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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群】鲁迅文学院第43届高研班诗歌小辑

 寻梦向天歌 2023-07-01 发布于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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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群 / “鲁四三”

巫春玉/李瑞华/吴乙一/王太贵/淡豹/杨不寒/窦椋/一文/江锦灵/刘谷雨/思林/四四/王佐红/徐艺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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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选自《特区文学》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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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与曲谱

- 巫春玉 -

剧场

舞台上,演员像错别字,

但她在剧情里,是对的。

在后台,她则像自己的一个偏旁,

表演太投入,她还未完全走出剧情。

假如自我和角色都是对的,那么,

滞留在化妆室的那个人是谁?

镜子里,她看见对方的左边

是她的右边,右边是左边。

有两个人在静止中反转,

再反转,以制止第三个人从中诞生。

后来,她眨眨眼,以确认自己

仍活在另外的面孔里。

剧情来到第二幕,背景音乐

换成了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

乐声控制了所有人。舞台

在异国的骚动中旅行,像一个

与剧场对立的平行空间。

是的,所有人都在那里,只要

表演到位,她们的妆容就会让时间静止。

当钟声再次响起,编剧消失,

她去卸妆,像从油彩中

拯救一张被囚禁已久的脸。

外白渡桥

在苏州河畔的酒廊
饮一杯鸡尾酒,临窗
发现外白渡桥就隐逸于此,
带着它沉沉的铁
与这个下午之间的留白。
不是微微醉意,是一座桥
在接纳世界,并使
生活成为一首诗。
你曾在桥上确认自己从哪里来,
就像在一杯酒后确定要到哪里去。
台风吹来白顶玄燕鸥的方向,
红绿灯突然在一个十字路口休眠。
外白渡桥白天是一座桥,
夜晚,是潜伏在酒廊里的一个渡口,
它让一杯酒像一江迟到的朝霞,
让一个孤寂的人像下班后的落日,
渐渐消失于黄浦江狂热深处的阒寂。

照相馆

想有一张好照片,事实是

你一直在等待下一张。

像从未与真实的自己相见过,

面对镜头,表情仍需提前准备。

布景在变,坐姿是个永恒的

难题。向左,或向右,

任何弧度,都像在拉满弓

驯服一部分叛逆的自我。

现在,胶卷狭小,数码宽阔,

废弃的底片,已是怀旧之物。

凭借一个尬笑,你将再次获得

快门一闪。凭借风,你怀抱

新的自我,如抱着

置放了密纹唱片的复古留声机。

最后,所有照片都显示了出来,

每一张都不像完整的自己。

摄影师指了指补光灯,另有一种光影

仿佛来自记忆之外。你急迫地

想从照相馆逃离,逃离流逝——

那道如永夜的伤口的邀请。


巫春玉笔名语伞,祖籍四川,现居上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世界文学》《诗刊》《十月》《文艺报》等报刊发表作品,曾获《诗潮》《星星》等刊物年度奖、第五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第七届中国·散文诗大奖等,出版有《假如庄子重返人间》《外滩手记》等。

我的耳朵如此辽阔(组诗)

- 李瑞华 -

热烈欢迎

欢迎夜色侵入头发
暂时忘记
自己一把年纪满头白发

欢迎水流温柔抚摸
仿佛说过再见的那只手
又回来了

欢迎一只绿毛毛虫
忽然站在小腿上
裸露惊叫一声
借此像一个小姑娘

也欢迎岁月
走过的和将来的
如同欢迎吃过的一样好菜
和从没吃过的一样好菜
它们都有一样的好滋味
都值得回忆
和期待

粽子

他说心酸了一下
并不是准确的描述
除此他找不到别的
表达

如果此生不见面
就是好结局
他说想着也挺好
好像那人和自己
有关系

谁知道呢,怎样最好

眼看就端午了
他在他那里看她包粽子
另外的人
各自包和吃着粽子

这让他们
彼此关联

我的耳朵如此辽阔

她听见河水流动
暗夜里的落叶
影子从岸边经过
灵魂响起的声音
树木背后穿梭

静静地靠近
死神和未来结伴而行
什么都不遥远

在哪里
听见
她没说的
以上这些话

手挽着手

我们挽着手
在结冰的雪后散步
谈了很多
工作,人事

孩子们过年的衣服
没有提及自己嫁的人
一次都没有
这个话题可能是一个冰面
让我们害怕摔跤

李瑞华,鲁迅文学院第43届中青年高研班学员,山西文学院第六届签约作家,有作品被选入山西文学《精品典藏书系》《山西省年度小说选本》等;入选山西省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出版有小说集《爱情举着寂静灯》。

