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梅兰芳来过青岛演戏

梅兰芳来过青岛演戏

吕铭康

（选自：吕铭康著《青岛与京剧》青岛出版社）

  梅兰芳（1894—1961）是最伟大的京剧大师，他创立了梅派艺术，具有雍容华贵、博大精深的特点，唱腔甜润、平和、优美、动听，从而享誉华夏，甚而享誉全球。我们的京剧艺术表演被称之为：梅兰芳戏剧表演体系，在世界上与前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德国的布莱希特表演体系是鼎足而三。作为我们青岛人来说，自然就非常关心梅兰芳是否来过青岛？而且，也有人在书中质疑过。其实，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为答案是肯定的。梅兰芳不仅来过，而且不止一次，据我所知起码是三次。

第一次是在1927年2月，那是青岛金融家刘子山在平度路22号建起了“新舞台”（即后来的永安大戏院）的三年前。当时的京剧“三大贤”余叔岩、杨小楼、梅兰芳以及名伶尚小云、程艳秋（即后来的程砚秋）、荀慧生、高庆奎、筱翠花、程继先、王又辰等，应军阀张宗昌之约，为其父祝寿，特来山东演戏。那时，张宗昌刚于1925年来山东任军务督办，便在济南的督办公署（即前清巡抚衙门，现济南珍珠泉招待所）内建筑一幢大楼为其住宅，附戏楼一处。名伶们在济南演完，全班人马又来到张宗昌的原籍掖县（今莱州市）祝家村设戏台三处，演出三天，以为之光宗耀祖。刘子山恰与张宗昌是掖县同乡。便趁机也邀请这些名伶来青岛，到他新建的新舞台演戏。于是，梅兰芳这些京剧名伶就在青岛连演三天，剧目有《天女散花》、《玉堂春》、《定军山》等，是场场爆满，让青岛的戏迷们大过了戏瘾。这是京剧名伶在青岛的一次空前的盛会，也是梅兰芳首次来青岛。

1942年夏天。“蓄须明志”的京剧大师梅兰芳，从香港乘飞机取道广州返回上海。他在沦陷区的上海，天天在自己的“梅花诗屋”里读书作画，闭门谢客。梅兰芳十分憎恨日本人，凡有来邀请演戏者，他总是指着自己的胡须，沉着地回答：“我已经上了年纪，嗓子也不行了，早已退出舞台了。”梅兰芳因长期拒演，便失去了经济来源，而家里除了梅兰芳自己外，还有几十张嘴要吃饭。还包括家属、多年助演的老人、衣食无着的穷亲戚。早年的积蓄已是坐吃山空，北平的房产、家具、古玩、字画、书籍等也全都折价卖了，但还是无法解决长期的生活问题。当时的货币不断贬值，物价一日三涨，更增加了生活困难。实出无奈，梅兰芳只好以画谋生。1943年春天，梅兰芳携家人再次来到青岛休养，在朋友处小住数日，在青期间，梅兰芳习惯于在晚上安静之时作画，有时还要画到天亮后才休息。他这次来青十分保密，只有几名好友知道，大家出于对梅兰芳崇高气节的敬佩，纷纷求朋友转道前来买画。数日内订画者云云，像《双红豆图》，《天女散花图》等画幅，竟被复订了三张。梅兰芳在离青前颇有感慨：“本次来青休养，画技大增，蓄须拒演过程中苦闷孤独的精神有所寄托，同时诸位在经济上帮我度过了难关。”

第三次，是在解放后不久的1952年8月，他又亲率艺术实力非常强大的梅兰芳剧团来到青岛的永安大戏院演出。而我恰恰是有幸观赏了他第二天晚上与架子花脸刘连荣演出的《霸王别姬》。

青岛，是享誉世界的避暑名城。盛夏8月，更是游人如织。刚出任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不久的京剧大师梅兰芳率团来青岛演出，这个消息立即引起了极大轰动。因为梅兰芳的梅派艺术一直是以雍容华贵与博大精深的特色而闻名。所以当8月17日，梅剧团的演出海报在《青岛日报》刊出后，坐落在平度路上的永安大戏院售票处，立即排起争购戏票的长队。每天晚上开演前和散场后，不少戏迷等在永安戏院的周边，争睹梅大师的风采。

梅剧团这次的演出票价分6档，依次为：28000元（这是1955年3月人民币改制前的旧币，与后来新币的比值是10000：1，即旧币10000元等于现在的1元，那么28000元旧币，实际上是等于现在的2元8角。下同）、25000元、20000元、18000元、15000元，码票（即戏院楼下两边的站票）是8000元。按当时的物价，这个票价是比较大众化的。

8月19日开始首场演出，直至9月11日，共演出23天，是场场爆满。强大的演出阵容，令人刮目。除领衔主演的梅兰芳以外，还有众多遐迩闻名的京剧名伶。在演出海报上按笔划排序列出的演员有：王少亭、王琴生、李玉泰、李庆山、袁世涌、姜妙香、徐元珊、韦三奎、耿世华、梅兰芳、贾世珍、张蝶芬、刘连荣、薛永德、萧长华、罗荣贵。

