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图 小堇 这是第 966 篇文章 ![]() 5. 看电视 是在古楼西接近西口的一户人家看的,不记得他是谁,也不记得和谁一起去看的了。只记得那家人在路南,需要拐进一个胡同,进入一个院子。 每天吃完晚饭,赶紧写完作业,就兴冲冲地赶到那家去看电视——去晚了就没座位了。床,椅子,马扎,小板凳,都坐满了人,还有人自己提着马扎来。整个晚上,大家就跟着那几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去打仗。这个电视和原来看过的电影不一样,不只因为这是外国人,更因为敢死队本来应该是好人组成的,可是这个敢死队的成员都是坏人,小偷,骗子什么的。然而就是这些坏人,让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每天演完回家时,就有人说,明天的肯定更过瘾。 自从有了电视,我的娱乐活动除了每天听的“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就开始有了新的盼头。 电视的信号并不好,经常有满屏的雪花点子,以致人像先是模糊变形,进而完全被雪花覆盖,并伴随着呲呲啦啦的声音。一出现这种情况,我就很着急,就想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主人更着急,他马上起来,伸手去调整天线。随着天线的转动,有时雪花会好一些,但有时更糟糕。这种情况,主人不但着急,也觉得失了面子,汗都下来了。若是实在调不好,主人就抱歉地对大家说,今天演不了了。抱歉的次数多了,就有些恼羞成怒,忍不住轻轻拍拍这珍贵的电视机,拍着拍着手就重了,手一重,有可能就恢复正常了。一遇到这种情况,大家就笑起来,说电视机也像小孩子,时不时需要敲打敲打。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大姑喜滋滋地指着五斗橱对我说,快看,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橘红色的外壳,中间往外鼔凸的灰色方形屏幕,外壳的右下方还有几个黑色的旋钮,外壳的上面有一长一短向上斜着射出的两根银色的线——天哪,这是电视?这是电视! 我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了,站在电视前左看右看,想摸摸又不敢摸。好大一会儿,才问大姑,咱这电视怎么是这种颜色?人家的壳是灰色的。 咱这个好看吗? 好看!好看死了!我终于用手指触了触那美丽的闪着光泽的外壳。 这是日立牌的,15寸。大姑很开心,顺手打开,说,看看效果。 效果杠杠滴。虽然就是黑白,但是比那家的清晰多了。大姑说,这是她花了五百多块钱托人买的,日本原装进口的。 从此以后,大姑也是楼西大街上有电视机的人了。 有了电视,就有人来看,而且因为大姑一天到晚就在这个门脸房里接待客户,为她们量体裁衣,来的人络绎不绝。电视就一直开着,谁来了都会驻足看一会儿,赞美赞美电视机好看清晰,再表达一下自己的羡慕之情。到了晚上,也有街坊搬着小板凳来看电视,但是不管多挤,大家都会自动闪出裁剪案子旁边几厘米的空隙,以便大姑干活的时候可以走动走动。 看了一段时间电视,大姑父说,要是彩的就好了。他说,照相馆照出来的黑白照片,可以涂上颜色变成彩色,电视要是能涂色多好。没多久,他拿回来一块玻璃,上面横着一道红,一道绿,一道蓝。放在电视机前,我们看到的影像也分成了三部分——一道红,一道绿,一道蓝。即便影像变成这样有些吊诡,可是观众很开心,因为这也是彩色的了。 像新买的任何东西一样,更何况这电视花了五百多元巨款,所以大姑父对它特别珍视。大姑忙,没空理会这电视,我太小,而且毛毛躁躁的没轻没重,所以,每天给电视擦拭灰尘的任务就由大姑父全力完成。擦完之后,前后左右仔细打量打量,若发现还有不干净的地方,就哈口气,用软布轻轻擦,再哈口气,再擦,直到光洁如新,然后再盖上用钩针钩的图案复杂的白色电视罩,一天的任务才算完成。 