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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神学十二讲》动物通过结构、功能和本能对世界的适应

 循天园 2023-07-05 发布于广西

动物对世界的适应性/特殊适应性/排除随机产生的可能/人类就生理而言,只是在程度上有所不同/人类享乐之来源的复杂性/动物身上并无其他,仅有对这个世界的适应性/将要谈到的各大类生物/水生动物/显微镜下的动物/珊瑚虫类/水母类/海星类/软体动物/各种形式的生物受到的完美庇护/海丝/钻岩蛤/鹦鹉螺/蚯蚓/甲壳类动物/昆虫/鱼类/爬行动物/鸟类/哺乳动物/适应于季节变化/冬眠/与年份长短的关系/本能/本能辅助结构和功能/产生更高级的生命类型/界定/动物的智慧/动物的植物生命/本能与特化结构的关系/玉螺/本能的行动通常是盲目的/十七龄蝉/天幕毛虫蛾/鱼类的迁徙/鸟类的亲子关系意识/源于本能的行为一致性/哺乳动物本能作用范围的广泛/麝鼠/幼小动物的本能有父母的本能从旁协助/身体与思想彼此相适宜

迄今为止,我们已经将人视为单纯的动物进行了考察;由此,我们已经看到人的身体对于生活世界的适应。

人的生理结构,以及人体感官的性质和能力都表明要么人原本就是依照这个业已存在的地球创造而成,要么地球原本就是为恭迎入驻其中的生物而量身定制,并布置成现在的样子。我们在将人作为一种生理存在来讨论他与世界的相互关系时,不可能不意识到各种各样适应性特征中体现出的设计迹象——这种设计涉及最高明的创意,最精巧的工艺,并且表明,最大的仁爱乃是设计者的本质特性。

我们在追踪这种关系时,不可能不被迫接受各种各样与一种更高的本质相关的适应性——这种本质高于任何单纯的动物本性。人的这种更高本质,需要单独来讨论;但是眼下我们姑且略过不谈,先来考察形式更低等的动物生命以及植物界,以此表明低等生物对世界的适应性、动物界与植物界相互间的适应性、个体生物身体的各部分为满足生物自身欲求和生活所需而呈现出的适应性。

我们在人身上找到的一切适应性,总体而言在低等动物中间都能见到,只是依据动物生来占据的特殊位置而有所不同。研究任何一种动物,都必定总能越来越多地了解它与世界的关系之完美。不仅从总体上来说每个人都得到了庇护,就像每一只动物一样,而且人类整体也得到特殊的庇护,就像每种特定种类的动物一样。长久持续地观察任何一种动物,都不可能不日益注意到世界与动物需求之间的适应性和谐,而这种动物的需求是由其结构理念本身所决定的。现在,当我们已经理解了动物的构造,以至于感觉到我们已经触及上帝创世的基本理念时,我们就会希望,接下来的一切研究将更全面地揭示这种理念。如果基本理念是一条鱼,一种生活在水中,通过鳃呼吸的动物,那么我们所能找到的每一个变种,都绝非残次品,而是主体计划的某种变体,目的在于结合某些特殊的生活环境,更充分地执行总体的理念。没有任何一种生物的形态过于异常,以至于不在它对某些特殊生活环境的适应中展示出智慧;没有任何一个器官的变异过于奇怪,以至于博物学家无法一眼看出其目的,并希望去寻找与那种充分体现出结构变化之高妙的动物相适宜的环境。每一个物种和每一个变种都具有完美的适应性,因此受到专门庇护的(specially provided)生物类型变得极其众多,以至于排除了任何偶然形成的可能性。五十万种不同的生物均得到完美的庇护,人类的机智竟不能对其中任何一种做出丝毫改进,这不仅证实了源于一种高等智慧的设计,而且使任何其他解释根本没有可信的基础。

我们已经看到,要么是世界正好适合人这样一种有感知力的生物,要么是人对世界的适应,使他正好能从生活本身中享受到乐趣。从这点来说,人与动物界其他成员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人在生理上的享受,与世界从各方面给更高级的智慧本质与道德本质带来的享受,联系得极其紧密,以至于难以将一种享受的来源同另一种分开来,也难以说清每种本质所分得的究竟有多少,这也正如那些本质彼此之间难以分开,全都完美地融合在人的实质构成中一样。因此,在讨论低等动物对世界的适应性时,可以达到一定的明确性,而在讨论人这种复杂的生物时,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在低等生物中,我们不会发现任何超出对这个世界的适应性之外的东西。它们仅仅是生理的存在。没有什么需要略过不提的。另一方面,我们只需通过观察,就能了解它们的全部适应性。而对我们自身复杂的适应性,经验赋予我们的是一个不完善的标准。

