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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玉林 
大闸口东边的里运河堤堆下，有一条小街叫桥南街，街面上住有开棺材店的周家。他们家是老街坊了。 这周家，便是我祖上。打棺材的，便是我的爹爹。老人家木匠手艺不错，河水岸边的码头旁，还系有几条小划子，也是他打做的。放在岸边那儿，留卖给过往船家的。 爹爹和奶奶，育有二男、二女，后来小女没能保住。男的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成我的叔叔，剩下的宝贝女儿，就是我称呼的“卯姑”，爹爹给她起名叫周秀英。 我们小时候喊她的发音叫:“麻姑”，或许是看她脸上有麻子的原故吧。 长大后，才知道我喊得不对，不是因为她脸上有麻子，才叫她麻姑。而是北方的方言里有一种称“我”为“卯”的。 母亲在世的时候，我要称赞她今天的这涨鸡蛋炒得好吃的话，她会无比骄傲地说:卯不好欧。故而我喊“卯姑啊”，其实就是一种亲人间的亲切称谓。 卯姑脸上的麻子，不是天生就有的。是小时候得“天花”祸害的。那是解放之前的1942年左右的事儿，当时一条街上都是得天花的孩子，据说是坏人在水里放毒造成的灾难。就像这三年的新冠肺炎一样，都是坏人作孽造成的。这坏人也许就是侵占我们淮阴的小日本。 卯姑，从小就遭罪变为了一脸麻子，而西隔壁的胡家大小姐，其命更苦，不仅是个哑巴，而且因为得天花，害得弄瞎了一只眼。可恨的旧社会，国力弱被外敌入侵，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还有钱去买药治病啊。 今年卯姑八十三岁，也算是高寿了。二年前跌了一跤，如今行走不便，弓着腰两腿无力站直，要人在旁照顾。谈起往事，卯姑就好像麻木了，又好像古井无波，老半天后淡淡地说: “要是以前死得就好了，省得像现在这样子。” 很小的时候，卯姑还差点真的送命。那是1945年淮阴城刚解放，小日本投降后，局面还没稳定，小当兵的在小街上，大清早的挨家挨户搜查有没有坏人。当跨进我家时，一边往里走，一边喊叫:屋里有没有坏人呀？ 我的奶奶看到当兵的惊吓得呆立门口，颤抖抖地回答: “有人啊…” “有小孩在床上睡觉…” 当后面的话还没讲出来，就听一声轰响，屋里面浓烟翻腾，一片迷漫。 奶奶从惊吓中跳起，也不颤抖了，转身猛然奔向床边，但抹遍了床上却碰不到小孩。而那当兵的，向屋里仍了一颗手榴弹后就跑向下一家了。 待烟雾散开，奶奶才看到床对面的地上斜躺着愣住的孩子，衣裳已经破烂。于是，紧走几步两手把她抱起，好在人还活着。侧旁的老爷柜子都被炸成一个洞了，孩子能有活命，当真奇迹。这个小孩子，就是我的卯姑。 卯姑，出生在小街上，可留给她的幼年是“天花”之害，童年是“死里没送命”的恶梦。 少年后这段光景，终于有了快乐。卯姑背起书包，去上学了。家里毕竟是开店的，奶奶也很勤劳，得空还裱糊骨子，苦钱家用。纪家楼小学有着小卯姑快乐的读书声。她的哥哥，大她许多，都没有上过学校，而她每天却一蹦一跳地去往在从家到学校的路上。 一九五八年，十七岁花季的卯姑，进了纱厂，当了一名工人。住在了在河岸边搭建的集体宿舍里。 在我几岁的时候，奶奶带着我，从河北的路边，一路向前走。可炎闹死了，从大闸口来到了水门桥，从水门桥又到了人民剧场。再从人民剧场向前，河堤边有装粮卸面的，斜对面有砸石头子的，有从大船上卸煤的。过了一条木扶手的破旧木面板桥，前面就望见了造大桥的，就是后来的红卫桥。我们从那高桥底下路过，到前面不远处，就有摆渡船在过河。奶奶拉着我上了摆渡船，之后就到了卯姑她们厂了。奶奶挎着的小笆斗里，不知盛着什么东西，带去给卯姑了。 卯姑工作几年，闹心的事情又来了。女大不中留啊，卯姑谈对象了。相中的郎君，是个当兵退伍的，分在清江大闸北边点的锅厂工作。可是，爹爹坚决反对，一万个不同意。理由是l945年前的解放前，我们小街上的一条街面上的人家，房屋门板全被当兵的拆走了，拿去东门外的庙里(后来这地方建国后建成了肉联厂)。而那时当兵的把这些门板堆在庙里，用于搭建炮楼。 我们这儿的整个街面，都成了裸空屋，房子没有了墙板，不挡风不遮雨了。所以，爹爹恨上了当兵的。听说女儿要找个当兵退伍的女婿，情感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不认可。这下就让卯姑左右为难了，不知如何是好？得不到父母的认可，这婚姻自己怎么办？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爹爹因饥饿劳累，跌倒而死。是年为61年，记载中的三年自然灾害之年。爹爹走了，卯姑的婚姻，没了阻力。 卯姑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然而，幸福还是跑过了门。他们没有安身之地，虽有单位的集体宿舍，但是成亲的婚房没有，男方老家是老淮安乡下的，又不能丢掉上班的工作。最后，在小街上娘家的隔壁的隔壁租了一间房子，总算过起了小日子。 在租住的房间，生活了几年。小街赠于她的，还是痛苦多于快乐。小孩的出生，使她升级为人母，幸福得整天屁颠颠的，每件事情都力求完美。可是，她们家对面的一间也是租家户，中间的堂屋是过道，两家弄饭的锅、炉子都放堂屋里，而且那家也是裱糊骨子的。每每拆布什，周围是比较脏的，有的布什是从挑担上买来的，死人穿过的衣服都会有的。 放在窝子里的小孩，像嫩蛋黄子一样，低抗力很弱的，不洁的空气，肯定对小孩没好处。所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门邻居，时常就会为小孩争吵起来。这吵闹声成为了家常便饭。 后来，小孩因病走掉了，还没曾在大条石铺就的街面上奔跑过，就离别了。大表妹的小小生命太短暂了。她那幼小的脸形一点也没有印象了，只能回想起与千千万万婴儿一个样子的哭叫声，尖尖的，像歌儿动听。 这种痛，深扎至心。卯姑的脸色就如同这灰蒙蒙的秋天下，那落满地的枯树叶子，不仅变得发黄，而且没有了水份。 再后来，卯姑家搬走了。她们抢占到了靠城南体育场西边点的，市房产公司建造的房子。卯姑，离开了沧桑的老妈，离开了生活多少年的小街。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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