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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几个月,为大诗人黄遵宪写了一篇一万字的诗传

 WENxinHANmo 2023-07-04 发布于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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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昔日曾读钱公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之著,慕其能用文言之体,昭别近代文学之源流。且于古今史家笔法外,别树一帜。唯一所遗憾者,其对近代大诗人黄遵宪似乎过于轻视,乃至于仅附其《新民体》一节之后,为梁启超谭嗣同之附庸。后观钱钟书《谈艺录》之初稿,意尤轻之,乃知无锡钱氏父子之持论实一脉相承尔。

 
故而当时已萌为黄遵宪补传之意。黄遵宪的《人境庐》诗,少日一读,即有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感慨。近年再三读其集,弥服其人。年谱等材料早早购之,无暇构成。今年三月,才下定决心把这篇“补传”完成。
 
历时三个多月,断断续续,年谱诗集再三读过,兼以之前所作的读书札记,在今天,终于完成了这篇一万一千字的《黄遵宪诗传》。一大愿望,就此落成。其中还有许多我个人认为或许有一定意义的思考,在这里借缘起之由,分享给大家。
 
写这篇传记时,最为核心的问题就是,如何拟定凡例?我最初既然是想要沿袭钱基博先生《文学史》的体例风格,那么用文言作传,则是必须确定的一端。但是不同于文学史的写法是,我这一篇传记着眼于一人,而非全史。并且,黄遵宪曾有「诗之外有事,诗之中有人」的观点,他的一生也是一以诗史自任。因此,要想真正了解其诗,欣赏其诗之高处,则不得不论及其人之生平。
 
故而,我觉得这篇传记的写法,或者说凡例,应当是以生平为经,歌诗为纬,相互穿插,兼以述评,庶几可实现我最初的愿景。因此决定将此传之名定为《诗传》。
 
接下来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是:这种设想中的《诗传》的体例似乎很少见到。可以参考的大概是这样几个方面的文章:史家的文苑传、文人的私传、诗集序言、诗人的墓志铭。
 
文苑传过于简略,几乎无可参考,古人曾有为诗人作私传的前例,但是偏向生平而乏对作品的穿插评述,对诗集的序言,稍可参考,但往往借题发挥,对作品的评述亦只是集中在一二所需发挥的观点上,虽足借鉴,未可照搬。至于墓志铭,则往往又私谀过甚,不免情感色彩过重。目前所阅读的书籍中,唯一可作参考的体例,依然是钱基博先生的《文学史》。只是仍有类似纪传体与编年体的区别。因此也不能完全照搬。
 
不过在综合了以上方面后,大致撰写的思路也就确定了下来:以生平、歌诗为经纬,体裁略从古人之书法,兼以钱基博文学史述评并行之例。以诗与生平相互推进。对于生平中的重要事件,比如其引以为傲的外交生涯,则详之。对于生平中的重要诗歌节点,比如说第一次整理《人境庐诗草》、戊戌返乡后的大规模创作、与丘逢甲的往来“斗诗”等,亦详加描述。此外如政治学术等方面的观点,非此篇诗传所聚焦,故而从略。生平叙完之后,仿照古人传记之附传体例,对其诗歌流传影响稍作记录。最后的“论曰”则是一些我个人的一孔之见。或许过于主观,但也放在这里与大家切磋探讨。
 
好在,黄遵宪的生平已经被林振武等学者整理为《黄遵宪年谱长编》一书。几于无所不备,大大减少了搜集资料的困难。此外对于一些具有争议的事件,则在网上搜寻了一些论文进行参考。完成过程中,文字部分得到了张绍虞兄的指点支持。在此感谢。最后将这份《黄遵宪诗传》的初稿全文分享在这里,为了便于阅读,全文转换为简体,以与各位喜欢诗歌的朋友探讨。如果能因此让大家对大诗人黄遵宪有更多的了解,那么对我而言则是欣慰无限了。这是一篇练笔之作,稚嫩之处,还请读者见谅。如果有下一篇,那么我打算撰写的应该是湖南近代外交家郭嵩焘的诗传。

黄遵宪诗传

武陵后学少白轩撰

黄遵宪,字公度,广东嘉应人。年十岁时,塾师以「一路春鸠啼落花」为题,答曰:「春从何处去,鸠亦尽情啼」,师异之,翌日复以「一览众山小」相难,应声曰:「天下犹为小,何论眼底山」,师叹为天才,乃语其父母云:「此子相貌五秀格,必非池中物,他日当光大门闾。」