湖水及倒影
- 吴乙一 -

1

对倒影的研究,始于柳色。其新
其旧,明亮、阴暗,皆不为贵
唯其荡漾
惊动太多幻象,而变得柔软,真实可信

所有倒影,皆是对爱情的模仿

比起桃花花瓣,柳叶尤似小舟
它们在离散间
重新获得与大海的古老联系
——当黑夜降落,风从岸边徐徐吹来

2

下雨了。无数雨滴落入湖中
像是无数的人,怀揣秘密的使命
投奔这广阔的水域

他们在奔赴中
分解得越来越小,直至碎片
直至一滴水

凝望湖水过久,易眩晕,会得偏头痛
近观雨水,亦如是

3

湖水有先见之明
——取湖水可炼成后悔药

湖水停止流淌
大抵是
被美的事物所挽留,所蛊惑

4

一只野猫掉入黄昏。继而掉落湖中

溺水者的惊惶过于弱小
水泥涂抹的湖岸过于精致

精致就是危险。猫一次次攀爬
一次次滑落。留在岸沿的爪痕淌着水

直到一位诗人弯身拎起它
放在盛放的丁香树下

猫甩了甩身上的水。沸腾的湖泊
复归平静,缓缓滑入黑夜

5

湖水的枯竭,是一种善意

比如涟漪、芦苇,比如蜻蜓落在荷尖
美,源于想象,也止于想象

枯竭亦是为水赋形
那是很深的,即将被遗忘的形态

6

飞鸟中,唯白鹭的站立,是对湖的
清洗与拯救
它让停顿或流动的水
一次次明亮起来

略去水影中的倒立
白鹭的飞翔,似陡峭的音阶,其凌厉
鲜有人听闻

——那是片刻失神后,留在记忆里
长久的战栗

7

对于时间的去处,湖水深信不疑

看守倒影的人
黑暗并没有彻底改变他

8

我伟大的理想,是在暮年
拥有一方湖泊
并有机会成为其中的一滴水
——不甚清澈,不甚洁净
倒影中,能看见悉达多曾经看见的景象

每一次俯身湖水,我都能望见
湖水中复活的人
他们的面庞,温润如新,好像一切
都没有发生过

吴乙一,本名吴伟华,1978年9月出生,广东平远人;当过兵。出版有诗集《无法隐瞒》《不再重来》《关灯》,曾获第十六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第六届红高粱诗歌奖、第七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新锐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43届高研班学员。

立夏的修辞(组诗)

- 王太贵 -

立夏的修辞
“我又回到时间里来了
听见表在嘀嗒嘀嗒地响”

烈日的花棚下,刚洒过水的鲜花
滴答滴答地响,我好像逃到时间之外

没有人能做见证,有些花还在生长
有些花已近枯萎,有些花不知去向

卖花人老了,坐在藤条椅上打盹
他面前是一堆形态不一的空花盆

空花盆有大有小,有陶瓷的有塑料的
空花盆看上去,比装花的时候更好看
(﹡语出福克纳《喧哗与骚动》。)

洋葱与石榴

去皮三层,再一刀两半
刀尖碰上辛辣,手持刀具的人畏惧了
周末下午,阳光被云层收纳
窗台上的姜芽嫩红,在砧板切下葱片的瞬间
往事浮现窗前,蘸醋吃生洋葱
油锅不愿意,鸡蛋焦急的心,滋滋叫着
锅铲翻炒三五下,洋葱爱上了鸡蛋
就像我,爱上傍晚的厨房,油烟机响着
孩子们书法课归来,敲门声有顿笔的感觉
独石榴密实,多风的窗口也不能让它们
透露半点来自怀远的消息,切开石榴
得用另一把刀。红果汁滴在白纸上
纸张的脸,很快诞生一圈微小的红晕
酒红色颗粒,在盘子里堆积发亮的玛瑙
洋葱之白,如浪花叠加,涛声被热油浇灭
石榴之红,粒粒珠玑,如打散的诗句
能重拾韵脚的人,正干着厨师的活儿

石头的迁徙史

那些石头,藏身于深山老林
为何会有那么多人
历经千辛万苦,把它们炸裂、撬开
裹上稻草,小心地运到山脚下

那些石头,深陷在墙泥中
还有什么用?为何会有那么多人
不辞辛苦,像大力士、苦行僧和西西弗斯
把它们,一块块往山上推?

