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碧山之时，我已穿过尘土飞扬的砂石公路，登上去县城的班车，到支行报送年度经营成果。这是我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第三个年头，是又一个日以继夜，为前一天晚上的加班，划上句号的最后一道工序。
元旦挤班车，虽然辛苦，却是美差。这世界不仅笑比哭好，而且城里比乡下好，县城也是城，十多年前曾让我魂牵梦绕；吃喝免费，差旅全包，分散在其他公社且岗位相同的同学，还能借机相聚，畅叙生活逸事，倾诉离别之情，忘却工作烦恼，一举数得。因此，每月一次的送报表，《陈焕生上城》的幸福感便油然而生，欣喜、惬意又悠闲。
沿海地区及中心城市的经济整肃运动，对相对落后山区的影响力有限。除了报纸上报道的各种案件，我所在的区域和我一样，带着欢度元旦的余温，平静地迎来农历辛酉年春节。
所领导履行诺言，带着去年被“家访”的同事，在春节前探望我的老母亲。说看望老人，不如直接说送我回家更贴切。由于两县相邻，这次的“家访”不需多地折腾，在两个县城中转后，当天傍晚就到家了。寒暄与慰问后，我陪同二位绕村子转了一圈，参观我生长的环境。
同样生长在丘陵地区的所领导，对我们村的“风水”赞不绝口。群山环绕着一片小小的平原，犹如崇山峻岭之中，镶嵌着一枚闪闪发光的明珠。村子坐落在小平原靠西的小山边，三面环水，配上沿着“平原”边沿，那流向远方的清澈小河，划上的完美曲线，勾画出一幅完美的依山傍水画卷。平原尽管狭小，但水源较丰富，麦稻两季，旱涝保收，成为他羡慕并经常提及的话题。
此时的故乡虽不富裕，但追求美好未来的强烈愿望，让一年一度的春节氛围，变得异常的热闹和喜庆，各大队组织了彩船、舞狮、龙灯等种种形式的表演，在欢庆春节的同时，祈求“五谷丰登、鸡鸭成群、六畜兴旺”的新年生活。美好的时光稍纵即逝，带着依恋和不舍，告别母亲和兄长返回了工作岗位。
回到单位，本应开始忙碌的工作，可当地的春节情结依然强烈。同事、朋友轮流做东，大请“春客”，我们两个家在异地的同事，就成为邀请的重点，家家不落，“吃遍”全公社。接踵而至的是家在外地的朋友，轮流在各自单位食堂坐庄，宴请不同学校毕业的大家，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我也不例外地请了朋友们。
经过一年多的实操，我处理业务的能力及效率都有了极大的提升。于是我加大了笔耕的力度，撰写各种体裁的文字，希望得到成功。遗憾的是无论我寄出的文字是什么体裁，都是入海的泥牛，既无声息，也无涟漪，挫败和失望的魔棒，一次次砸向虚弱的上进心，让手写变铅印的幻想一次次落空。
在我的写作一筹莫展之时，忽然收到好久没有音信的高中同学的来信。本以为是嘘寒问暖、倾诉别情、传递友情的天使，打开后发现是邀请加入“环球游戏”，让人瞬间懵懂。所谓的环球游戏，就是让你先按信中的要求，寄一元钱给前面参与游戏的某人，再将信的正文抄（复）写6份，分别寄给6人，由收到者再次照办，待你的第N个下线参与者同时给你汇一元钱的时候，你就可以一次性收到200多元钱。我觉得这游戏很无聊，便没有照办，让同学六分之一的希望，从我这儿中断。
一次因私事到兄弟所做客，得到了人生的第一场酩酊大醉。朋友在“设宴招待时，请来三位同事作陪。见我声明不善酒力，朋友信誓旦旦，说他也不饮酒，只因我的“光临”，他才勉为其难喝一点，还让同事做证。其同事当然是胳膊肘向外，证明他不喝酒。既然都不胜酒力，又不能不喝，那就大家一样。由于低估了太白遗风熏陶的作用，本以为挑的是软柿子，谁知到嘴里变成硬核，被“崩掉大牙”。自己醉得不省人事，让外出两天的计划延长了一倍。
也许是两年工作的磨砺，洗净了我一脸的稚气，也许是寻找调动的行动引起了大家的关注，领导、同事和朋友，接二连三地有人帮我介绍女朋友。所领导更是关心，先是在接待支行行长的酒席上，请求前来陪行长的公社领导，为我们两个异地学生做红娘，让我们受宠若惊。后来又会同某女孩单位的领导一起组局，要求我去参加见面的晚宴。只是当时一心想着调动，坚守着不找女朋友的底线，知道他们说女孩的条件不错，配我只高不低，我还是找理由没有去参加。好在领导大度，事后绝口不提，自然也没有出现穿小鞋的时候。