结果一年不到,我刚上四年级,大姑父就疏于管理电视机了。 唉,红玫瑰变成拍死在墙上的蚊子血了。 6. 洗衣 那时候,环城湖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洗衣池。老城区的人吃水尚且要一分一担地买,怎么舍得用来洗衣呢? 靠山吃山,靠水用水。大家就都去环城湖洗洗涮涮了。 我也负责洗衣。因为年龄小,冬天的厚衣服洗不动,床单和拆洗的被子洗不动,单衣夹衣就都归我了。 一般周末去洗衣。去的时候至少带两个脸盆,一个用来洗,一个用来放。脏衣服放在一个脸盆里,把另一个脸盆扣在上面。一手扶着脸盆一侧,另一侧往胯上一靠,另一只手拎个搓板或者棒槌,就出门向西,直奔西城门外的护城河。 那时候没有城门,走到路的尽头就是烟波浩渺的湖。靠近岸边,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石头还在离岸三四米的水中——那里,只有大胆的人才会涉水抵达,蹲在那块比较大的石头上冲洗衣服。离岸越近,水越浅,一搅动,湖底的淤泥就会翻上来,所以,在岸边用肥皂或碱面搓洗过之后,很多人要去水深一些的地方漂洗。 衣服大多数棉布甚至老粗布的,尤其是被单和被里。这样的东西吸水性强,布料又厚,很难洗干净,这时就会用到搓板和棒槌了——打上肥皂,或者用碱水泡过,特别脏的地方,譬如衣领什么的,还要捏一撮碱面,放在上面使劲搓,但手搓未必能搓干净,于是就放在搓衣板上咔嚓咔嚓地搓,这样也未必干净,尤其是被里,特别是被头,都有着多半年的污垢,那就再用棒槌哐哐砸。砸一会儿,折一下,再砸,再折,直到砸遍每一个地方,就拎起来扔在盆子里,等待漂洗。 每天,只要不下雨,湖边总有妇人弯腰弓背地洗衣服。大家一人占据一块石头,边哗哗地洗衣服,边高声大气地聊天,聊着聊着就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这是洗衣服,也是一场女人们的聚会。 我喜欢去洗衣服。对我来说,这更像一个游戏。我喜欢清凉的湖水温柔地包裹我的小腿和脚丫的感觉。每次去洗衣服,我都喜欢脱掉鞋袜,挽高裤腿,五趾抓地,用脚摸索着趟水到离岸较远的那块大石头上去。蹲在上面,撩起水使劲往远处泼,水线会在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水落到湖面,湖面上便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匀速向四周荡漾。我更喜欢站在水中漂洗衣服时,高高扬起,再重重放下,水花也就在这上上下下中飞溅,像是唱着一首欢歌。但好几个人同时漂洗衣服时,水花四处盛开,这几个人就像是在翩翩起舞了。 有一次,我在漂洗衣服时,发现水面上漂来五毛钱。紫色的钞票随着水波起伏。我一手抓住,高举着问这是谁的钱,没有人认领。第二天到了学校,我把它交给老师,老师在班里表扬我,说我从湖里捡到的钱都上交学校,真是一个拾金不昧的好学生。 我洗的这些衣服都是不用浆洗的,因为大姑家有电熨斗,可以把每个褶皱熨烫平整。在家里,我母亲和奶奶洗衣服,尤其是白色的粗布褂子,床单,被里,都是要浆的,就是洗干净后,再放在稀薄的面汤里浸泡,然后捞出挂在晾衣绳上拉平。等八九分干了,母亲和奶奶就把被单和被里取下,两个人一人拽着一头,往同方向折叠,几次折叠之后,床单被里就被折成一个一拃宽窄的长条。两个人把长条的一头攥紧,就前腿蹬,后腿弓,一起使劲往自己这一方扽,一下又一下,十几二十下之后,就扽好了。展开,再挂到晾衣绳上去晒干。这样晒干的床单被里,挺挺括括,平平展展,且散发出一种麦子在阳光下暴晒的香味。 后来,这香味就变成了洗涤剂里添加的各种花香草香,可是我依旧怀念那种麦香。 环城湖成了江北水城的象征,现在随手就可以把脏衣服扔在自动洗衣机,谁还会去湖里洗衣呢?一方清澈湖水,是鱼虾和水鸟的乐园。 作者简介:小堇,原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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