在本次讲座接下来的部分中,我们建议从大体上讨论各个大类的动物赖以适应世界的那些关系,而留待以后用专门的章节去论述特定的种,或是特定变种赖以适应异常环境的众多独特适应性特征。然而在讨论动物对世界的适应性时,我们必须将它们相互间的总体关系包含进来,因为它们的生存本身,通常依赖于这类关系。

水域是动物界绝大部分成员的家园。在水中,我们找到为数众多的一系列超出于日常视野之外的动物生命。显微镜将会开启一滴水珠中的奇迹。当我们把通过池塘的涓滴,或是海洋表面(池塘之水正是来自于海洋)闯入显微镜视野中的动物生命数量翻几番,那就不可能用数字来计算了,至于地球上涌动的生物数量,我们连想都想不到。在这些动物界的原子中,所能见到的形式何其多样,结构与生活方式何其多变!我们目前还不能指望理解它们的全部作用和关系。然而我们所见到的生物,无一不对其栖居环境具有完美的适应性。它们在面临不利因素时,会为了寻求快乐而采取明显的规避,并为了确保生存而采取坚决的抵抗,正如陆地或是水中最高等的族类一样。在如许众多形态各异的生物中,每种生物的构造都体现出手段对于目的的适应性。因此,甚至在这些如此微小,如此简单的有机物结构中,我们也会发现设计的迹象。但是,如果它们全都呈现出同一种形态,而且还是其中所能见到的最简单的那种,我们仍然会从它们的存在之中看出设计的证据,这种设计之高明,体现在对动物界不同层级的部署上。这些生物在有感觉的生命中,显然位于最低的一阶。它们有不可思议的增殖能力。它们自身或是它们的生殖细胞,甚至能在空气中飘荡,因此,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能找到合适的生活条件,它们就会马上涌现出来。即便我们像某些人一样,相信这类生物能自发生成(spontaneous generation),我们也仍然会将它们在生命阶梯中的安然自适,视为设计的证据。其中有很多生物极其微小。它们唯一能捕食的,就是有机溶液,或是即将分解并飘散到无机气体之中的有机物质。因此,它们始终处在有机界和无机界之间,大自然中最低等的食腐生物以它们分解出来的有机颗粒为食,食腐生物自身则为其他更大、形式更高等的动物生命所食,那些更高等的动物又成为其他动物的食物,以此类推,一直到地球上最庞大的动物——巨鲸,以及居于生命阶梯最高等级的人类。这两类生物的食物,有部分是间接得自于这些不可见的生命原子,它们使无机物质重新进入更高等的流通渠道,防止形成毒素,并服务于高等生物的需求。

由此往上一阶,我们看到辐射对称动物(radiate animals)的巨大分支,亦即珊瑚堡和珊瑚岛的建造者——柔软的水母和海星一类。单只这类生物,就能为未来数世纪的研究提供材料,不过,其目前已为人知的总体适应性,已足以引起每个博物学家的惊叹。

一个浮游在水中的微小生物体吸附在某种固体物质上,马上就能依靠自身的生长法则,开始长成一株珊瑚树,或是一座珊瑚堡。这种生物体不断地分化,或是长出芽体,直到群体数量成千上万。每种生物都具有一种独特的形式。这些不同的形式混合在一起,形成高出于海面之上的珊瑚礁,变成供人类寄居的岛屿。这些形态和性质千变万化的小动物,全都适宜海洋中某种条件。海水给它们带来食物,以及用来塑造礁石和岛屿的物质。它们在翻涌不息的海浪中找到了合适的家园。它们有能力从干净的水域中收集食物,而且能依靠自身的生长法则,从富含各类物质的海水中抠出那些不可见的砖石,用来构建它们的通天大厦。要使这一切种类的生物各就各位,而且均能胜任其职,这需要怎样高超的技艺!