少有大志,颇思树立勋名,尝取万国公报及制造局所出之书以尽读之,究心时务,不喜义理考据之学。年二十四,以乡试第一补廪膳生,次年拔贡。广东学政使幕宾周朗山琨奇其文,昌言于众曰:「过岭以来所见士,君一人耳。」遂与订交。越四载,屡试不售,乃有「平生揽辔澄清志,足迹殊难出里闾」之叹。然则数年奔走,所知愈广,虽屡伤坎坷,弥以风节自砺,忧心时局,识者莫不嘉之。光绪初,海禁大开,外人足迹如履户庭,遵宪以国家非留心外交,恐难安枕,尝谒李鸿章于烟台,毕陈形势。鸿章许以霸才。是年以举人入赀为道员,旋充使日参赞,外交生涯,遂由兹始。

遵宪初为诗,即不拘常格,慕其乡宋湘之诗风,兼取客家山歌之长,尝作《杂感》云:「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盖不满于陈陈相因之习,大言骇世,后不遽为常轨,《致周朗山函》有论曰:

遵宪窃谓诗之兴,自古至今,而其变极尽矣。虽有奇才异能英伟之士,率意远思,无有能出其范围者。虽然,诗固无古今也。苟能即身之所遇,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而笔之于诗,何必古人?我自有我之诗者在矣。夫声成文谓之诗,天地之间,无有声,皆诗也,即市井之谩骂,儿女之嬉戏,妇姑之勃溪,皆有真意以行其间者,皆天地之至文也。

不能率其真,而舍我以从人,而曰吾汉、吾魏、吾六朝、吾唐、吾宋,无论其非也,即刻画求似而得其形,肖则肖矣,而我则亡也。我已忘我,而吾心声皆他人之声,又乌有所谓诗者在耶?汉不必《三百篇》,魏不必汉,六朝不必魏,唐不必六朝,宋不必唐,惟各不相师而后能成一家言。必执一先生之说,而媛媛姝姝,则删诗至《三百篇》止矣,有是理哉?是故论诗而依傍古人,剿说雷同者,非夫也。

吾今日所遇之时,所历之境,所思之人,所发之思,不先不后,而我在焉。前望古人,后望来者,无得与吾争之者。而我顾其情,舍而从人,何其无志也?虽然,吾身之所遇,吾目之所见,吾耳之所闻,吾愿笔之于诗,而或者其力有未能,则不得不藉古人而扶助之,而张大之,则今宪所为,皆宪之诗也。先生顾其情,性情意气,可得其大概。至笔之于诗,则力有未能,则藉古人者,又后此事。惟先生教之!

盖为遵宪平生论诗之纲目也。又以科举为无用之学,尝作《述怀再呈霭人樵野丈》论曰:「祖宗养士恩,几费大官钱。徒积汗牛文,焉用扶危颠。到此法不变,终难兴英贤。中兴名世者,岂不出其间。」丙子中试后犹曰:「试思科第定何物,长此羁贫却恼公。」直以科甲为覆瓿耳。十二月,何如璋充出使日本国钦差大臣,要其同行。遵宪亦以国事糜烂不堪为,遂决意赴日。次年八月始成行。临别,题半身写真分赠诸友云:「如此头颅如此腹,此行万里亦奇哉。诸公未见靴尖趯,待我扶桑濯足来。」

遵宪长于外事,才敏达而志果决。尝语如璋曰:「世伯处事,诚不我若也。」如璋惊问其故。徐曰:「世伯每决一事,必顷易其谋,某则必察其周详,乃定其办法,一以贯之,决不改易。」如璋欣然称善,公事遂统付遵宪主办。琉球事作,使署往返案牍十馀函,出遵宪手者,十七八也。六年,与何如璋、曾根俊虎、宫岛诚一郎等创兴亚会,又尝为《朝鲜策略》,为彼谋防俄、亲中、结日、联美之策。八年,移旧金山总领事,作留别日本友人五首云:

远泛银河附使舟,眼看沧海正横流。欲行六国连衡策,来作三山汗漫游。唐宋以前原旧好,弟兄之政况同仇。如何瓯脱区区地,竟有违言为小球。

占此江山亦足豪,凌虚楼阁五云高。人饶春气花多媚,山入波流地尚牢。六代风流馀蜡屐,百家磨炼惜名刀。廿年多少沧桑感,尽日凭栏首重搔。

海外偏留文字缘,新诗脱口每争传。草完明治维新史,吟到中华以外天。王母环来夸盛典,吾妻镜在访遗编。若图岁岁西湖集,四壁花容百散仙。

海水南旋连粤峤,斗星北望指京华。但烦青鸟常通讯,贪住蓬莱忘忆家。一日得闲便山水,十分难别是樱花。白银宫阙吾曾至,归与乡人信口夸。

沧溟此去浩无垠,回首江城意更亲。昔日同舟多敌国,而今四海总比邻。更行二万三千里,等是东西南北人。独有兴亚一腔血,为君户户染红轮。

盖德川氏秉政以来,日人不复见中国士人久矣。遵宪既至,执贽造之者盈户。或笔谈请益,或招饮从游,皆以得一语之评骘为荣。遵宪尝曰:「文章之佳,由于胸襟气识,寻章摘句,于字句中求生活,是为无用人耳。」「诗之为道至博且大,若土地焉,如名山大川,自足壮大,则一丘一壑,亦有姿态,不可废也」。日人咸服其论。又每与其士大夫讲当时之务,以日本效欧美设议院、立新法,富强之速,为万国所未有,而中国士大夫向不措意于外事,故拟草《日本国志》一书,网罗旧闻,参考新政,兼取其国俗遗风、民情琐事,衍为小注,丳之以诗,即《日本杂事诗》也。既刊,风行东国,以为较本邦记述,尤加详焉。后埋稿于东京源氏桂林阁之园中,亲题稿冢。居东四年,与日本士人倾心以交,故临行惜别如是。

抵美时,排华之风尤炽。以华工勤俭,惠于土人,夺彼工作,遂致深嫉。三月,美国会议准《排华法案》,自此华人往美务工之例遂绝。美吏尝藉口卫生,禁虐华侨,遵宪径诣狱中,令从者度其容积,曰:「此处卫生顾右于侨居邪?」美吏嘿然。乃释之。又屡有虐辱华人之行,皆依美国法律力争之。华侨利益,稍赖保全。

时美人大选,民主、共和两党鬨争。作《纪事》数首。志其乱象,意含讥讽。初,日人尚民权之说,遵宪取卢梭、孟德斯鸠尽读之,乃悟太平世必在民主,语如璋曰:「中国必从西法。其变法也,或如日本之自强,或如埃及之被逼,或如印度之受辖,或如波兰之瓜分,则我不敢知。要之必变。将此藏之石函,三十年后,其言必验。」既使美,睹其官吏之贪诈,政治之秽浊,举总统则两党相争,大几扰乱,小亦行刺,则又爽然自失,以为文明大国且然,况民智未开者乎?因于所著《学术》中论墨子,以申其意。

十一年,以亡母葬期在迩,乞假归国。侨胞以其折冲保全之德,致送万民伞、德政碑。八月十五夜,念去国十载,于太平洋舟中怅然有怀,望月作歌。歌云:

茫茫东海波连天,天边大月光团圆。送人夜夜照船尾,今夕倍放清光妍。一舟而外无寸地,上者青天下黑水。登程见月四回明,归舟已历三千里。大千世界共此月,世人不共中秋节。泰西纪历二千年,祇作寻常数圆缺。舟师捧盘登舵楼,船与天汉同西流。虬髯高歌碧眼醉,异方乐祇增人愁。此外同舟下床客,梦中暂免供人役。沈沈千蚁趋黑甜,交臂横肱睡狼藉。鱼龙悄悄夜三更,波平如镜风无声。一轮悬空一轮转,徘徊独作巡檐行。我随船去月随身,月不离我情倍亲。汪洋东海不知几万里,今夕之夕惟我与尔对影成三人。举头西指云深处,下有人家亿万户。几家儿女怨别离,几处楼台作歌舞。悲欢离合虽不同,四亿万众同秋中。岂知赤县神州地,美洲以西日本东,独有一客欹孤篷。此客出门今十载,月光渐照鬓毛改。观日曾到三神山,乘风意渡大瀛海。举头祇见故乡月,月不同时地各别。即今吾家隔海遥相望,彼乍东升此西没。嗟我身世犹转蓬,纵游所至如凿空。禹迹不到夏时变,我游所历殊未穷。九州脚底大球背,天胡置我于此中。异时汗漫安所抵,搔头我欲问苍穹。倚栏不寐心憧憧,月影渐变朝霞红,朦胧晓日生于东。

中秋对月,诗家之常调。惟其不惮以新理想入旧格调,故能逾古人之藩篱,造未有之境。赴美时,尝作《海行杂感》一组,为其诗境之一大变。其六曰:「星星世界遍诸天,不计三千与大千。倘亦乘槎中有客,回头望我地球圆。」古人以诗情暗合科学之理,遵宪以科学之理而助诗情,因势凿辟,与古为新,使今人读之,尤当有悟焉。

九月,舟抵香港,有感山河之异,作诗云:「水是尧时日夏时,衣冠又是汉官仪。登楼四望真吾土,不见黄龙上大旗。」十月抵乡。邻里各携壶浆造其门,争询海外事,具答之,如是者数月。

遵宪使美数年,政务靡密。前年遭母忧,夺情不赴,兼以限华之例,祸争不已。既归,乃决意不出。出使美日秘三国大臣张荫桓命仍充旧金山总领事,虑不胜任,力辞。两广总督张之洞又命为巡察南洋诸岛,以《日本国志》稿本草创,弃置可惜,谢不往。前以使美故,几于中辍,家居有暇,乃闭门发箧,重事编纂,自比王船山之著《黄书》,次年五月始成,凡五十馀万言,亟申穷变通久、物竞天择之理。寻入都,呈北洋大臣李鸿章,以图自进。鸿章荐于总署,不省。南下呈之洞荐之,仍不用。抱郁京尘,与袁昶、沈曾植、文廷式、丘逢甲等过从。昶尤以国器许之。时薛福成将使英,昶密荐遵宪,遂以二品顶戴分省补用道充驻英二等参赞。临行,作《自香港登舟感怀》云:

又指天河问析津,东西南北转蓬身。行行遂越三万里,碌碌仍随十九人。久客暂归增别苦,同舟虽敌亦情亲。龙旗猎猎张旃去,徒倚阑干独怆神。

既抵英,与福成相能。下行文牍,悉以任之。是年伦敦大雾频仍,白昼燃灯,咫尺不辨,遵宪后补作《伦敦大雾行》记之云:

苍天已死黄天立,倒海翻云百神集。一时天醉帝梦酣,举国沉迷同失日。芒芒荡荡国昏荒,冥冥蒙蒙黑甜乡。我坐斗室几匝月,面壁惟拜灯光王。时不辨朝夕,地不识南北。离离火焰青,漫漫劫灰黑。如渡大漠沙尽黄,如探严穴黝难测。化尘尘亦缁,望气气皆墨。色象无可名,眼鼻若并塞。岂有盘古氏,出世天再辟。又非阿脩罗,搅海水上击。忽然黑暗无间堕落阿鼻狱,又惊恶风吹船飘至罗杀国。出门寸步不能行,九衢偏地铃铎声。车马鸡栖匿不出,楼台蜃气中含腥。天罗磕匝偶露缺,上有红轮色如血。暖暖曾无射目光,凉凉未觉炙手热。吾闻地球绕日日绕球,今之英属遍五洲。赤日所照无不到,光华远被天尽头。乌知都城不见日,人人反抱天堕忧。又闻地气蒸腾化为雨,巧算能知雨点数。此邦本以水为家,况有灶烟十万户。倘将四海之雾铢积寸算来,或尚不如伦敦城中雾。

为中国诗人目击近代工业污染之先声。又作《今别离》四章,以火车、轮船、电报、写真四时物入于诗,皆得其宜,脍炙一时。义宁陈三立盛许之,谓其「质古渊茂,隐恻缠绵,盖辟古人未曾有之境,为今人不可少之诗。」

遵宪以时事自任,不屑诗人之名。四十以前所作随手散佚,既使欧,愤时势之不可为,感身世之不遇,始荟萃成编,藉以自娱。十七年,《人境庐诗草》成,自序云:

余年十五六,即学为诗。后以奔走四方,东西南北,驰驱少暇,几几束之高阁。然以笃好深嗜之故,亦每以馀事及之,虽一行作吏,未遽废也。士生古人之后,古人之诗号专门名家者,无虑百数十家,欲弃去古人之糟粕,而不为古人所束缚,诚戛戛乎其难。虽然,仆尝以为诗之外有事,诗之中有人;今之世异于古,今之人亦何必与古人同。尝于胸中设一诗境:一曰复古人比兴之体;一曰以单行之神,运排偶之体;一曰取《离骚》乐府之神理而不袭其貌;一曰用古文家伸缩离合之法以入诗。其取材也,自群经三史,逮于周、秦诸子之书,许、郑诸家之注,凡事名物名切于今者,皆采取而假藉之。其述事也,举今日之官书会典方言俗谚,以及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耳目所历,皆笔而书之。其炼格也,自曹、鲍、陶、谢、李、杜、韩、苏讫于晚近小家,不名一格,不专一体,要不失乎为我之诗。诚如是,未必遽跻古人,其亦足以自立矣。然余固有志焉而未能逮也。《诗》有之曰:「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聊书于此,以俟他日。光绪十七年六月在伦敦使署,黄公度自序。

稿成,旋充新加坡总领事。保侨促教,一时文风起振。尝奏开海禁,给予在洋商民护照,任其回国置业,往来从便,以坚华侨内向之心。英人责其逾权,遵宪引国际法沮之。未几,甲午变起。朝廷锐意用兵,卒不敌日,平壤既陷,日人乘势内侵。而遵宪悬于海外,徒致悲愤。次年奉命归国,充江宁洋务总办。与同人祭沈葆桢,作《乙未二月二十七日公祭沈文肃公祠》,诗云:

管弦合沓钟鼓喧,左炉右鼎腾香烟。翩然被发乘云下,知公未遂神龙蟠。凭阑东望大江去,旁通闽海百由延。增城赤嵌矗弧岛,下有膏沃千良田。柘浆茶荈作银气,红尘四合城郭阗。生番攫人食人肉,侧有饿虎贪垂涎。当时倭奴轶我界,公统王师居中权。大官媕婀主和议,公唾谓不值一钱。侧闻近者议输币,乃竭水衡倾铜山。南门管钥东流柱,摇摇竟如风旌悬。流求两属忽改县,举族北辕王东迁。公言尺寸不许让,兴灭继绝兼保藩。毡裘大长议分岛,公尚摇手谓不然。岂期舐糠遂及米,神州亦竟污腥膻。巍峨钜舰古未有,凿破混沌成方圆。考工作记智述物,云房石栈相钩连。后来汉帜成一队,椎轮筚路推公先。病中呢喃造铁甲,欲聚众铁城三边。东沟一战炮雷震,轰轰洞击七札穿。人船兵甲各糜化,虫沙万数鱼鳖千。威海刘岛据坚要,漆城孰上池难填。蝝息蜷伏不敢出,如引铁锁封喉咽。天骄横肆地险失,坐令蚍蚁咸无援。曹蜍李志奄奄气,仰求敌国垂哀怜。言为众生乞生命,手书降表黄龙笺。恐公闻此气山涌,妄语诡公船犹全。就中邓林二死士,躬蹈烈火沈重渊。愿公遣使携葆羽,垂手接引援上天。金戈铁马英灵在,倘藉神力旋坤乾。吁嗟公去十六载,今日何月时何年。捧觞再拜席未散,又闻奔命囊书传。(自注:是日闻澎湖之警。)

备述当时之事,抒尽悲慨。是诗结构尤奇,盖以今昔交次穿行,昔沈文肃力主造船,今则船毁师亡,昔于日人寸土不让,今则输款割地,主权沦失。今虽祭公,亦不敢告公今日之事。盖沈文肃晚年心血,尽在造船一事矣。戊戌返乡后,补作《悲平壤》《东沟行》《哀旅顺》《哭威海》等,以连章之法,次第纪实,极沉郁之致,而绝无蹊径雷同,实为古来史诗所罕有。

及马关约成,益痛恨于时局。值袁昶往江宁,语遵宪曰:「君《日本国志》,可抵银二万万。」遵宪怪问其故,昶曰:「此书稿本,关在总署,久束高阁,除余外,无人翻阅。甲午之役,力劝翁常熟主战者,文廷式、张謇二人。使彼二人见之,必不敢轻于言战,彼不言战,则战机可免,而偿银二万万亦可省矣。」条约既许以苏州、杭州为租界予日本,授受之际,遵宪适主其事。日人欲设专管租界于苏州,遵宪乃拟章程六条,阳示退让,阴靳其权,日领事竟莫能难,归报其国政府,不许。张之洞亦严斥其六条多不合宜,且未禀请督抚,遽换照会,失之急率。兼有蜚语中其受外赂以便日人。遵宪乃知事不可为,决意去职,清廷亦终屈,前拟章程遂悉废之。

十月,奉旨入觐,上问:「泰西政治何以胜中国。」答曰:「泰西之强,悉由变法。臣在伦敦,闻父老言,百年以前,尚不如中华也。」上初甚惊,旋笑颔之。将以使英,英使赫德与遵宪有怨,谗之,遂改使德,德人以英拒之使使德,亦尼其行。乃株守待命。湘乡曾广钧读遵宪诗,序之曰:「古今以诗名家者,无不变体,君诗可谓善变。」遵宪酬之云:「废君一月官书力,读我连篇新派诗。风雅不亡由善作,光丰之后益矜奇。」其自张新派诗之旗帜始此。

赴湖南长宝盐法道任,署湖南按察使。巡抚陈宝箴,力行新政,遵宪与之。凡与民利民瘼相丽,而为一方民力能举者,悉属之,领以民望,而官辅其不及焉。办时务学堂与南学会,倡民治于众曰:「亦自治其身,自治其乡而已。由一乡推之一县、一府、一省,以迄全国,可以成共和之郅治,臻大同之盛轨。」南学会实兼学会、议会之体也,故尤重之。又略仿西国巡警之制,参以周官之法,设保卫局,整顿刑狱,删陋俗,定罚规,尝出示禁女子缠足,与设湖南不缠足总会于长沙小东街。民甚感之。湖南之治遂称天下,而谣诼首祸亦始此也。