一天，一位在县城上班的朋友，主动说帮我在县城介绍女朋友。见我没什么表示，突然转移话题，问我是否认识某某。我如实相告：“人是认识的，但不知道是她不愿理我，还是我不愿理她，很少讲话。”让聊天进入死胡同。造化弄人，这聊天虽然戛然而止，但其中的女主角，竟成为青春期产生过告白冲动的对象。只是受时空限制，那冲动无疾而终，同聊天一样，以没有结果而告终。
“双抢”季节，回家虽没干多少农活，但帮家里解决了一件大事。因为粮食丰收，导致卖粮困难，而分配到公社粮食部门的学长，就成为帮我解决这一困难的关键。如是我前往求助，学长很给力，让我第一次通过“后门”，解决了有粮卖不出的困难。
为尽快结束异地工作的现状，我加大力度，继续寻找能帮我调动的途径，弄得“满城风雨”。连与支行在一起办公的他行朋友，都开始关心我努力的结果。只是风骤雷声大，没见雨滴掉下来。调令没收到，未能调动成功的理由倒是各种各样。有说你们两个同学同时在申请调动，让接收方不好安排的，也有说接收方住房短缺，只能暂缓的。更可笑的是在一次接待顶头上司——会计股长的席间，大概是酒精作用的结果，让一向“慎言”的上司，讲起了我调动的故事，说是帮我调动的朋友看上了我，想同我交朋友，我不同意，她便出工不出力，让调动之事悬在了半空，让人现在想起来都啼笑皆非。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孝感购买电视机的计划，变成到大武汉采购。7月下旬，按照所领导的安排，我与同事结伴进了省城。对我而言，到省城就是领导提供了一次机会，让我完成了人生首次与省城零距离接触。同事自武汉毕业，他熟悉武汉的环境，便成为此行的向导，我当随从，屁颠屁颠跟他“乱跑”。完成任务后，他带我参观了万里长江第一桥，只是黄鹤楼和电视塔都在建设初期，尚未“长成”，没有登高望远的舞台，看不到更多的风景。但“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壮举，已经让我欣喜若狂，兴奋不已。
徒步走过大桥，乘车到达汉口的中山公园，奢侈地买票进园，把《陈焕生上城》的臆想推向高潮。随后轮渡返回武昌，体验到江风拂面的和煦与惬意。到归元寺去数完罗汉，便携带采购成果返程。经过一整天的折腾，终于让电视机有了图像和声音。从此，业余生活又多了几分色彩。
省城之行虽然并没有让我觉得县城矮小和俗气，但那村镇都不是的工作地经常停电，基本靠煤油灯照明的工作地，让人总是逃脱不了郁闷和压抑的窠臼。好在支行组织资金大清理，另外两个公社的同班同学，作为工作组成员来检查工作。我们的业务量不大，经营合法，核算合规，作为被检查者的我，没有任何的思想压力。值得一提的是，面对我前任遗留的500元长款（借贷不相等），检查组中的一位，很难理解，以不信邪的态度打乱重来，结果还是不了了之。同学的到来，在我郁闷和压抑的心中注入了一股清水，渡过一个愉快的夏天。
检查结束的时候，支行领导希望我能进入工作组，以检查人员的身份，去其他营业所，清理账务处理。所领导不想让我去趟那“浑水”，便以无人接替工作为由，不同意放人。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让给同学们一起继续“鬼闹”的机会流失
农村、农业、农民，只要风调雨顺，田地丰收，就会显得平静如水；为“三农”服务的农业银行，各项业务就有条不紊地推进。农民的善良、重情，在与农行往来的过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位农民，文革前因生活资金不足，在农行借了20元钱，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归还。在借款人已经去世，银行也无人催收的情况下，他四个儿子中的两个，因经济条件好转，按照兄弟平摊本金的原则，先后主动找我办理归还借款本息的手续。面对他们诚信的行动，我无法拒绝，只得按照借据上列明的借款日期和利率计息。为体现对守信者的尊重，我未经请示就擅自决定免除其逾期罚息。我清楚地记得5元本金，按借据上的日期和利率计算的利息是2.99元。但借款期限和利率皆忘记。没想到自己的擅自决定，得到了领导的肯定，只因上级行并未下达催收陈年旧账的任务，原则是长期挂账，作核销的打算。