从石墙,到石碑
一块石头,完成自己的涅

石头一生,迁徙两次
而祖父,一生只迁徙一次

旋转木马

嘴巴因为唠叨而活着,而我的耳朵
是一个偏执的喻体,喧嚣只能左耳进
右耳出,唯独你的声音,有时石破天惊
有时似潺潺流水。以茶代酒,以富贵竹
代替昂贵的玫瑰,以陋室外的月亮
代替一纸契约,犹记那年夏夜
灯光璀璨,人声喧嚣
缤纷的游乐场,花两块钱人民币
我和你并排坐在木马上
世界第一次因为我们
而不停地旋转

王太贵,1983年生,安徽金寨人。系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43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有诗歌、小说等发表于《诗刊》《星星》《上海文学》《诗潮》《阳光》等刊物。有诗作入选《21世纪诗歌精选》《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歌排行榜》等选本。曾获首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和“青年之声”青少年诗歌创作征集活动现代诗金奖。有长诗曾入选中作协“百年路·新征程”诗歌创作工程。

妇女之心(二首)

- 淡豹 -


为愤怒寻找词语

不可能,就像总结梦。
不可能在冬天的深处高高跳起,
舔不太重的空气,保温细微的甜意,
不可能打滚于山顶,抓住一只减肥试验中的海豹
(正在拣松果),不可能如所愿跳入湖水,
最多我只能巧妙跌落,显出大量的不小心与不情愿
(从头到脚的迫不得已),不做梦者更无法总结梦,
砸碎所有透明的障碍,也无法,
走进你们的密林,保护区的边界,我
跨坐于栏杆,幻想湖

夜晚

下班了,抖掉酸到不能更酸的话,
回到不遮掩的空洞里,滑入厨房,
和下水道,登上屋檐,向身体外
扔绳子,降落于山顶,捡起石头,
考古一座图书馆,告别新陈代谢,
纵身我跳入雾缭绕的深潭,思忖
寒冷是否能比拍击的力先抵达我
绞紧的肝脏,通知我不知道的事
比如鹦鹉比狮子英武,而你摆布
色彩太用力,当然会失明于亮光
沉下的将浮起,浸泡的皮肤不再
肤浅,而变形的神义论高于那些
变形的叙事。曾变白的也将变绿
曾游泳于体内的,敲打山坡的水

淡豹,1984年生,现居北京、深圳。作品曾发表于《小说界》《花城》《十月》等,出版有短篇小说集《美满》。有小说入选《青年文学》城市文学年度排行榜,有作品被《中华文学选刊》《小说月报》转载,有小说入选《2019年中国女性文学选》《2020年中国女性文学选》《新女性写作专辑:美发生着变化》等选本。北京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三届高研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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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江的灵感(组诗)

- 杨不寒 -


正午

而且是夏天的正午,焰火
辉煌。小的冰块,率先融化
大一些的,同样在咖啡里遁走
玻璃杯滴落汗水。建筑,矩形
亮出锋利的颜色。雾气蒸腾,嘉陵江水
在马路上奔涌,流过那些滚烫的生命
直到来到我的窗前,直到认出来
我的身上,也有一条永不干枯的河流

月落

伴随着乌啼。诗意在复制粘贴中
出现乱码:渔火用电点燃
歌乐山下不见寒霜
水底不见檀香气,与晚钟声
白月光,照大江,照见嘉陵江边
不眠的人,照见楷体的屋宇
他盖起的一座姑苏城

时间

嘉陵谷流出嘉陵江。同一条河道
被安排的路程,六百万年
泥沙沉积。江水已被时间泡得发皱
水岸的激荡或轻或重
不舍昼夜的声音,是水的抗争
接着,按照安排继续上路
在一箭之地外,有浪花回头
对于自己造成的改变
如何不心怀好奇?