初,康有为筹开强学会于沪上,遵宪力为襄助,尝曰:「此会之设,若志在译书刻报,则招罗名流十数人,逐渐扩充,足以集事,乃欲设大书藏、开博物馆,不能不集款,即不能不兼收并蓄。」旋遭劾禁。遵宪谋再振之,乃办《时务报》,拟招天下文士以主笔。初,遵宪阅公车所上书,喜其明白晓畅,问何人所作,或以新会梁启超对,故电召之。及晤,欲试其才,乃与论中外大势及办报新学之要旨,相谈至夜,属其归而记之。翌日天未曙,启超即来谒,出所记四五万言,遵宪大惊,起而检之,喜曰:「子真吾理想中之主笔也。」遂加录用。遵宪办报为文,务取简达,不苟为夸饰。章炳麟尝致所为文,以其多古语涩字,不利报章宣传,乃退还之。炳麟大恚,由是常詈公度。既入湘,复办《湘报》《湘学报》,倡言改革,规划周详,不数月湘中风气丕变。上闻之,谕各省效法仿行。戊戌,命以三品京堂充出使日本大臣。以久病未遽就道。甫抵上海,又因疾致养。未几,京中政变作,康梁出奔。有奏遵宪为康梁党徒者。缇骑围室两日,几受罗致。时袁昶密言于枢部,谓万不可再事钩求,致成党祸,兼以前日相伊藤博文为之缓颊,乃得旨放归。作《九月朔日启程由上海归舟中作》云:

月黑霜凝点客衣,寥天雁影乍南飞。一池水问干何事,万里风劳远送归。测镜回看星贯索,解装待问石支机。旁人莫误三能望,遥指银潢望紫微。

又尝作《雁》一首,一抒惊魂未定之慨:

汝亦惊弦者,来归过我庐。可能沧海外,代寄故人书。四面犹张网,孤飞未定居。匆匆还不暇,他莫问何如。

钱仲联评曰:「咏物至此,真得唐贤三昧。」

既返乡,重葺人境庐,以二百万钱购其邻废屋广之。遵宪粤人,尤善治生。尝治业于南洋、武昌等地,昔梁鼎芬辞钟山书院之席,遵宪意颇不然,致函曰:「许鲁斋言士夫须知治生。虑公无啖饭处耳。朋辈中受此累者多矣。惟遵宪颇舒卷目,如一日挂冠,便可归去,即杜门不出,永不求人,亦无不可。百事不如我公,此一节差足傲人也。」殆非虚言。

家居无事,乃著书讲学。常短衣楚制,独行山野间,颇以自适。惟生平驰驱少暇,诗亦不常作。乃效龚自珍作《己亥杂诗》八十九首,备叙所历。意犹未足,乃择向时闻见而欲笔之于诗者,详搜材料,俱以长篇出之。兼其一以诗史自任,故所作多为数十年间史事。甲午诸篇外,若《西乡星歌》《流求歌》《冯将军歌》《逐客篇》《番客篇》《罢美留学生感赋》《台湾行》《度辽将军歌》等,皆此时所作。又有记事若《伦敦大雾行》《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等,皆出入古今诸家之间,而不为之囿。黄景仁、龚自珍尤所办香。使英时,尝过锡兰岛,盖古师子国所在也,见卧佛一尊,乃作《锡兰岛卧佛》六首,为集中五古之最奇伟者。梁启超评曰:「煌煌二千馀言。真可谓空前之奇构矣。荷莎弥田诸家之作。余未能读。不敢妄下比骘。若在震旦。吾敢谓有诗以来所未有也。以文名名之。吾欲题为印度近史。欲题为佛教小史。欲题为地球宗教论。欲题为宗教政治关系说。然是固诗也。非文也。有诗如此。中国文学界。足以豪矣。」人境庐集中长篇奇构,概出于此时也。

庚子,李鸿章督粤,屡电召之,以事无可为,一谒即旋。然终不能忘天下之事。拳变作,深以为忧,作《初闻京师义和团事感赋》三首、《述闻》八首纪之。未几,八国联军入京,两宫西狩,遵宪心尤系之,每闻车驾所至,如己相从,累诗纪其实。体皆七律也。盖遵宪于此体,素少用心,向日所作,多以单行气行之,要皆变体。十一年归乡,乃为一变。若《小女》《即事》二首云:

一灯团坐话依依,帘幕深藏未掩扉。小女挽髯争问事,阿娘不语又牵衣。日光定是举头近,海大何如两手围。欲展地球图指看,夜灯风幔落伊威。

墙外轻阴淡淡遮,床头有酒巷无车。将离复合风吹絮,乍暖还寒春养花。一醉瞢腾如梦里,此身飘泊又天涯。打窗山雨琅琅响,犹似波涛海上槎。

范当世评曰:「七律最难于伸缩自如,转变不测,吾于此二律,尤三复味之不厌也。」

而此后作诗弥少。至戊戌放归,乃厥词大放,如《感事》八首之「谁知高后垂帘事,又见成王负扆时。」「东市朝衣真不测,南山铁案竟无名。」「心肝谁奉藏衣诏,骨肉难徵对簿词。」「柏人谁白孱王罪,改子终伤慈母恩。」「忍言赤县神州祸,更觉黄人捧日难。」《寒夜独坐卧虹榭》之「今时何时我非我,中夜起坐心旁皇。风声水声乌乌武,日出月出团团黄。」《腊月二十四日诏立皇嗣感赋》之「十世忽遭阳九厄,再传失纪仲壬年。」《庚子元旦》之「汉厄愁看正月卯,代来几协大横庚。」《有以守社稷为言者口号示之》之「要知四海为家日,终异诸侯失国时。」《闻驻跸太原》之「兵甲谁清君侧恶,衣冠各自贼中来。壶浆夹道民争献,愿祝桥从万里回。」等,皆穷极正变,无不可为。《中秋夜月》一首云:

曾闻太姆会群仙,霞缛云絪敞绮筵。齐唱人间可哀曲,却忘天上是何年。横争丛博拚孤注,醉掷陶轮碎大千。剩取山河月中影,不成沧海不成田。

沈郁悲壮,末联尤尽家国之痛。又有《京师》一首云:

郁郁千年王气旺,中间鼎盛数乾嘉。可怜一炬成焦土,留与东京说梦华。鸲鹆来巢公在野,鸱鸮毁室我无家。登城不见黄旗影,独有斜阳咽暮笳。

盖感国都之陷也。又闻俄罗斯寇东三省,夜不能寐,作《夜起》一首云:

千声檐铁百淋铃,雨横风狂暂一停。正望鸡鸣天下白,又惊鹅击海东青。沈阴曀曀何多日,残月晖晖尚几星。斗室苍茫吾独立,万家酣梦几人醒。

以「海青击天鹅」之典,谐音俄国。其用典精审如此。三首要皆集中杰作。至此七律乃独树一帜。丘逢甲,遵宪京华之故识。甲午后,割台议起,逢甲力倡自主,事不成。乃内渡。造人境庐。抚时感事,倾心而谈。归后以七律相往还,乃至八叠,时人目之为两雄相争。丘黄并称,当始于此。或谓遵宪长于大篇,七律当放出逢甲一头。观此八唱之作,壁垒弥新,虽逢甲无以过也。

辛丑之变,纪事之诗达数十首。又拟成一空前之长篇,曰《拳团篇》,未果。及和约讲成,李鸿章殁。遵宪作《李肃毅侯挽诗》四首,其三云:

毕相伊侯久比肩,外交内政各操权。抚心国有兴亡感,量力天能左右旋。赤县神州纷割地,黑风罗刹任飘船。老来失计亲豺虎,却道支持二十年。

末联自注云:「公之使俄罗斯也,遵宪谒于沪上,公见语曰:『联络西洋,牵制东洋,是此行要策。』及胶州密约成归,又语遵宪曰:『二十年无事,总可得也。』」

其四云:

九州人士走求官,婢膝奴颜眼惯看。满箧谤书疑帝制,一床踞坐骂儒冠。总无死士能酬报,每驳言官更耐弹。人哭感恩我知己,廿年已慨霸才难。

末联自注云:「光绪丙子,馀初谒公,公语郑玉轩星使,许以霸才。」二十八年,遵宪再订《人境庐诗草》,成十一卷,诗六百馀首,亲以李侯挽诗四首殿之,盖有意以此收束生平,于国运、身世并深致感慨也。其弟遵庚以此后所作二题五首补续之,失其本意也。故今日所传之《人境庐诗草》皆以《病中纪梦述寄梁任父》殿之。

晚年以办学育才为救国之法,尝遍览西人学术,作致梁启超书曰:「二十世纪中国之政体,其必法英之君民共主乎。胸中蓄此十数年,而未尝一对人言。惟丁酉之六月初六日,对矢野公使言之。矢野力加禁诫。尔后益缄口结舌,虽朝夕从公游,犹以此大事,未尝一露,想公亦未知其深也。」「仆初抵日本,所与游者多旧学,多安井息轩之门。明治十二三年时,民权之说极盛。初闻颇惊怪,既而取卢梭、孟德斯鸠之说读之,志为之一变,以谓太平世必在民主,然无一人可与言也。及游美洲,见其官吏之贪诈,政治之秽浊,工党之横肆,每举总统,则两党力争,大几酿乱,小亦行刺,则又爽然自失,以为文明大国尚如此,况民智未开者乎?因于所著学术中《论墨子》略申其意。」「近年以来,民权自由之说遍海内外,其势长驱直进,不可遏止;而或唱革命,或称类族,或主分治,亦嚣嚣然盈于耳矣。而仆仍欲奉主权以开民智,分官权以保民生,及其成功,则君权、民权两得其平。仆终守此说不变,未知公之意以为然否?」是为其生平政治思想之综概也。

时启超欲作《曾国藩传》,索遵宪评其为人。曰:「仆以其学问皆破碎陈腐、迂疏无用之学,于今日泰西之哲学,未曾梦见也。其功业比汉之皇甫崧、唐之郭子仪、李光弼为尤甚。然彼视洪、杨之徒,张、陈之辈,犹僭窃盗贼,而忘其为赤子为吾民也。」又曰:「曾文正者,论其两庑之先贤牌位中,应增其木主,其他亦事事足敬,然事事皆不可师。而今而后,苟学其人,非特误国,且不得成名。」「天之生文正,所以结前此名臣、名儒之局者也。佛言:谤我者死,学我者死。若文正者,不可谤又不可学者也,不亦奇乎?」可谓名论。

