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记】

（美）赫伯特·西蒙：《人类活动中的理性》（Reason in Human Affairs），胡怀国、冯科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

拟探讨三个问题：理性、直觉和情感之间的关系；理性适应与理性进化之间的相似性；有限理性对社会机构和政治机构的影响。本书将对这些问题在以有限理性为基础的分析框架内，分别予以考察。

4 有两个问题值得予以特别关注：其一，在自然选择面前，是否存在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存在利他主义？其二，自然选择过程在何种程度上类似于最优化过程？

4 以第一、二讲的基本结论为基础，我们将转向第三个问题，即：在人类社会事务中，如何才能够有效地利用人类的理性？

7 构成归纳之基础的事件，有赖于复杂甚至不稳定的观察、感知和推断。事件（尤其是科学事件）的收集，通常需要借助某些工具，而这些工具本身却处处隐含着理论预设。没有任何一台显微镜，不包含哪怕最基本的光学理论；没有哪个人的口头报告，不包含某种短期记忆理论。因此，推理的不可靠性，既源自从具体事件中产生无懈可击的一般规律的不可能性，又源于事件本身所具有的不确切性和理论过滤属性。

7-8 在人们接受的推断规则中，没有哪种规则能够单纯地从描述性输入项中得到规范性的输入项。“没有前提就没有结论”的必然结果是“单单由'是什么’（it’s）无法得到'应该如何’（ought’s）”。因此，尽管理性是我们在探寻实现目标的相应手段时的强大工具，但它却无法对目标本身提供任何帮助。

9 我们完全工具性地看待理性。它不能告诉我们到哪里去，最多告诉我们如何去。它就像职业杀手，不管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也不论其好坏，都可以雇它来达到目标。究竟把我们面临的难题归咎于罪恶还是无知和非理性——是目标的卑劣，还是我们不知道如何实现它，对于我们如何看待人类生存状况会有很大的不同。

13 该理论的基本思想是把所有的价值观引入一个函数（即效用函数）之中。通过这种方式，它巧妙地解决了如何对不同的价值观进行比较的问题。事件的每一特定状态均被指定为某一效用水平，而这种假定实际上就隐含了价值观的比较。这种正式理论被称为主观期望效用（Subjective Expected Utility）理论。它的提出是20世纪前半期最引人注目的智力成就之一。

19 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是，它只是对真实世界一小块且经过高度简化的运用，并且该决策过程所产生决策的好坏，更多地取决于近似性假设和支持性数据的充分性，而不是按照主观期望效用的决策规则来计算一个最大值。

20 至此，我希望我已令人信服地说：在现实社会中，决策者不能简单地直接使用主观期望效用模型，而无论他们多么想用，都不可以。

21 首先，你的决策不是生活中广泛领域的问题的综合性选择，而是通常关注某些特定的具体事件。并且，尽管这些具体事件或许具有同等重要性，但你会假设它们相对独立于其他事项（暂不论这一假设是否合理）。

21 其次，当你进行某一具体决策时，无论它有多么重要，你都不可能对它在未来的具体详情了然于胸：……对于你的生活方式和未来境况，你了解的不过是一个大致的概貌，也许不久会发生一两项重大改变，甚至会出现一些突发情况。

22-23 上文提到的实际选择过程，在某种程度上只不过是“有限理性”的一个例子。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做出这样的假设，即生物在进化过程中能够形成一种有限理性的能力。另有大量的心理学研究表明，人们往往会跟着感觉走，而这正是人类决策时（甚至在进行深思熟虑的决策时）所采用的的决策模式。让我们把人类的这种选择模式称为“行为模型”（the behavioral model），以区别于基于主观期望效用理论的超凡模型（the Olympian model）。

23 按照有限理性的行为模型，人们在进行选择时没有必要在时间上无限追溯、在价值观上涵盖全部，也没有必要把选择中的每一个问题都与世间所有其他问题扯在一起。事实上，人类甚至所有生物所生活的环境，几乎都可以分解为相互独立的组成部分。有时你很饿，有时你很困，有时你很冷，但幸运的是，你通常不会同时碰到这三种情形。即便你同时碰上了这三种情形，那么在最紧迫的需要得到解决之前，三者之中的其他两个至少可以稍事拖延。你会有许多其他需要，但它们不会同时让你手忙脚乱。

23-24 我们生活的世界或许可以称为寂寥世界（a nearly empty world）：它有着数百万个变量，它们在理论上可以相互影响，但在现实生活中的绝大多数情形中则不会。……也许现实世界存在着相互作用的密致网络，但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考虑具有主导作用且数量有限的变量或因素。

31 在任何一个需要专业技能的领域，拥有一个能够识别出数万个目标物体或情景中任何一个的网状排序系统，是一个专业人士必须拥有的基本工具，也是其直觉的主要来源。

40 第一讲探讨了关于理性的三种观点，它们同时也是看待理性选择的三种方式。第一种是超凡模型。它假定天地之间有一个进行综合性决策的英雄式人物。超凡模式也许是上帝的思考方式，但确实不宜视为人类的思维方式。

40 第二种是行为模型。它假设人类理性是一种非常有限的理性，深受有关境遇和人类计算能力的限制。大量的经验证据表明，这是一种能够有效地描述人类如何决策的理论。它是阐释包括人类在内、拥有有限计算能力的生物体，如何在复杂而又寂寥的世界中，做出适应性选择并得以生存的一种理论。

40-41 第三种是直觉模型。它更为强调直觉的过程。我认为，直觉理论实际上是行为理论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强调的是一种识别过程：人类的技能是通过经验积累与识别而获得的，而这种识别过程则构成了其背后的基础。直觉理论认识到了人们的思想经常会受到情绪的影响，并解决了情感在将人们的注意力集中于特定问题时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的问题。