支流

长江让嘉陵江成为支流
嘉陵江也流入我们
而我们,成为支流

杜甫与陆游,李商隐与韦应物
我与你,次第来到嘉陵江边
加入这一场盛大的聚会

汇合在一起,构成一个整体
然后回到各自的时空
然后驯服地成为,彼此的支流

季节

当我试图为涛声寻找一种比喻时
涛声同样试图,为我传来启示
以白浪花,灰水鸟,远处瓦蓝色的天空
一些星球挪动了位置。六月的消逝
让我们感到遗憾。只要一想到那个背影
你就开始哭泣。你说:“只要还爱着……”
哦,我明白,那是你体内的暗河
七月,我们来到了一片干净的石滩
船只靠岸之处,水继续把水送往远方
……水也把水悄悄淹没

杨不寒本名杨雅,生于1996年,重庆奉节人,云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三届中青年高研班学员,重庆文学院第五届创作员,有作品发表在《十月》《诗刊》《星星》等刊,著有长篇小说《满江红》(2015)。

航之船

- 窦椋 -

不管曾经我的故事有多么恢宏
此刻只有你是我的精神寰宇
我倒下了
顺势不再仰望
很便捷地看见天空出现一架平行飞机
我纹丝不动
就去往了未知的想象
当目光高于万米
脚下就只留存白色的云海
虽然有些画面浮光掠影般虚无
可那关乎汹涌的思潮和倾慕

而如果你就此不回
我面前就横亘了拔地而起的海峡
阻断了那条通衢广陌的大道
所以,请不要进入水面
尽管你是水做的
我们的印象就停留在你最初跳那段舞蹈的时光里吧
你会成为我每部小说的主角
我把所有幸福的故事以及
有惊无险的情节都安插给你呀
你的人生理应精彩
我务必去除死亡桥段
这世间不应该有死亡
有死亡的本就不是世间

当时,我们还是登上那艘远航之船
怀揣理想也直面危机
我们不是双向奔赴
虽然我们站在一起了
却依然是我对你的守望
我要承担起捍卫者的角色
因为你曾在我虚拟的葬礼上跳了一段最长的舞
那时你以为我不复存在
能对一个不复存在的人一往情深
以一个极其不合时宜
但让另一个时空的我笑中带泪的方式
来诉说追思
我再也不会悲伤
你惊艳且高贵

所以,不用担心我真的离去了
越过右舷,我乘坐开往码头的冲锋舟
去完成我那所谓的理想
独自归去的路上有风雨雷电
有血
也有你的余香

其时,你的身影覆住整个甲板
就像太阳照耀所有水域
赐予世界无尽的生命与波光
前所未有的海天盛景中充满你的歌声
那盖过惊天骇浪
盖过巨轮轰鸣
那时候我与燕尾鲈鱼和线条蝴蝶鱼同游
其实那都是你罢了,它们好看
在洁白的浪花里,它们才配与你一并提起

然而,我与你有截然不同的目的地
你仍旧要去到你向往的百花园
要在那里无休无止地开放
我们匆匆相见以后就要各自回到各自的梦中
去吧!我希望从此以后你沉淀在你所欢喜的大地
在每个夜晚恬静安然地入睡
去吧!我希望这个夜晚的月亮为你搽上淡妆
你永远美丽
永远说得出想说的话语
你依然站在船沿
一如伫立在我心上

窦椋,1989年生于山东高唐,毕业于武汉科技大学,进修于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军事题材影视剧剧本及完成片审查专家库专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大江硝云》《魔鬼周》《昆仑哨》等7部。获全军文艺新作品奖、武警文艺奖等省级以上文学奖10余项。长篇小说《全面击溃》入选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长篇小说《昆仑哨》入选“书香重庆、阅读之星”大赛指定图书名目、入围2021年度“中国好书”。根据其长篇小说《魔鬼周》改编的电视剧被北京市广电局列为2023年度重点文艺精品项目。