水母与珊瑚的建造者几乎同属一类,很多水母看起来只比有生命力的水略强一点。然而在它们中间,我们同样发现完美的适应性。一种水母通过全身总体的搏动在水中浮游,另一种用闪闪发光的纤毛划开水波,还有一种依靠气囊在水中浮游,并借着风力飘荡。每一种都有自身的生活习性,每一种都具有与其需求相适应的结构和运动方式。手段虽然千差万别,但是在每种情况下均能实现目的,如此种种,实足称道。我们感觉到,一切都已部署完全,动物的需求已经得到了圆满的实现。

海星一类生物初看起来,似乎是最软弱无助的。然而谁要是见过海胆用柔弱的管足攀上光滑的岩壁,见过海星把身体翻转过来包裹住牡蛎或是贝类——那些生物纵然有坚硬的贝壳,也会轻而易举地沦为海星的猎物——就不会不对动物界这些看似不幸、不够完美的成员身上体现出的手段对目的的适应性惊叹不已。这一群体中每位成员,都可以挑选出来进行专门研究,与我们的证据也都具有重要的联系;但是就我们眼下的目的而言,看到这些生物所体现出的神性关怀与智慧并不亚于高等生物,这就足够了。

动物界中紧挨着的一个巨大分支,是软体动物或贝类动物。最不经意的观察者,也会对贝壳陈列柜中多姿多彩的颜色、形态与光华感到吃惊。不过,贝壳虽然美丽,在细致的观察者看来也有丰富的指导意义,但却只是外壳,与隐藏在贝壳中的动物比起来,就如同拿手表的外壳与表盘内由齿轮和传动带构成的完美组合相比一样。在此,稍稍偏离我们先前说好的攻略路线几乎是在所难免,因为在这个巨大分支的不同成员中间,赖以适应各种环境和生活方式的众多特异适应性体现得尤为突出。单只在一片海滩上,就能找到形态何其多样的贝壳,而每种贝壳又对应着怎样一种独特的动物结构和生活方式!我们会发现,每一种贝类动物在构造和本能上都具备完美的适应性,就好像它们是存活下来的唯一一种贝类动物一样。它们可能差异极大,以至于看到一种形式,甚至根本不会启发我们想到另一种形式。但是当我们拿出任何一种贝壳时,它本身的各个方面,都会受到我们的极力称道。海丝(pinna)原本就是为波浪而生,它宽阔、纤薄的贝壳看起来似乎只是水中的戏耍之物。然而它分泌出美妙而结实的细长丝足,借助这些闪闪发光的缆绳将自身牢牢固定住。钻岩蛤(saxicavas)在珊瑚和坚硬的岩石中钻孔,形成一个安定的居所。海螂(myas)及其近缘族类把身体埋在沙子里。鹦鹉螺(pearly nautilus)依靠自身的生长法则,在自带的小船内部修筑出一个个水密室。在阿尔戈英雄远航之前,在诺亚的方舟在洪水中漂荡之前,这种现代的造船技术已经广泛应用在贝壳身上,从而适应内部居住者的需求。

还有一类动物同样具有引人注目的复杂性,那就是环节动物。在土壤中潜行的蚯蚓,生活在水中的甲壳动物,还有不计其数的昆虫,共同组成动物界中这一巨大分支。蚯蚓完全适合它的生活方式。它那生下来就栖居在海洋里的兄弟们,也完全适应那里的环境。它们中间有一些具有完备的运动器官,能自由移动,另一些则分泌出一种石灰质的硬管来保护自己,只把用于获取食物和净化血液的器官露在外面。对这些低级生命形态中的每一种生物开展的研究,都表明手段对目的具有一种独特而巧妙的适应性;也表明这些不起眼的生物得到了一种完美的庇护。甲壳动物是最活跃的海上清道夫。它们体表的壳状鳞甲呈现出完美的连接和多变的布局,其中确实表明了智慧和技艺;不过,我们在它们担负的职务中,看到一种更高的目标,以及更复杂的关系——它们要完成的这项工作,就是通过快速分解水体中一切腐烂的生物残体,保持水质洁净。它们是名副其实的海洋昆虫。