81 生存，只不过是相对意义上的较适合者生存，没有理由认为存在任何绝对意义上的最适者生存，也没有理由认为我们可以对什么是最优的适合度做出清晰的定义。

85 从进化角度审视理性过程，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首先，接受进化论（从而进化角度的理性），既不能保证我们拥有全局最大化的想法，也不能保证我们可以有着一切向着某种静态最优状态演进的想法；它能够给予我们的只是这样的信念，即只存在针对当前环境的各种局部适应性，同时向着本身也在不但移动的目标进行持续的变动。

85 第二，理性进化模型并不能为我们提供一种关于理性过程的具体机制，它表明的只是理性过程可能的变化方向。

85 第三，基于变异和选择的达尔文进化论，要求我们非常审慎地对待“自私基因”这一概念。尤其是在生态位保持不变的模型中，除了某种利己主义之外，很难发现还有什么其他东西。不过，进一步的考察表明，如何自利的目的是提高适合度，那么事实上就存在着某些强大的机制（包括前文阐述的多种反馈机制）能够使之转化为一种开明式利己主义的强大机制。

86 第四，在现实世界中，最重要最激烈的竞争过程，也许不是为了占据某个固定生态位而进行的竞争，而是某种生态位精化过程以及生态位和物种的特化过程。因此，我们没有必要把现实世界视为一个尖牙利齿的世界。

87 最后，如果把进化论与前文中人类理性的三种模型进行对比，那么进化论显然非常接近行为模型。不论是进化论还是行为模型，其核心的适应机制都是搜索一种更具可能性的生存空间并对搜索结果进行评估。这两种模型中的理性都是缺乏远见的，它们所实现的极大值都是局部极大值。我们最好不要把它们视为一种最优化过程，而是视为一种机制，一种搜索到能够“改善”原有情形的新可能性的机制。

95 就像自然环境一样，我们所处的制度环境同样使我们置身于一系列可靠的、可感知的事件之中。我们并不需要理解事件背后的因果机制，也不需要了解事件本身的细节，我们所需要了解的只是有关事件影响我们的生活、需要和欲望的方式。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稳定性和可预见性，使得我们能够在有限的知识集合和计算能力之内来处理这些问题。

107 市场和价格是现代社会非常强大的机制，它能够帮助我们每个人做出决策，而不必深入了解其他相关参与者的全部细节。与决策有关的所有信息，总括为我们为了达成交易而必须支付的价格。

107（哈耶克）即使不满足完全竞争和完全理性等假设条件，市场仍然提供了一种机制，它能够减少我们决策时所需要了解的其他人的信息数量。即使无法达到最优水平，市场机制仍然提供了一种达到社会可接受水平的方式。

108 由此可见，我们可以把市场视为一种机制，一种使得有着有限信息和有限计算能力的人类能够做出更明智决策的机制。……市场并不能提供一种独立的社会选择机制，它必须与社会控制和社会决策的其他手段结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

112-113 之所以难以把媒体作为公共决策的知识来源，最为关键的一条似乎是：媒体很少能够超越即时新闻和当前潮流，它们强调的是新闻价值、轰动效应和吸引眼球。在这一点上，电视甚至比传统媒体更差，因为它不仅能制造本地时尚，而且能够造成国内聚焦或国际关注。即便是传统媒体，它所做的往往也只是对新闻的“贩卖”，而不是深入的理解。……报纸为他提供的不过是即时事实的大杂烩，而书籍提供的则是使得当前事件条理分明、易于理解的稳定且可靠的框架。

113-114 我认为，在一个更为重视注意力稀缺性的社会里，人们为了更有效地配置其注意力资源必定会调整阅读习惯。在当前社会中，尽管经常可以听到人们对信息泛滥的抱怨，但很少有证据表明，人们避免陷入即时信息的狂轰滥炸，会采取审慎的应对策略。对于许多人来说，新闻到处都是，不必过多地获取新闻似乎只是一种新奇的说法。

116 人们看到的世界并不是整个世界，而是他们生活在其中的那一小部分世界。他们能够为他们所生活其间那一小部分，编造各种各样合理的理由，且大部分理由是朝着扩大其重要性的方向。

125 我一直主张，人类理性更多的是一种探究人类具体需要和特定问题的工具，而不是对整个世界的一般均衡进行预测和模型化或创建一个能够同时考虑所有变量的复杂模型的工具。对于理性的主观期望效应模型提供的超凡视角，我认为它的用处相对比较有限。……我们在做出私人决策或形成公共决策的过程中，作为最近似的合理假设是：我们可以假设人们的行为遵循自利（self-interest）原则。因此，任何社会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创造一种能够产生开明式自利的社会环境。如果我们希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引领我们步入和谐社会，那么我们就应该保证：其一，我们构建的社会制度，应该使得人们能够更好地表现出“自我”；其二，它不需要大多数人在大部分时间里对自己的私利做出较大的牺牲。

125-126 理性，就其本身而言是工具性的。它不能选择我们的最终目标，也不能调解我们追求最终目标上的单纯冲突：我们必须以其他方式解决这些问题。理性能够做的，不过是帮我们更有效地实现一致同意的目标。

126 正如书写的发明使我们拥有了记录思想从而能够处理更为复杂问题的能力，我们对行为后果进行预测的能力和设计新的替代性选择的能力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并将继续得到提高。尽管如此，我们目前拥有的能力，仍远远不足以应对现实世界的全部复杂性。幸运的是，现实世界甚至当前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寂寥世界，大多数事情只与其他事情存在微弱的联系，而人类理性需要应对的正是这样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