花期

- 一文 -

1

不到园林,怎知宿醉的花还开着

海棠从未错付过任何一个春天,就像

我们来了,并没有枉顾墙外一往而深的花魂

如果落,就落入近处的孤日圆睁之眼

或者落入远处的手机镜头,落入分崩离析的

花粉其外,确是它们

把敏感的你惹得面若桃花

春色将盛开交给了人间

唯将落红交给了黛玉

2

风声越来越紧了

你以山鬼之孤默细嗅裸身之罂粟

并借来一缕微妙香气

那些香气就会倒挂在野生植物清洁的血管

你以困兽犹败的姿态亮出自己的匮乏

那些匮乏便如深潭里翕动的水草

这大地之眼上轻盈的睫毛啊

望向哪里,哪里就有原罪

谁潜伏在你的伊甸园

而你漫行于谁的桃花源

3

你与一树花开讨论两天前匆匆赶来的

太阳风暴,其中一朵笑得花枝乱颤

我们可没有什么清规戒律,它说

我们的母亲是学过如何求平均数的

你看,每瓣都可以这样相似

我们也没有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的是春天

4

在沉浸式体验过晕眩之后

飘飞的众花从裙底拿出了又一轮明月

想必晕眩还不够多,它们继续转着

一直转到水中升起一池睡莲

是春天,就该擦掉来时的足印

是喧腾,就该手舞藤蔓

用它们鞭笞去岁之冰雪

5

松前红绯衣处子般立于衰败的窗前,静观

罗曼蒂克的消亡时,脚边尚有刚落地的惊呼

在苦待的深夜设计一场邂逅

却被反设计成了

宣传册上那颗具体的果

樱花名字众多如同说了许多次再见

只有纯洁,混迹在不期然而然之外

6

嘶哑,盘踞在她的声带前端

像风,匍匐在花蕊的无名指尖

随时伺机而动

愈趋愈下的风雅

被愈演愈烈的风潮取缔

青衫湿被脱口秀和亚健康取缔

二黄、慢板本来是转流水、转高腔

最后不小心转到了欠款的信用卡里

让坐在镜子前的过气女主角花容失色

有时候,戴起面纱

反而能看清楚谁是替身

7

故人,总像来过似的

总像那些或将离开的花香

他依稀记得,在落日点燃的那扇窗子里

有一位乌发如云的女子

每当她默然地梳起头发

着了火的相思便开始蔓延

暖风浩荡地吹啊

吹得她从笑意轻柔到泪眼婆娑

她梳着梳着

就白了头

8

开了一半就落下的花不多

多的是活了一半就心死的人

其实,沙漠里的短命菊和室内的昙花

没有比过谁的命长

从清朝到当代,大明湖的荷花

硬是没看明白岸边发生的那些故事

洛阳城里的牡丹一开开了三千年

从《诗经》起,开到自成一派

白玉兰被艺术家塑成金身捧给最会演戏的人

向日葵被太阳塑成金身捧出绝版种子

花期到了就开

花期结束就落

这有什么可说的


一文,本名夏怡雯,诗人、编剧、话剧演员,80后。现任宁夏话剧院创编室副主任。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宁夏作协朗诵艺术学会副主席,银川市金凤区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各刊物,著有诗集《云山路》。

仰钓(外一首)

- 江锦灵 -


夜空的纰漏

终于可以谈谈花事和爱情
嘘——

当夕阳从西边被押至天牢
只需用松软的云板封门

一颗一颗地,入星星的螺丝钉
以花瓣的色泽为螺帽
锥心的情话
记得拧紧。只是忘了

所幸忘了
关一扇月亮的窗

仰钓

定然有鱼畅游湖里
从飘浮的云朵间打探
一条仿佛从天而降的钓线

他,闲坐岸畔
香烟袅袅如寂静的琴弦
似乎望向湖面
更像望向湖面长出的苍茫

我,从他的侧后方路过
望着那细长的谎言
如同种植在湖水中
耐心地等待开花或结果

除非他突然叫住我
哪怕侧身,好奇看我一眼

我感觉是在另一时空
打量这个世界
或许悄然阻止了一场诱捕

应该有一条幸运的鱼
在它的世界看见我
在湖里畅游
诱饵将收回天空

江锦灵,1984年生,江西余干人,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江西省第四届青年作家改稿班学员,作品发表于《星火》《散文选刊·选刊版》《散文海外版》《中国校园文学》《延河》《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文学》(2022年增刊)等百余种报刊。有散文入选《扇上桃花:散文海外版2021年精品集》《原浆散文精选集》等选集。

背光的角落

- 刘谷雨 -


打捞水波里游荡的草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才用嘴唇咬住浑浊的半生
灰喜鹊飞过,一条河流靠
房屋、草地和田野的长势获取信心
很多事情贴着村庄浑圆的曲线移动
树影浓密,黄昏不为所动
为淤积断断续续的童年
她选择坠入新的旋涡
和红艳的晕霞一沉到底
水波里游荡的草,如天空相似的云
那是她和曾经的自己,突然相遇
感谢冷凉的时间的回声
让她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
从一个男人的肩头
落到另一个男人的心里