在真正的昆虫中间,我们又可以列出无穷无尽的特殊适应性。不过,就算一天也没有研究过昆虫的身体构造或本能的人,也不会意识不到它们对世界的总体适应性。这种适应性总能瞬间攫住最漫不经心的观察者的注意力。观察者可能不知道事物是如何形成的,但是他绝不会看不到已经形成的事物。成千上万种不同的昆虫在他身边涌动;有些在白天活动,还有一些夜间活动。观察者可能会将很多昆虫视为害虫,而事实却是,它们公然反抗他的一切剿灭方案,表明它们是受到大自然庇护的;它们所受的福佑如此深厚,以至于全世界人协力合作,也无法消除哪怕是一种昆虫。昆虫有的生活在水中,有的生活在陆地上;有的白昼飞行,有的夜间飞行,也有的根本就不飞。有的以花蜜为食,有的以杂物堆中最恶心的垃圾为食;有的以鲜活的植物为食,还有的仅以死亡的木头纤维为食。目前已知的昆虫有一千多种。如许众多的物种,形态和习性何其多样,本能以及同其他生物的关系又是何其多样;然而在它们的一切需求与这个庞大群体的构造、本能及方方面面达成的和谐中,每种总体适应性和特殊适应性都无可挑剔。

最高级的类型,也就是地球上最早出现的一批预示着人类到来的生物,是脊椎动物。脊椎动物包括鱼类、爬行类、鸟类,以及哺乳类。这些高等形式的生物已经为人熟知,其中每一种类型,都暗示出绝妙的适应性。就鱼类而言,还有什么比一条鱼——大马哈鱼,或是鲨鱼——更完美的呢?哪位建筑师或艺术家能设想出更高明的范例呢?鱼的形态和鳍,与这种生物赖以生活的元素是何其相宜!羽状的鱼鳃在水中浮动,并排出氧气,从而净化血液。鱼的眼睛适于接收水中的光线。依据每种本能的不同,总有相应的形态变化来达成完美的适应性。

丑恶的爬行动物,就其种类而言同样是完美无缺的,尽管在我们看来,它们通常是一种招人嫌恶的东西。

蛇没有脚,却能像箭一般发动进攻,并能紧紧缠绕住猎物,使之窒息而死。爬行类动物多数在冬天无以供养自己,便会躲进洞穴,或是蛰伏在泥里。大自然用温柔的双手给它们施了麻醉术,使生命活动减缓或是暂时停滞,直到春天的回归为它们拉开新的舞台。

在鸟类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完全独立的类型,然而就其种类而言,它又是何其完美!除了鸟类借以在动物界中别树一帜的总体适应性之外,每种鸟类借以适应特有生活环境的无数特殊适应性,也触目可见。鸟类的形态正好适宜在空中飞行,就好像鱼儿适宜游水一样。

鸟的骨骼中空,从而身轻体捷。鸟的肺部容量增大,从而能应对奋力飞行时激起的巨大气流。为了产生飞行的力量,鸟的肌肉厚实而坚韧,全部层层交叠,包裹在翅膀基部。至于鸟的每根羽毛、锐利的眼睛,还有形态各异的鸟足与鸟喙精妙的构造,是如何适应于不同的本能和生活环境,我还有必要一一去说吗?

我们在哺乳动物中发现了最高等形式的生物,它们在完善程度上接近于人,因此也体现出我们论及人的时候已经考察过的那些总体适应性。然而它们中间还有一些奇特的形式,以及各种不同的生活环境,需要从某些截然不同于人类的方面来加以考察。鼹鼠生来善于钻洞挖穴,鲸鱼生来善于戏水,大象为热带地区的丛林而生,北极熊为极地海洋的冰山而生;它们各自凭借本能、忍耐力和独特的身体构造,在所占据的领土上如鱼得水。

水獭身上披着一件永远不会渗水的外衣,适合水陆两栖。海豹的皮毛虽然没有防水功效;但是它和鲸鱼的皮肤下面,都有一层厚厚的鲸脂,在水中既可御寒,又能产生浮力。这种沉重的脂肪层,可能会令陆地动物不堪重负,而对仅仅在海洋中行动的动物来说,却是一块浮板。

因此我们发现,有一种动物完美地适于在地下打洞,还能干净漂亮、纤尘不染地从里面钻出来,就像鼹鼠从沙子和污泥中露出头来的时候一样。有一种动物喜爱酷热,还有一种无法忍受比冰水或冰山本身温度更高的环境。海象和海豹、鲸鱼、北极熊和驯鹿,在冰天雪地的北极找到了家园,并且各有一套生活模式和特有的身体构造。然而它们的形态、机体结构、食物、对气候的适应性,以及本能,无不具有和谐的一致性。每种动物本身都是一个可供研究的课题;它们中间的每一个,都与世界具有奇妙无比的和谐关系。