乙巳,制一艇成,颜曰安乐行窝。并题联云:「尚欲乘长风破万里浪,不妨处南海弄明月珠。」盖其绝笔也。二月二十三日,卒于家。年五十有八。

遵宪为人简傲,高自标置。以属员谒两江总督张之洞,跷脚高坐,摇头而大语。之洞不喜,乃置之闲散。后康有为语遵宪曰:「张督近于某事亦通。」遵宪昂然答曰:「吾自教告之。」其才识自负如此。与郑孝胥交,题其诗稿,中有「纡徐淡妙,将来可自成一家」之语,竟致其怨。孝胥退而记之曰:「黄实粗俗,于诗甚浅,而谬附知音者也。」后虽交从如故,而孝胥每阴诋于日记。然与陈三立、梁鼎芬等文士过从,则相谈无隙。又尝游于武昌、秦淮之间,识龙阳易顺鼎、侯官陈衍,各以诗酬答,尤与三立相赏音。三立目之为天下健者,遵宪谓其有商榷万古之情。虽诗法取径迥异,其相推挹如此。

晚年自许尤高,尝曰:「吾之五古诗,自谓凌跨千古;若七古诗,不过比白香山、吴梅村略高一筹,犹未出杜、韩范围。」丘逢甲跋其诗云:「四卷以前为旧世界诗,四卷以后乃为新世界诗。茫茫诗海,手辟新洲,此诗世界之哥伦布也。变旧诗国为新诗国,惨淡经营,不酬其志不已,是为诗人中嘉富洱;合众旧诗国为一大新诗国,纵横捭阖,卒告成功,是为诗人中俾思麦。故分体而论,则五律与四卷以前,可谓曰美。四卷后七古乃美而大;七绝大矣,而未尽化也。已大而化,其五古乎!七律乎!地球不坏,黄种不灭,诗教永存,有倡庙祀诗圣者,太牢之享,必有一席。信作者兼自信也!悬此言集中,二十世纪中人,必有圣其言者。」又曰:「海内之能于诗中开新世界者,公外,偻指可尽。忽有自海外来与公共此土者,相去只三十西里耳!后贤推论,且将以此土为东方诗国之萨摩、长门,岂非快事?然开先之功,已日星河岳于此世界矣。」堪为知己定评矣。

既殁,海内皆挽。身后起而效之者如云,尤以《今别离》四章独成一体。然学者不过以新名词罗织入诗,启超所谓「以旧风格参新意境」者,未尝梦见。名虽高,嗣响日希。今代以来,则又自郐以下矣。

论曰:

岭南之地,濡染外风,尤胜中原。公度革新之意,当源乎此。少日为诗,不过流风乾嘉,取径定盦。西行后,浸历欧风美雨,眼界始豁,虽不暇为诗,而诗已自贮乎胸中。戊戌返乡,一泻无馀,如《逐客篇》《锡兰岛卧佛》等,皆震古烁今之巨制,无所不概,大千俱有。古人数百言之长诗,于公度为小品也。此固学识兼济乃致。其以诗史自任,恢张数十年间之国运身世,尤堪定鼎于古今。李合肥霸才之评,移之于诗,殊无愧焉。或以瑕累百出,疏于持律让之,此固大行细谨之辩,钱萼孙「著眼大处,开径自行」之言,可扫浮音。

公度晚年与梁任公书尝曰:「意欲扫去词章家一切陈陈相因之语,用今人所见之理、所用之器、所遭之时势,一寓之于诗。务使诗中有人,诗外有事,不能施之于他日,移之于他人,而其用以感人为主。」是其新派诗之根本宗旨也。观其少日「我手写我口」之论,弥进一义矣。「不先不后,而我在焉」,斯之新可至焉。今人盛传诗界革命之说,梁任公实张之,殆其时于诗尚未稔也。晚年之皈依宋派,可证斯言。乃知任公革命之说,一如公度之「我手写我口」。后人宝之,以其迎世所需,且向日所未见尔。康瓠周鼎,识者自辨。学诗者倘执此二言为定论,恐二贤皆不受也。

或谓公度诗有新意象,而无新理致。唯以其踪迹寰球,故得先登诗界之新大陆也。果如是,则先公度而至泰西者,何尝无大诗人之属?湘阴郭嵩焘,吾国驻外大使之第一人。余尝读郭公诗,闳远阔大,其学囊涵古今,无锡钱氏父子皆盛许之。然其诗终卷无一语涉新意象。岂郭公之才识果亚于公度乎?非也。乃知诗界之哥伦布、麦哲伦,岂易得哉?岂易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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