城市的鸟鸣

星空截取城市的一小段影子
天亮之前,齿轮机械单调的咬合
凑齐了这无声的暴雨和闪电
天桥下蚊虫经过
大地的舌头反复舔舐
八月的白雾,裹着红肿
召回斑马线上沙哑的语言
夜那么短,短到不够异乡人
并肩行走
在绿荫成林的村庄
无数死去的鸟,把自己的喉咙磨碎
而我收集了整夜的雨,只为黏合这城市的喧嚣
没有一只鸟肯飞回来
在路灯蒙上灰尘的时候
我抖落同一片天空下的鸟鸣
或许鸟鸣,只是天亮前的一声响动

背光的角落

一场烟火,只是爱上另一场烟火
萤火虫便可以逃离帐篷,飞去绿洲

呛人的废墟,用来修复战场
树把它的根伸进茫茫沙漠
没有了泥土,所有的叶子
都堆在一个背光的角落

经过时,我拾起全然褪色
又被刮伤的一片
显然,那蜷缩的模样令人心疼
美的绝望,已将我掩埋

脚下的青草和天上的繁星
在时间划出的波纹里艰难呼吸
烟雾渐渐失去热力,只有
月亮哄着黑夜,风抱着沙

送你一匹马

也送你一场春的烟火
擦肩而过的风
我希望你记着
多湾的河流也记着

我不阻止你进入树林
进入挂满白雪的毛茸茸的树枝
飞机有一个苦闷
它赶不上一匹马

我不跟随你
我种了漫山野花
嫩生生的春呀
追不上你的马

你不是只身一人
月光才是
你的马儿跑得飞快
我种了满山野花

鸟翅划过天空

风来时不见一只鸟
攀越已是太奢侈的幻想
就连最为醒目的枝丫也被罚去展翅
高空的惊悸那么清脆
光斑像口令,模糊或清晰
深深浅浅飞落在冬天的树干上
一截枯枝留在原地
新的茎叶却在根系深处
完成了藏于阴影中的避风之窝
鸟的身体里飘着云朵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用旧姿势飞翔
风有多轻,天就有多高
触及尘世需要拔刺的褪色的喙
和裹着失效的牙痛,证明
飞在天空的鸟,比天空更飞扬

刘谷雨,90后,陕西延安人,鲁迅文学院第43届高研班学员,系中国化工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星星》《诗歌月刊》《绿风》《延河》《草堂》《海燕》《散文诗》等,现就职于延长石油。获第七届“铜铃山杯”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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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与所有的白(组诗)

- 思林 -

一颗松果落在我肩上

阳光从松叶间洒下来
暖暖的,时而微风造访
粉紫色的槐花含羞摇曳
仿佛生命得到一次洗礼

在一棵松树下翻开一页
嗅到五月开花的气息
进进出出是风的鸣奏
鸟儿稀稀疏疏

一颗松果不慎掉下来
落在我肩上
滚在刚好打开的书页上
选择了最舒服的姿势

我看到它,除了惊喜
千万颗落下无人来听
只有大地始终不渝
仰起头充满着慈悲

时间自在

紧握手中的笔
在时间之中
种下葳蕤菩提
山峰静立

走进一片森林
云端邂逅炊烟
夕阳中重现光辉

海水自天际漫延
一浪追逐一浪
拍打在岩的心上
父亲微笑着走来—走来

山河颔首,花房静默
一支火把悄悄燃起

某一瞬间

灰尘在奔涌,伴随着
肉体、灯笼、凋零的黄叶
在某一瞬间你停下脚步
停下本应奔涌的尘世流转
寂寞地走进——靠近
一座寺庙。在某一瞬间
灰尘停下来,时间被凝固
一只蜻蜓徐徐飞来,停在
你白皙的手臂上——
在某一瞬间,奔涌的
仍在奔涌,凝固的瞬间
凝固,而你悠然睁开双眼
仿佛尘世一场,一场
尘世——不曾来过

——  

我并不在乎我平淡的生活里
几乎——没有颤抖的微澜——
并不在乎我过往的微澜
在逝去的一瞬间都被对方忘记——
我不抱憾终日惶惶之人
将会比我愉悦开心许多
可我在乎你对我这个知心人
所感到的悲怆