动物不仅适应于每个区域,而且能依靠机体结构或功能变化来适应季节的变化。当冬季来临时,大自然使它们的皮毛层加厚;当春回大地时,大自然又帮它们脱掉多余的皮毛,以便适应炎炎夏日。对于那些像蝙蝠、土拨鼠、熊那样缺少粮食越冬的动物,大自然也提供了庇护,正如我们之前已经提过的爬行动物所得到的庇护一样。当冬季临近时,那些动物钻进洞穴中,进入深度睡眠;依靠这种睡眠,它们便能改变自身的生命活动。动物体内循环变慢,温度降低,生命活力减少到最低,仅靠自身脂肪度日,直到春天让它们复苏,重新去寻找新的食物和新的乐趣。如果没有这种庇护机制,这些动物将熬不过一个冬天,物种也就灭绝了。但是大自然不会让它们孤苦无依。它们的生命力,就像一盏燃烧的灯。冬季将灯芯拨小了,只需要能让生命的火花延续下去,就已足够。冬眠并非寻常的睡眠;冬眠是一种独特的睡眠,动物无法控制这种活动,就像无法控制季节的变化一样。

在这些总体的适应性中,我们千万别忘了这些动物与一年时间的长短之间的关系。如果冬季持续的时间比现在更长一些,这些休眠的动物就无法存活,只有那些变得像某些爬行类一样行动迟缓的动物除外。那些储备粮食越冬的动物将会陷入饥饿的境地。皮毛层的增减,并不是冷热造成的结果,而是整个系统产生的一种变化,而这个系统的运行机制,是由群星的运行周期来调控的。

现在,我们谈到了一种新的适应性原理,此前我们还只是偶然提及于此。到目前为止,我们主要谈论的是一些固定不变的关系;亦即那些通过形态、解剖学上的差异,以及功能上的独特性产生出来的关系。就这些方面而言,动物就像一株植物一样,完全被动地听凭自然之手的塑造。它被带到这个世界上,便具有了一种特定的外部和内部构造,它在某种程度上必须服从于这种构造,这是在所难免的。鼹鼠绝不能追捕空中的飞虫,鲸鱼也绝不能爬上陆地觅食。这两种动物的身体构造,决定了它们必须选择的生活环境。每种动物都依靠特有的构造和功能,像一株植物一样适应于世界。然而除此以外,每种动物还被赋予了一种始终与身体构造相和谐的本能,依靠这种本能,它变成一个积极思考的行动者,从而自发地使自身更完美地适应于世界。本能仅仅是为构造和功能提供辅助,使它们发挥最大作用,并促成一种超越于结构和功能本身之外的高级生命类型。蜜蜂具有一种适于采集花蜜的身体构造,它的体节具有分泌蜂蜡的功能。它还需要本能驱使它去采集花蜜,并在蜂巢内部用蜂蜡筑成一个个隔间。我们不可能设想蜜蜂通过任何复杂的结构,或是任何功能的实现,就能筑成具备各种效果的蜂巢。但是,本能正好与结构和功能和谐一致,而且利用它们达到了完美的效果,亦即最令人赞叹的适应性。

现在我们希望更全面地探索这种本能是什么,以及它在多大程度上能证明这些动物的创生中所体现的设计。在此我们不打算全面论述这个主题,因为在谈到特殊适应性以及动物界和植物界的相互关系时,我们还得再次提及本能。

本能,或许可以定义为动物自身内在的行为原理,依靠这种原理,动物得以保全自身,并保证物种的延续性。本能控制着动物。动物受本能指引,在同样处境下就总能采取一致的行为方式,而无需经过任何训练。如果这种本能产生任何变化,或是发生形式上的改变,那也是为了一种特定的目的。本能的改变或调整,均受到法则的支配,正如形态和结构的改变一样。同一物种中正是由此产生新的变种。这种本能的一致性,赋予世界各地的同种动物以行为的一致性。本能决定了,动物应当成为一种有感觉的自发行动者。本能一词的范围可能会被扩大,不过我倾向于认为,其中涵盖了真正的本能。

