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父其人

我小姑大概是不到三十岁时，被我姑父半夜生生掐死，然后伪装上吊现场，蒙混过关。

盖棺时，我父不意看见小姑脖子上被姑父掐死的痕迹，勃然要告官。

彼时，他们一整个村子的人，男女老少、妇孺儿童，齐刷刷黑压压跪成一大片，求我父饶了他。

众口一词：“他若去坐牢，家里孩子哪个管？”

父亲就此忍下了。

我并不知道我小姑走时多大年纪，也不知道那时我到底有多大。只懵懵懂懂记得小小的自己背后拖着长长的孝布，不懂死亡为何物；只朦朦胧胧记得小姑的小儿子小小的身影在小姑的棺前蹦蹦跳跳，不知忧愁为何物。他还不懂妈妈走了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棺材里面盖着谁。

小姑留下两个幼子，就那样走了。

姑父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素不管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后，早早各自成家。大儿子送快递；小儿子学了厨艺，自己开了家小餐馆，生意甚红火。

姑父在外面赌博，输了钱便跟两个儿子要。大儿子不怕他，捏起拳头便要狠狠揍他；大儿媳也不是好惹的，破口大骂他。他怕大儿子一家，便把那些赌博欠下的债主悉数带去小儿子的餐馆吃饭。吃完嘴一抹，大嗓门吆喝：“这是我儿子开的，你们随便来吃，都算我的。”从不买单，几将小儿子的店吃垮。

偏巧小儿子性格与大儿子不同，一声不敢吭。小儿媳亦不如大儿媳泼辣。一对老实人，被那个地痞流氓父亲欺辱到终日唉声叹气，又无计可施。

我父是他俩的亲舅舅。一日，我父在家接到小表弟电话。小表弟说我姑父天天带一大帮子人去他店里吃饭，也不给钱；他的店就要吃垮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父冲电话暴吼一句：“关我屁事！”啪的挂了电话。

此事，乃吾母病倒，我在家照顾母亲之时，吾父亲口说与我听。犹记得当日他脸上神色，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办的分外对。我一言未发。

此便是一个外甥在走投无路之下找舅舅出主意得到的结果。身为舅舅，如斯不负责任，何能对得起你死去的妹妹！

我心里分外震惊，心想：“你还有脸说出来。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我家养的鸡子爱跑去邻居家啄食，邻家叔叔与我家说。为此一事，父亲要我找人回去打邻居。当时，我正在照料瘫痪在床的母亲，为母亲的腿脚按摩。闻听此言，我只想：天下竟有此等不可理喻的父亲，无事生非制造乱子，教儿女摆平。我说：“别个来说，你就笑着说：跑你屋里，你就捉倒杀了煨一锅鸡汤喝。”他骂我怂。

母亲在世的年月，我时常回家。每回回去，他都吼骂不休：“别个屋里伢(孩子）出去一个个几有本事，不晓得赚几多。别个屋里爹赌博，一输几千，他们二话不说给几千叫他去赌，输了再给。老子养你么用，又怂又没用；老子输了钱没一个把钱。还跟老子回来，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不如死在外面！死在外面老子眼都不会眨下！尸都不给你收！”我的耳朵都被他骂起茧子了，深恨他的无耻。

我特别想给他讲一个故事：我们街上有个富豪，他老爹爱在外面赌博，输了钱就让别人找他的富豪儿子要。富豪儿子帮他那不成器的爹不停的擦屁股；擦到后来终于烦了，不擦了。黑社会找上门：“你给不给，不给老子们把他弄死。”富豪儿子淡漠地一句：“你把他弄死，我收尸。”黑社会说到做到，当真把那个嗜赌如命的老爹给弄死了，丢在富豪家门前。富豪不忧伤、不报警，给老爹办丧事，安葬了。省心。

我欲与吾父讲这个故事，恐怕他暴跳如雷打死我。他知道这件事。

这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长大的。因而我性格有些怪异，母亲在世时常说我是个怪物。我也觉得自己的性格有些与众不同，但那时亦不懂是受原生家庭影响。

所以他不会在意我从事何种职业，要我卖身花钱请保姆照顾健康的他，是做得出来的。

如果你的原生家庭糟糕，切记代际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