一无所有

走上天桥的时候
我看见的不再是高楼、远处的
群山。地下无止境飞驰的
跌入一个梦。而我,只能独自
独自面对一帧帧日渐衰老的黄昏
天色终于熬不住了,就要飘起
2019年的第一场雪。垂柳
逢着了我的额头,不管我走到
哪里,这分秒不停地流失
我多么害怕走进这一条河流
可是,我必须走进,还是
赤着一双脚。放眼看人流
滚动。时间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

思林,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有个人诗歌集《晨曦中的花园》《晌午的山村》《夜幕下的都市》。

夜晚的魔术师
- 四四 -

夜晚的魔术师

如果再晚一些,它会以亲切的湖泊的形式淹没我,
它倒映着云朵和星空,以及无限遥远的危险和深情。
即使我过早地看穿了生命的意义——
是的,它是一首无法完结的诗歌,它是严峻又冰冷的谜。

如果再晚一些,它会引诱我,迫害我——
如同冰雹或沙漠,烈酒或嘲讽,喧哗或孤独……
而我多么渴望野蛮健硕的棕熊能够冲破暗黑的森林——
夜晚的魔术师把它变成一道光,一本书,一个完美无瑕的爱人。

如果再晚一些,我会游荡在城堡、花园,以及泛着幽香的家具之间,
是的,我不再忍受不安和匮乏,以及一些廉价的赞美和批评。
我突然从一群长相一致的蚂蚁中发现自己,这使我感到欣慰和幸福——
在白天,我衣着得体,谨言慎行,举止大方,但她不是我。

如果再晚一些,黎明时分模糊的白光将会把我唤醒,
人生一样愁苦的城市将变得清晰,新一轮的破碎梦幻一般降临。

即使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

多么无望的夜晚!像个魔咒——
比逝去的每一个夜晚更为荒凉可憎。
然而,即使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即使你依然凶猛地爱我——
然而——可是——我老得太慢了!并且,也不再相信爱情。

裸露着的双腿上攀爬着蚯蚓般沉默的曲张的静脉——
黑暗一点一点侵入——顽固如铁——这无声的哀乐!
多年以来,我对夜晚的迷恋一直胜于白天,
即使它像个坟墓——是的,密不透风的牢笼,疯狂的讪笑……

如果从屋顶、墙壁、地板长出我喜欢的酒红色丝绒玫瑰——
亲爱的,我并不喜悦——即使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度过无限煎熬的平庸又匮乏的日子,
或者,我一直在寻找灵魂和真相的路上……

即使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
沉重的流失,无端的变故,以及永无尽头的悲伤一刻也不会停止。

碎成两半的杯子

在陪伴我的第七天,上午八点十分,
那只崭新的、厚实的、多棱又漂亮的杯子突然碎成两半。
鲜嫩的龙井还未来得及舒展,鲜醇又浓郁的茶香四处弥散——
像几天前那个未经预谋、猝然降临的夜晚。

它在我的手中碎成两半,在承载着我的希冀之时,
暗黑的幽光闪过之后,短暂的恐慌,以及失落,以及焦灼——
然而,我必须接受它的宿命——和人,以及一切存在一样——
我再次想起破碎的你的轮廓,冰冷、坚硬、沉默,忧伤的狮子或冬天。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耐心细致地收拾残局,
并非源自对陌生房间的爱护,也并非源自责任和涵养——
是的,我太孤独了,而时间总是那么地广阔又漫长——
我小心翼翼地捡起每一片叶子,擦掉每一滴水……

在异地,在鲜醇又浓郁的茶香中,
欣喜、愉悦、幸福的情愫渐渐清晰起来……

四四,原名赵海萍,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4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邢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清明》《十月》《雨花》《长江文艺》等报刊,出版有长篇小说《渐入佳境》。散文《远山中的淡影》获得第四届三毛散文奖。

风的方向(组诗)

- 王佐红 -


风的方向

风的方向
在人群聚集的地方
并不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一截风逛过大街
树叶 树枝
甚至树干
都激动得战栗
慌乱地扑向风的方向