虽然很难划界,但是我们必须意识到,在某些动物身上,有一种不同于本能,而是高于本能的智慧;它们凭借这种智慧进入人类生活的特定领域,领会人的意愿,听懂人的命令,并与人形成依附关系。它们必定有一定程度的智慧,才能充分理解有智慧的人。有些动物确实也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有人要说,在这点上我们不过是体现出更高级的本能,那么我们必须扩大定义的范围;因为家养动物所能领会的和所能做的,有很多对于它们自身的生存,或是物种的延续来说,都不是必需的。当看家狗替主人守护金银珠宝时,它是在为人,而不是为它自己做这项工作。

所有动物都具有一种机体生命,或者说植物生命,这是动物与植物所共有的。在最低等的动物生命中,我们很难意识到任何高于这种机体的功能行为之处。低等动物无疑也有本能,虽然它们只需要有一星半点的本能就足够了。因为即便在最低等的生命类型中,结构和功能也能在没有意志干涉的情况下,使动物完全适应于世界。牡蛎比植物能有什么更多的需求?就我们所能判断的而言,牡蛎的亲子关系意识,并不比一棵树对其幼苗的意识更强烈。牡蛎繁育后代,只是自身生长法则和机体变化的结果,就好比树木长出花骨朵并开花结果一样。贝壳的行动似乎是自发的。无疑,正是意志的作用降到了最低,相应地,本能的作用也降到最低,因为本能始终与意志联系在一起。因此,在这类低级动物身上,我们必须从总体上来看待结构与功能的适应性。但是,由动物界的这一分支往上一阶,我们便看到本能与特异结构具有明显关系的案例:这两者必须结合起来,才能保证动物的生存。玉螺是一种出现在海岸附近的贝类动物,它能在沙子里追捕猎物。它以其他贝类动物为食,有时也吞吃自己的同类。它具有一条锉子一样的长舌头,本能教会它如何去使用,并让它把舌头刺进那些徒劳地缩回贝壳中闭门不出的贝类动物。要是没有这种装备,玉螺可能就毫无办法;即便有了这种装备,要是没有本能来教它使用,它同样也毫无办法。装备和本能结合起来,就使动物对世界形成了一种重要的适应性。它们显然和那些使生命活动得以进行的不同器官一样,属于同一计划的一个部分。

只有当我们谈到那些运用本能来照看后代的动物时,本能才得到最为明显的体现;尽管很多情况下,我们不得不相信,在动物界照看后代的行为中,父母对亲子关系的理解,并不比一棵树在蓓蕾初绽时呵护花朵的下意识行为中所理解到的更深。由器官和功能引起,但是尚未完成的目的,需要靠特定的行为来充分地实现。一种盲目的冲动,驱使动物去行使那些不可或缺的行为。这种冲动就是我们所谓的本能;这实际上是自发行动主体的一种冲动,然而这种冲动极其强烈,以至于变得就像机器上的一个轮子,轮子对机器来说是如此重要,有了它才有机器,没有它,机器就会全盘崩溃。动物身上有意志来支配行为;然而仅就我们所能见到的而言,动物并没有克制自身冲动的想法,它们通常也并不清楚为什么要做一件事,就好比花朵不清楚为什么要朝向光线弯曲。有一种所谓的十七龄蝉,其幼虫时期要在地下洞穴中度过半代人的时间。当它露出地面,爬到橡树枝干上产卵时,它如何能知道,在它死后,它的后代将于特定的时刻,在地下找到栖身之所呢?它遵循着一种盲目的冲动:在树干上钻孔,把卵产在里面。它本能地利用器官的结构和功能,在物种保存这点上,实现了对世界的适应。这只是一个例子。还有很多动物虽然从不曾见到、也永远无法见到自己的后代,却也为后代提供了无微不至的照料。

蝉的幼虫在父母与世长辞之后,才从那些卵中孵化出来。它们找到通往地下的道路,在地下听从这种本能的指引来为自己谋求生路。大自然特意使成千上万只幼虫的生长发育保持一致,好让它们在十七年后某个特定的日子里,一律准备好爬上地面,去享受生命中为期几日的盛会。它们必须等到十七年结束后才出来,然后只能活几天,所以它们需要在同一时刻爬出地面,这对于物种的保存是必需的。它们就像一万个精密的计时器一样,时间全都设定在十七年,而且所有的形态变化都伴随着本能的变化。因此,当斗转星移,结构和本能已经完成任务时,这一万个计时器也都实现了完美的和谐。

