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藏楼诗笺注》0120

0120-1

过侯府怀亡友陈幼莲

东城巷陌年年异，双桰拏空最能记_（1）。故人何往门庭是，门外悲风入吾袂_（2）。当年无日不相见，昼语夜谈乐难比_（3）。忆尝酒半去不告，君自追我及水次_（4）。仰天执手长太息：过尔摧折非吾意_（5）。子宜为世善自爱，是时被酒已微醉_（6）。我居纔距一牛鸣，强遣肩舆为送致_（7）。一日塘边独徙倚，野鸭蔽天带霜气_（8）。北来下舆当我前，指看秋峦共称快_（9）。平生平生几知己，此情此情非梦寐_（10）。盋山顾五号能诗，写我思君得深味_（11）。

【笺注】

陈幼莲，即陈宗濂（1847-1894），字幼莲，闽县人。光绪八年（1882）进士。官工部主事、江南候补道，出佐江南督幕凡十余年。从《郑孝胥日记》可知，郑孝胥与陈幼莲之间有戚属关系，早在光绪八年（1882），郑孝胥返乡赴试，陈幼莲的父亲陈莲庭即约郑孝胥出饮，郑称其“太亲家”，并曾留宿其斋中。郑孝胥在南京期间，与陈幼莲过从几无虚日，且时常为诗钟之戏（见易順鼎《诗钟说梦》）。光绪十三年（1887）重九，郑孝胥到陈幼莲家中，螃蟹肥美，美酒香醇，二人相对叹息：“今岁不虚此重九也，未知来年踪迹耳。”孰料郑孝胥驻日时，1894年2月14日阅《申报》得知“（陈）幼莲於十二月廿四日（1894年1月30日）疾卒，为之伤感忧虑。”

郑孝胥归国后，据《郑孝胥日记》，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四月十九日（5月31日）写此诗，记于廿一日（6月2日）的日记中。时距陈幼莲逝世已两年多。侯府，当指南京的侯府街，似陈幼莲曾居于此处。

此诗描写郑孝胥经过故友陈幼莲的故居，回忆起二人相聚的欢乐与相互的关心，表达了知己逝去的深沉的哀情。

（1）“东城”二句：东城的街巷年年都不一样，向天两棵桧树，记得清晰。

“东城”，指南京东城。侯府街在南京城东部。

“桰”，字通栝，桧树。

“拏空”，凌空。宋陆游《大雪歌》：“千年老虎猎不得，一箭横穿雪皆赤。拏空争死作雷吼，震动山林裂崖石。”

（2）“故人”二句：门庭在这里，故人去向何处？门外寒风凄厉，吹向我的衣袖。

“是”，这，这里。

“悲风”，凄厉的寒风。《古诗十九首·去者日以疏》：“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袂”，衣袖。

前四句，描写自己经过陈幼莲故居，物是人非的悲哀之情。

（3）“当年”二句：当年我们没有一天不相见，昼夜交谈，欢乐无法比拟。

（4）“忆旧”二句：想起旧日酒喝一半，不告而辞，你独自追赶我，直到水边。

“水次”，水边。《汉书·赵充国传》：“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大小六万馀枚，皆在水次。”

（5）“仰天”二句：握着我手，仰天长声叹息：让你过多喝酒受摧残，非我本意。

“过尔”，过分。《晋书·陶侃传》：“侃在州无事，輒朝运百甓於斋外，暮运於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

“摧折”，打击。《史记·袁盎晁错列传》：“陛下素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此指饮酒喝醉。郑孝胥不善饮酒。

（6）“子宜”二句：你应该为这世界善于自爱，——那时我喝酒，已经微微有些醉。

“被酒”，为酒所醉。犹中酒。《后汉书·刘宽传》：“宽尝于坐被酒睡伏。”李贤注：“为酒所加也。”

（7）“我居”二句：我住的距离，如听得见牛叫那样近，你硬要派轿子，把我送到底。

“一牛鸣”，“一牛鸣之地”的略语。牛鸣声可及之地，喻距离较近。《翻译名义集·数量》：“拘卢舍，此云五百弓，亦云一牛吼地，谓大牛鸣声所极闻。或云一鼓声。”

“肩舆”，轿子。《晋书·王导传》：“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轝，具威仪。”

（8）“一日”二句：一天水塘边独自走来走去，野鸭遮天，带来秋霜气息。

“徙倚”，犹徘徊。《楚辞·远游》：“步徙倚而遥思兮，怊惝恍而乖怀。”王逸注：“彷徨东西，意愁愤也。”

（9）“北来”二句：你从北而来来，下轿到我跟前，指着看秋天山峰，共同称快地欣赏。

“称快”，喊痛快。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黥窜化州，籍没貲产，一方称快。”

从第五句到第十八句，主要选取两个旧日相聚的场景，描写二人相聚的欢乐以及陈幼莲对自己的关心。

（10）“平生”二句：平生啊平生，有几个知己！此情啊此情，不是在梦寐。

（10）“盋山”二句：盋山顾五，号称能写诗篇，写出了我思念你深沉的情味。

“盋山”二句，郑孝胥自注：“顾五子朋先有怀陈之作。”顾云有《盔山诗文录》，故称之。

尾四句，痛陈故友为知己以及自己的悲情之深，认为只有顾云才写得出。

【附记】

    庞俊云：“富于情感，最工感慨。”“（'平生平生几知己’二句）龙踵横集，何能已已。”（《养晴室遗集》卷十五《海藏楼诗》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