梅剧团的首日打炮戏是《英雄义》、《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和梅兰芳主演的《贵妃醉酒》。第二天是梅兰芳主演《霸王别姬》（刘连荣饰项羽）。这次的演出剧目大都是梅剧团几十年反复加工的优秀传统剧目，如《贵妃醉酒》《奇双会》《宇宙锋》《霸王别姬》《凤还巢》等；还有一批脍炙人口的折子戏，如《英雄义》《失街亭》《蜈蚣岭》《连营寨》等等；好几出改编的历史剧，如《抗金兵》《梁红玉》等，更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最后三天的演出戏分别是：9月9日是《白蛇传》，10日是《女起解》和《甘露寺》，11日是《二进宫》和《霸王别姬》。这三天的演出，凡军人、烈属一律半价优待，人们对异口同声赞扬梅兰芳的德艺双馨。

《青岛日报》广告

强大的演出阵容，堪称精艺的演员表演功夫，令全场观众叫好声不断，掌声不断，整个演出现场异常兴奋。在首场演出结束后，面对着不愿散去的观众和前来采访的记者，梅兰芳兴奋地说：“我平生在舞台上接触的观众，以今天最多，短短几年来，我的观众圈子比过去扩展了几十、几百倍，不但观众的数量有了空前的扩展，而且工人、农民和战士占了观众中极大的比例，使我的舞台生活起了巨大的变化。他们对我的热烈欢迎和关怀，给我以极大的鼓舞，也给我以新的力量，使我的艺术创造有了新的生命，因而增强了我的舞台实践的信心。”

在梅剧团来青演出的前期海报上，演员名单中没有梅大师的幼子梅葆玖。其时，梅葆玖正在京、津、沪、汉及东北等地演出，青岛戏迷纷纷希望梅葆玖也来青单独演出。盛情难却，8月31日午场，梅葆玖单独演出《玉堂春》以答谢观众。　

梅兰芳率团来青岛演出，是广大市民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当时有人在《青岛日报》撰文发表观后感说：“梅兰芳以50多岁年龄，仍能在舞台上一丝不苟地做出像《醉酒》中杨玉环和《宇宙锋》中赵女的复杂多样的表情；在大段唱工的同时，能以学'刀马旦’的武功底子，做出许多复杂的舞蹈身段，难能可贵。其同台演出者能通力配合，配角不'自卑’，主角不过于突出，如姜妙香和王琴生等都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梅兰芳这次在青岛还有个小插曲，在演出《龙凤呈祥》时，扮小太监的演员第一次与梅大师同台，特别紧张，脱口而出，竟把未婚的孙尚香叫成“娘娘”，引起了倒好。事后，梅兰芳温和地安慰他：“别难过！下次再演，还是由你来扮小太监，就不会念错了！”令剧团的演员们都为梅兰芳的高尚艺德而感动不已。

梅兰芳《贵妃醉酒》

梅兰芳、姜妙香《贵妃醉酒》

9月11日，梅兰芳京剧团在永安大戏院演出结束本拟回京，但为满足广大职工的强烈要求，便主动自9月12日至16日，马不停蹄赶往第三公园的工人剧场又连演5天，凭会员证票价一律半价，演出《贵妃醉酒》《霸王别姬》等戏。梅葆玖也参加演出。为此，青岛市工人文化宫特在《青岛日报》登报致谢。

行笔至此，我还要专门提及京剧大师、丑角泰斗萧长华（1878—1967）。人所共知，萧长华还是桃李满天下的戏曲教育家，是梅兰芳师长辈的大师。但他为了京剧艺术，倾力辅佐梅兰芳，此次他作为梅剧团的重要成员也来到青岛，在梅兰芳主演的戏里配演丑角。如《霸王别姬》的老军、《贵妃醉酒》的高力士、《凤还巢》的朱焕然等，受到青岛观众的热烈欢迎。一日演出《凤还巢》，萧长华扮演的丑角朱焕然与彩旦程雪雁“丑配”一场，二人在洞房相见，哪料他俩所见均非自己预想之人时，程雪雁惊愕道：“吆，这不是那个小白脸呀！怎么是个小花脸？你怎么长得这么不是人样儿啊？”萧长华扮演的朱焕然即兴插科打诨：“你还说我长得不怎好哪！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那份儿尊容，可以送到水族馆去展览了！”这一类比的幽默，由于台下的青岛观众非常谙熟海滨公园（现在叫：鲁迅公园）的水族馆，于是顿时引起哄堂大笑。这句话毫无丁点粗俗字眼，却能将对方形容得丑陋无比。这个“哏”抓得何其自然贴切，给青岛观众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梅兰芳就曾说过：“丑角在台上抓哏，讲究的是脸上要冷隽，嘴里要轻松，语涉双关看又离不开剧情。”而萧长华恰是如此。

萧长华

梅兰芳这次在青岛的演出，长达近一个月，使青岛的观众能够充分领略到梅派艺术的魅力，这也是青岛京剧史上非常亮丽的一笔，这也是他在青岛的绝唱。因为梅兰芳此后再也没有机会来过青岛，1961年8月8日病逝在北京。

令我兴奋的是，青岛有位当时比较年轻的文史爱好者刘增平，给我送来了他搜集到的梅兰芳当年在青岛头两天演出戏报，并有一帧梅兰芳在游览青岛动物园孔雀笼前的珍贵照片，说这是梅兰芳那次来青为了感谢一位专门在青岛为他驾驶汽车的司机。这就更加确凿无疑地证明梅兰芳确实来过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