天幕毛虫蛾(tent-moth)也将卵产在苹果树的嫩枝上。它们把幼虫牢靠地包裹在枝条里,外面加以虚饰来提供保护,直到温暖的春风重新唤醒幼虫。这时新生的叶子正好供幼虫食用。而母蛾,在它依靠本能完成各种事关物种延续的工作之后,便死去了。尽管大片大片的树木用柔柔嫩嫩的枝条招引着它,它也不会在一棵来年春天长不出合适的叶片来供幼虫食用的树上产下一颗卵。

很多鱼类长途迁徙,到适合其后代生活的地方去产卵。当这项工作完成后,亲子关怀就结束了。父母双亲返回大海,小鱼孵化出来并长到一定大小时,就完全了解通往海洋深处的道路,就好像父母还在身边指引着它。不仅如此,它还知道应当何时去往何方,就好像得到神授一般。这成千上万只生平第一次出外觅食的鱼儿,不仅能找到它们的捕食场所,而且一旦产卵的时期来临,就绝不会忘记重返故地。有些种类的鱼寻觅冷流,有些种类寻觅暖流。有些鱼寻觅淡水流域,也有一些寻觅咸水海洋;每种鱼都各自为后代寻找理想的环境,尽管它们永远不会见到自己的后代,很可能也根本不会意识到亲子间的关系。它们服从自身感受到的冲动。它们离开日常的觅食场所——那里原本似乎是最自然的繁育场所——在本能的指引下,去寻找一个遥远的地方。这种冲动在它们身上产生作用,使它们与世界的关系圆满。这种冲动如同鱼鳍的形态或是鱼鳃的结构一样,同样是设计的证据。在本能对功能的完美辅助中,在各个物种对世界达成的圆满适应中,无不体现出高明的设计,和设计者高超的技艺。

在鸟类身上,本能的作用更进了一步;观察任何一种鸟类,最终都会发现一种有意识的亲子关系。它们在繁育后代上所表现出的一切行为中,都具有一种对未来亲子关系的意识。这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毋庸置疑,鸟类的迁徙如同鱼类的迁徙一样,都是出于盲目的冲动。然而我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我们看到,鸟类在其他方面遵循一种极其一致的行为方针。同种的鸟类依从本能指引,在特定的事情上行为表现高度一致,就像是同一树种的叶片结构,或是花朵类型一样。因此,虽然鸟类的行为确实是自发的,但是它们在类似环境下的行为表现极其稳定,就好像一株植物的任何机体变化一样。这些行为是通过一种天赐的智慧和技艺来行使的,而不是后天习得的。鸟类就算从未见过一个鸟巢,也会像此前所有同类的鸟一样,选取同一类材料,再以同样的方式进行组合,搭建起一个鸟巢。如果说有任何亲子意识驱使鸟类去准备巢穴,那么我们该如何解释,怎样一种冲动,能促使每只相同类别的鸟无需经过训练,就懂得取用相同的筑巢材料、选择类似的环境,并以同样的方式将材料编织起来呢?一百只大小相同的不同种鸟类,依照我们眼前的标准来判断,同一种鸟巢就能让它们全都生活得很好,可它们会建造出一百种巢;相反,处在世界各地的一千只相同种类的鸟,有的年长,已经筑过多年的巢,有的年幼,现在才第一次筑巢,全都没有接受过训练,却都不约而同地建造出完全一样的巢——新鸟与老鸟的技艺一样娴熟。除了一种天赐的智慧和技艺,还能有什么来指导这些空中建筑师?鸟类从未见过一颗鸟蛋,也会耐心地坐巢,直到雏鸟探出头来。是什么告诉它,鸟蛋是一颗生殖细胞,用它的体温就能使蛋壳里的生命焕发出生机?一直说到这里,我们都不得不认为,鸟的一切行为都是盲目的,浑然没有意识到背后的目的,正如那些永远不会见到自己后代的鱼类和昆虫一样。它以完美的行动达到一个目的,而它在采取行动时,还根本不知道这个目的,因此它必定受到自身之外的一种智慧的引导。无论这种智慧是持续作用于它的一种冲动造成的结果,还是它的生理结构带来的稳定、一致的结果,都不会改变问题本身。但是,当雏鸟初生时,它还处于柔弱无助的状态,需要亲鸟的照顾。这时亲鸟的本能苏醒了,并经由一种关系意识,达到更高的层次。与此同时,雏鸟几乎还毫无意识的本能,将持续回应亲鸟的这种更高级本能。鸟妈妈带来食物,巢里每只雏鸟都探出头,张着小嘴巴等着喂食。成年的山鹑假装受伤,在前面飞得跌跌撞撞,故意吸引人的注意力,同时发出警告的叫声,巢里的每只雏鸟就会销声匿迹,就好像被大地吞没了一样。所有的家禽只要看见老鹰,哪怕是头一次见到,也都知道它是天敌。

