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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李纨巧姐自留京城 贾家薛家同返金陵
且说刽子手行刑时，薛宝钗忙和丫鬟一起，把薛姨妈搀扶到一边，背转身去。宝钗嘱咐母亲道：“妈，你千万莫回头看。” 死刑犯们人头落地，监斩官命其家人自行去收殓尸首。早有薛家的仆人和小厮们上前，找到薛蟠的头颅和尸身，用衾单包裹好，抬到早已备好的一辆灵车上。宝钗扶着母亲上了车，先行回家，命小厮们扶着灵车去找人将大爷的尸首缝好。 宝钗和母亲回到家，宝钗命下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停灵。薛蟠的尸体运回来后，薛姨妈搂尸痛哭不止。宝钗正要命人去买板，忽然张其仁来了，指挥着几个人抬来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薛姨妈又命人去请一班和尚道士来，给薛蟠做道场，超度他早日脱离苦海。 展眼间过了几日，薛蟠已经入殓，法事也做完了。王夫人的病情也略有好转。宝钗便和大家商量道：“咱们再待在京城也无益，不如这几日就回南京去罢。”众人都点头应了，惟有李纨说道：“前几日，我婶子就邀我和兰儿去她那里住。我想着，婶子她年纪大了，也需要人照顾，李纹、李绮都出嫁了，她的身边也没个人儿，况且兰儿尚小，留在京城读书，于以后也便宜些，若能侥幸得中，也不辜负老爷临走前的嘱托。” 巧姐儿也哭着说道：“我也不能走！我要等着我娘回来！”宝钗安慰道：“傻丫头，你娘一年以后才能回来呢，你还是跟着我们一齐回南京去，等明年再来接你母亲罢。” 巧姐儿哭道：“我父亲被流放了，我母亲在狱里服刑，我回南京去想他们了该怎么办呢？我还是在这里等着，时不时地还可以去看看我娘亲。” 宝钗无法，便说道：“等明日我带你去探望你娘亲，到时看你娘亲怎么安排你罢。”当下计议已定。 次日，吃过早饭，宝钗便带着巧姐儿去狱中探望凤姐。巧姐儿一见凤姐，便扑上前去，抱着娘亲哀哀痛哭。凤姐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泪如雨下。宝钗好不容易劝住了巧姐儿，拉着二人在椅子上坐下。巧姐儿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感觉到凤姐的手又粗又硬，又心疼地落泪：“娘亲在这里是不是要天天干粗活？看娘亲的手，都裂口子了。” 凤姐含泪笑着安慰女儿道：“没事的，巧儿，娘都习惯了，熬过这一年去，娘就可以和你团聚了。” 巧姐儿哭着说道：“娘亲，爹爹他……”宝钗怕巧姐儿说出贾琏休了凤姐的话来，忙打断巧姐儿的话头道：“凤姐姐，琏二哥他被流放三千里，已经上路了。” 凤姐吃惊道：“三千里，他能熬得住吗？”又笑道：“免了死罪就好，流放总有回来的时日。”巧姐儿欲待说父亲休了母亲的事，宝钗忙使个眼色止住，对凤姐说道：“是呵，姐姐在狱中安心服刑，一年以后咱们金陵老家见。” 巧姐儿搂着凤姐道：“娘亲，我不想跟着太太她们回南京去，我想在这里等着娘亲出狱，到时候和娘亲一起回南京。” 凤姐思忖了一会子，问宝钗道：“这次王家被抄，不知我哥哥怎样了？” 宝钗回道：“仁哥哥倒没什么要紧，虽然家也被抄了，但没有全抄，尚可维持生活。” 凤姐想了一想，对宝钗说道：“巧姐儿既然不想回南京，那就把她送到她舅舅家去罢。横竖熬过这一年，我就可以出去了，到那时候再作打算。” 宝钗点点头说：“好，等我们回南京前，就把巧姐儿送去仁哥哥家。”说完拿出一包银子来递给凤姐：“姐姐，不日我们就要离开京城了，也无法再来看你了，狱吏那里，我已给了些银两，这些散碎银子，你就留作不时之需罢。”凤姐紧紧握着宝钗的手，含泪说道：“好妹妹！等我出去了，定要好好报答你！”宝钗摇头道：“咱们都是亲戚，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 宝钗和巧姐儿回到家，大家用过中饭，正在谈论回南京的事情，忽然小厮来报：有位自称是江南甄家的公子要求见太太。