一边不满地说:“你好歹也要讲几句价的嘛,这样简单,岂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她是我心中的珍宝,没有价钱好讲,你若嫌少,我还可以再加。”姜君逾正色道。

  顾谨看着他,“你让我不要招摇的。”

  姜君逾闻言瞪了他一眼,“不是你逼我招摇的吗?”

  “你最好多准备些银两,里面还有闺蜜那一关呢。”顾谨好心提醒。

  “她们没你这么狮子大开口。”姜君逾推开他。

  “在金钱面前,人很容易迷失自我的,你别以为广平公主就视金钱如粪土。”顾谨跟在后面叫。

  姜君逾回头看他一眼,“我看也只有你一个人迷失了自我。”

  广平公主和莺时果然都不是贪财之人,只是临别之际,公主泪眼婆娑地托姜君逾好生照顾寄欢,两家不过相距千米,却弄得洒泪而别。寄欢怎么也想不到,她还在轿中黯然神伤,为未来忐忑不安的时候,公主殿下已经带了人跟过去喝喜酒了。

  倒是下轿的时候,听得门口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时进不了府门。寄欢没有搞清楚状况,却听得姜君逾的声音,“顾谨,怎么哪哪都有你?”

  是的,刚才代表女方家人拦新郎的人,现在又以男方亲友团的身份拦住了新娘。

  隔着红盖头,看不见周围的人,也辩不清眼前的事,但是听得见顾谨的讪笑,“一个仪式而已……”

  姜君逾无奈地说:“顾谨,看来你今天是真的迷失了自我。”

  “顾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找回自我?我要让你看清楚了,姜栖悦的娘家从来就不缺人!”然后,是广平公主泼辣辣的声音,“来人,跟在我后面硬闯进去,我看还有谁敢拦着!”

  顾谨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北周最惹不起的女人!”

  因为广平公主及时赶到,顾谨的这个大肆敛财的行为只能狼狈地草草收场。

  喜娘过来,将一根红绸放入寄欢的手中,她牢牢地握住后,姜君逾才牵着她往里面走。

  她藏在盖头后面轻轻地笑了。

  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从一开始的陌生,到此时,走几步该抬脚过门槛,过长廊要用几步,甚至哪一个角落里少了颗鹅卵石她都已经一清二楚,姜君逾的呵护未免也太过小心。

  而他给的呵护,恐怕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将她送进洞房后,他便去了前厅招呼宾客。

  怕她不适应,他连新房都是选在她原来的闺房。

  莺时过来,想喂她吃些东西,却听得外面脚步响,随后门被推开,她听到莺时毕恭毕敬的声音:“将军!”

  长年征战的人,身上自来地带着些肃杀之气。他虽然不是个很严厉的人,但除了她,别人面对姜君逾还是敬畏的。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出去吧,我会照顾好她。”

  隔了衣袖,莺时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手,该交待的话都交待过了,她的小女孩终于放下了心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轻叹一声,忍住满眼的泪,小欢儿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莺时放开她的手,带着满屋的下人们退了出去。

  寄欢静静地坐着,却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如擂。盖头下,一双着了靴子的脚,踏着松软的地毯,离她越来越近,她突然想起来那年,她躲在桌子下面,看到那双着了军靴的脚,避开阿娘的血,离她越来越近,原来从那一该起,他就一直在靠近她,从未放弃。

  一双手揭开了她的红盖头,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就算曾经大着胆子求来赐婚,却在这个时候胆怯了起来。

  她低垂着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他便蹲下身来,轻轻地用食指托起她的下巴,她有些慌乱地抬 起脸,正好看到他笑意盈然的眸子,他的声音里,是他自己都觉察不出的温柔,“这一天下来,可是累了?”

  她摇头,轻声应他,“还好,兄长可是累了?”

  他笑了,“还叫兄长?”

  她的脸更红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夫君……”

  他笑出声来,“欢儿,其实,你还可以再任性些,不用这么乖的。”

  她有些委屈,“小时候,阿娘专门指派了宫中最严格的教习嬷嬷来,她们说,一个礼仪天下的公主,是不可以任性的。”

  “那时候,你是大陈的公主,所以你阿娘要求你礼仪天下。”他细心地取下她头上沉重的凤冠,又拔下她束发的金钗,她一头漆黑的长发便披泻下来,他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告诉他,“现在,你只是我姜君逾的公主,所以,你不必守任何规矩。”

  她觉得心里暖暖的,鼻端却又没来由地酸酸的,他对她好,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一开始,她不敢相信,再后来,她不敢接受。大陈亡国,是她心里永远的痛,但是,阿娘,你看,你的女孩从来没有缺过宠爱。

  第一次,矜持端庄的公主主动地向他伸出手,他的个子太高,她得举起手来,于是,宽大的衣袖便滑了下去,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她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脖子,她的长发不由分说地缠上他的颈间,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姜君逾,我爱你。”

  抛开家仇和国恨,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久经沙场的将军湿了眼眶,他手上用了些力气,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欢儿,你放心!”

  她有些不解,“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郑重地告诉她,“你只管放心把自己交给我,我会一辈子护你周全。”

  她看向他,眼神清澈,“我信!”

  他却突然收了笑容,将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她愣住了,却见他已转身走向房门,随后便一把拉开门,“顾谨,带着你的人,立马滚蛋!”他的声音仿佛要冻住整个将军府,“还有你,姜舟,用不用我教你怎么做事?!”

  一阵脚步声后,后院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关上门,回过头,正看见她傻傻地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没有及时清场,没想到顾谨还真的敢带人来听墙角。”

  “这也是仪式?”她问。

  “风俗吧。”他说,“但是,对于这些不够斯文的风俗,还是需要有人来勇敢地移风易俗。”

  “所以,”她笑了笑,“夫君便是那移风易俗的勇者?”

  他吹灭了红烛,“不过,有些风俗还是要保留的,比如,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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