在绝大多数此类例子,以及有可能提到的其他例子中,我们都不可能将这些动物的行为归因于先前接受的训练、经验,或是关系意识。冲动在它们身上产生作用;它们采取行动,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看到,那些行为是为了使行动者的智慧臻于极致。我们知道,智慧并不在它们本身之中。智慧必定在造物主那里,是他将冲动植入动物的天性中。

在哺乳动物,当然也包括人类中间,我们发现本能涉及的范围变得更为广泛。其作用并不具有在蜜蜂以及其他低等动物中可见的那种几乎符合数学规则的精确性;但是,尽管这类动物依然处于野蛮状态,其本能行为却无可挑剔,而且相当一致,以至于每种哺乳动物各自有同样的独特习性,而相同种类的每一个体都在本能指引之下,以同样的方式,为自身寻求同样的目的。海狸、水獭、狐狸和旱獭、狮子和鲸类,各代之间在天性上没有任何本质上的改变,在生活模式上也始终保持一致。当我们把它们置于新的关系中时,就会看到它们的本能涉及的范围更为广泛。这时我们会发现,它们在适应性上比低等类群的动物更加灵活多变。在其中很多动物身上,似乎确实有一种截然不同于本能的智慧。当它们被卷入与人类的持续对抗中,或是当它们服从人的管束,并在人的指挥下行动时,这种智慧的作用尤为明显。

然而在高等生物身上,这种本能本身涉及的范围可能极其广泛,以至于被不经意的观察者误以为是智慧,尽管这种本能正如最低等生物类群身上最盲目的本能一样,与智慧截然不同。麝鼠在河道两旁的高堤上打洞,谁要是单单在这类地方见过它,可能就会以为这是它唯一的生活模式。可是如果麝鼠实在找不到堤岸,它就会在一些树桩、小丘上,或是浅水地带,修筑一间露天的泥草屋。以前只在陡峭的河堤中间见过麝鼠的观察者,头一次看到这种屋子时,就算知道这是一件无关乎智慧,只是动物为了适应新环境而造的杰作,可能也会大吃一惊。然而这种屋子的建造是基于一种特定的蓝图,而且在一切细节上,都正如世界任何地方的麝鼠所建造的一样——麝鼠习惯于在高堤上打洞,但是当它们首次与高堤隔绝开来时,它们就会修筑这种屋子。因此,这种屋子是本能的杰作;这一本能无疑涵盖两种建筑模式,也许还另有其他。在很多动物中,无疑都存在同样的事情。它们的本能在现有生存环境下并未完全发挥出来;因此,当它们被带到新的环境条件中时,它们通常以一种令我们吃惊的方式来应对新环境。于是我们会听到动物本能改变,或是产生新本能的说法。但是,如果动物肯定能始终以同样方式应对这些新环境,它们就只需要在本能的指引下行动;因为在这类常规指导中,根本不需要智慧的作用。

因此,在这些高级生物类群中,我们发现本能满足了动物个体抑或物种利益所必需的一切。在最幼小的动物身上,本能足以满足其需求,因为有父母的本能从旁协助。只不过,这些高等动物类群的本能更加灵活多变,因为它们与世界的关系更为丰富多样。如果我们意识到某些动物身上的智慧,我们也总会发现,这种智慧从属于本能,从而也是沿着同样的方针为动物谋求利益;因此,控制动物行为的是本能,而不是智慧。从最高级动物到最低级动物,我们都发现,每种动物作为有思想的生命,思维能力的高度都正好足够让它栖居在它所处的身体里面,并有足够的思想去使用这个身体。思想和身体彼此相宜,两者共同促成与世界的完美关系。它们作为一个总体计划的不同部分,使计划的构思与执行臻至完善;仅就人类所能理解的而言,这个计划是值得人类称道的,然而它比人类自身所能构思出的计划更高级、更宏大、更完备。(P.A.查德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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