那小厮又惊奇地说，那位甄公子看起来和宝二爷长得一模一样，乍一看还以为是宝二爷回来了呢。 李纨忙进去禀报了王夫人，王夫人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好见外客？你和宝丫头替我接待罢。替我谢谢甄少爷。” 李纨出来和宝钗说了太太的意思，宝钗忙命小厮快将客人请至正厅。李纨和宝钗穿戴整齐，便来到正厅见客人。只见厅里坐着两位年轻的公子，一位英气勃发神采奕奕，另外一位宝钗和李纨见了却是大吃一惊，若不是知道宝玉服流刑去了，真就以为座中这位公子就是宝玉呢。两位公子见李纨和宝钗进来，忙站起身来见礼。李纨和宝钗忙微笑问好，请客人落座，又命莺儿快去泡茶来。 双方分宾主坐定，宝钗若不经意地微微一打量那酷似宝玉的公子，见这人丰神俊朗气质飘逸，似比宝玉多了几分精明干练。莺儿端上茶来，两位公子含笑说道：“多谢。” 宝钗陪笑说道：“听说甄公子特意来看望太太，太太本是要亲来见甄公子的，无奈病体未愈，难以支撑，故委我二人接待二位公子，万望两位莫怪我们家失礼。” 那位酷似宝玉的公子，忙站起来回道：“少奶奶言重了。家父听说荣府出事，本欲亲自来京看望，但因年老体衰，故派宝玉和朋友柳兄前来致意，路上因下雪阻了几日行程，所以昨日才至京城。今日去拜访了几位故交，闻听得政伯父他们已被圣上判了流放，宝玉来迟了一步，甚是惭愧。” 宝钗谢道：“荣府被抄，亲故好友多避之唯恐不及，甄公子却不远千里来探望我们，此等深情厚谊，宝钗代老爷太太谢过了。” 甄宝玉忙言道：“不知贵府今后有什么打算？若有用到宝玉和柳兄的地方，我们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宝钗叹道：“欠命的命已还，有罪的已服罪，现在我们家也没什么挂碍了。我们一家子正打算着这几日就回南京去呢。” 甄宝玉道：“那正好咱们可以同行，在路上我和柳兄也可以照顾你们一二。我们来时，乘坐的是柳兄自家的大船，明日我们再去雇一艘，尽够大家乘坐的了。” 甄宝玉他们去后，宝钗便和大家商量着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拾掇的，左不过是各人的随身衣物罢了。 第二日，宝钗带上巧姐儿，亲自把巧姐儿送到了舅舅王仁家，看着巧姐儿随着舅舅进了家门，这才驱车回来。众人早已收拾停当，甄宝玉和柳彦博已雇了几辆车在大门外等候。李纨和迎春扶着王夫人出来，王夫人一见甄宝玉，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宝玉回来了，惊喜地上前，却见甄宝玉施礼道：“伯母好，在下是江南甄家的宝玉，家父家母派小侄来看望伯父伯母大人。”王夫人这才知道他乃是甄家的宝玉，心里一阵失落伤心，面上却谢道：“多谢甄公子相帮。” 大家先扶着邢、王夫人、薛姨妈上了车，之后迎春、宝钗、惜春等陆续上了车，薛蟠的灵柩也装在了一辆车上。李纨母子和大家挥手泪别。 来到潞河码头，只见早有两艘大船泊在那里。柳彦博请荣府的女眷上了自家的那艘大船，自己和甄宝玉带着贾环、小厮等人乘坐另外一艘船，又指挥人把薛蟠的灵柩也装上了船。 船徐徐启动了，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望着京城，不由齐齐落下泪来。 一路无事。且说这日，船终于行到了金陵城外。王夫人也扎挣着起来，迎春和惜春一边一个扶着她，来到船头，见薛姨妈也站在那里远眺，王夫人走上前去，和薛姨妈并肩眺望前方隐约可见的金陵城。王夫人流泪感慨道：“离开故土几十年，想不到老了老了，却是这个样子还乡，一大家子只剩了这么几口人儿。”薛姨妈更是伤心，想起自己当初带着儿女进京，原为给儿女们谋一个好的前程，谁料想儿子竟命陨京城，女儿也绝婚了，当年进京时儿子生龙活虎，今日回乡却是带着他的灵柩回来的，自己有何面目见薛家的列祖列宗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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