尽管报纸上各地打击“投机倒把”的新闻连篇累牍，尤其是省城武汉一个以韩庆生为首的四人工程师团队，因为给一家濒临倒闭的乡镇农机厂提供技术支持，帮助其起死回生。厂长在年底给他们每人发放600元的酬金，带头者韩庆生因“技术投机倒把罪”，一审被判决入狱300天，都没能在我们中间引起一丝的不安。谁让我们地域偏僻，经济不发达。唯一为这场全国性经济整肃运动给予的支持，就是经领导批准后，协助工商所冻结了一个有着投机倒把嫌疑人的账户。
因供电不足，我们的照明用电也经常被拉闸，让你在夜幕笼罩时无电可用，我只能借助煤油灯看书、写字，虽然此时的煤油灯不是自制的，但与电灯相比，肯定是昏暗无比，导致我的视力继续下降。
工作调动未果，加上辛苦的劳作成为东流之水的烦恼与失望，被同学带来的欣喜短暂冲淡后，被再次浓缩，且日趋严重，呈现出“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不更流”的不堪。好在，寒冷的冬天传来了大学招生的消息。也许是在工作调动方面，领导们没有给予必要的支持，在我上门“死乞百赖”、“上蹿下跳”、“见佛就拜”，苦熬一天的努力下，他们良心发现，让我成为有资格参加考试中唯一的平民子弟。尽管县里的干部行政级别都不高，但你千万别把“股长”不当干部，哪怕前面还有个“副”字！
这一年，“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被确立为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为农村经济的发展注入了新活力；“一国两制”的正式提出，为香港、澳门的回归和解决台湾问题奠定了理论基础，也为进一步扩大改革开放解放了思想；“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崭新命题的提出，预示着“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经济体制改革正式开始。
这一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公布《关于打击经济领域中严重犯罪活动的决定》，提出打击经济领域犯罪，进行反腐斗争；南方特区的开放与发展也在有序推进，“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特区文化，以及文艺界三年来的成绩都得到了肯定，为特区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这一年，单位购买了电视机，自己也添置了大型固定资产——宝石花手表，从而知道了什么是“三转一响”，且那一响已经由收音机变成了电视机。只是这些产品中的知名品牌都是紧缺物资，普通人买不到。我的宝石花表就是托人找“后门”才到手的。工作调动受阻，业余创作尽墨，让我感到遭遇寒流一样的冰凉。“我今方少年，理应展翅飞”。学生时代一直被同学们誉为“小秀才”，幻想成为“文学家”的自己，突然觉得文学之路永远没有歌曲里唱的那么浪漫，工作调动未果，写作之门依然关闭，只能继续在美丽梦想中前行。
这一年，最流行的歌曲是《我的中国心》，尽管领导为让游子们能安心山区，购置了电视机这个奢侈品，但因受地域条件的限制，电视信号不佳，看了什么电视，全无记忆，《少林寺》便成为最吸引我们眼球的影视。最振奋人心的体育赛事是羽毛球代表团，在英国举行的国际羽毛球男子团体锦标赛上获得冠军，首夺汤姆斯杯，李宁在南斯拉夫举行的第六届世界杯体操赛上，独得六枚金牌。最流行的词语是冲出亚洲、深圳速度、经商、做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