风的前方
就是风的方向

人们也是
沿着风的方向
躯体前倾
偶然想挺直腰背
那不得已
也只是加快了速度
向着风的方向

这么些年已过来
对于改变风的方向的想法
我从有到无
终于回到了
今天的正常

醒来

在这低矮的尘世
群集低矮的飞翔
那些生活的奋进者
不会被过多地铭记
不停地前行
有不停的苍茫

有的夜晚亮如白昼
有的白天暗如黑夜

对你
一场梦
延长了太久太久
反复的焦虑
干渴而曲折

一场新雨
一场醒来
忘不掉的过去
就远去吧

荒芜

秋风与劲草
是寂寞与荒芜的路

出走的人们
无法回头
那些过往是否存在
已难以言说
没有谁会是长效的证明者
一声吼叫穿过天空
一段鼾声在深夜里起伏
一截鸟鸣闪烁在带露的草尖

纵使年老
也无法与古人相遇
同一片土地
不同的经过

时间在未来
无限生长
无限循环

世间

时日渐长
时日渐长
日复一日
你感受的变化微小
大量复制了自己的平庸
没有感到些微羞耻

疲惫大于敏感
内心早已变得复杂
过了一首歌可以代表一段心情的年纪
结痂的麻木积厚
沿路生长

要用心发现
这世间的珍贵
还是有许多的
需要我们珍惜的更多
我们没有重视

那一些美好悄悄生长
悄悄溜走

我们只承认了——生活

王佐红,1981年11月生于宁夏固原,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编辑学会会员,副编审,在《作品与争鸣》《文艺评论》《时代文学》《星星诗刊》《长江丛刊》《宁夏社会科学》等刊物和《文艺报》《中华读书报》等报纸发表文学评论等各类文学作品百万余字。出版有文学评论集《精神诗意的唯美表达》、诗集《背负闲云》、长篇小说《上口外》(合著)等。曾获宁夏哲学社会科学奖、宁夏文学艺术奖等。

飞天者

- 徐艺嘉 -


你的头颅一昂,
巨龙锋锐的睫毛眨了眨,抖落时光积聚的尘埃。
烈焰狂妄的热量裹挟着不可抗拒的生命力,
为龙的眼睛注入了光和灵魂,
它于是活了。
嘶吼,震颤,破空而跃,
犄角渗出鲜血,吟啸刺穿耳膜,祭奠千年的沉默。
龙爪扎进胸膛,夹取还在跳动的心脏交予你,
雄伟的身姿无限缩小,褪去多重维度,
化为一枚红色图腾,吻进你的额头。
你隔着头盔感知这一切,
汹涌的泪水涌出眼眶,熄灭心脏喷出的火,
生命战胜了文明,
而文明拯救了后代。

你踏上征程的前夜,历史入梦。
这千年如深海,
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汹涌。
人类延宕而来的传说与梦想,不断叠加、推演,
嫦娥故事里夹带的虚荣与悔恨,
已无可挽回,只留下空洞的美。
夜夜伫立,翘首,
在黑暗中摸索图形,
企图截获宇宙密码,解释命运,
未果。
于是投身入海,以死亡追寻真理。
唐人的面庞、宋人的脊梁、清人的血管,
鼓动着连绵起伏的失败,像倒地的多米诺骨牌。
木制翅膀在空中断裂,
清脆的生命跌落人间,双眼还朝向天的方向,
请求一把叩问苍穹的钥匙。

你或许并不清楚,
舷窗外燃烧过的灰烬,飘浮,随即湮灭,
像多少匆忙而潦草的青春。
大漠中风沙掩埋的年轻人,
还有跌在枕木上再也爬不起来的战士,
完成了战死沙场的理想,铺就一段传奇铁路,
墓碑上隐去细节,记录了这些故事。
一座碑连着一片碑海,
不归人投入无限敞开的宇宙,光年穿越星河,
照亮你的来处和去路。
那些在夕阳中踽踽独行的老者,
以你的荣耀滋养枯竭的暮年,
将无数终点的悲壮编织成铠甲,
锻造为你的起点。

站在镜前,你看向你,
你不识镜中人。
曾经遨游蓝天的恣意与畅快,是前世的梦,
你换上新的身份,首先需要选择的是遗忘。
你是零,你不是英雄。
你彻彻底底地抛开过去,在医院检查每一块骨骼,每一寸皮肤。
你端坐在教室里,看方程,分析数理,之后奔跑,无止境地奔跑,
你的手抖动着,颤颤巍巍地写下一个一,
然后等待。
时间绵长,黏着心脏,焦灼,继而习惯焦灼。
你胸中的火在烧,无法平复,
于是你张开嘴,吞下了火球,
追逐太阳。


徐艺嘉,女,文艺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年作家、评论家。曾出版长篇小说,发表理论批评、非虚构等文章若干,获紫金·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奖,长征文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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