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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状:拉康、乔伊斯和症状

 置身于宁静 2023-07-06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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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波罗米的世界使得拉康能够复苏一些童年期和青春期的关键能指。他关于纽结的工作使他把对于绝对的追求和20 世纪最有创新精神的文学巨匠詹姆斯·乔伊斯联系起来。拉康从未严肃地研究过乔伊斯的作品。但正如我们所知,他在自己人生的关键阶段读到过乔伊斯。当时他刚刚拒绝了天主教,正在反抗给他童年带来不幸的父亲形象——专制的祖父埃米尔和被他父亲以及强势的妻子所压垮的父亲阿尔弗雷德。在这位正在寻找某种身份的年轻人的想象中,这些人物都成了他的家庭情景剧中的负面形象。

50 年后,当这位大师怀着激情投入到对《尤利西斯》《斯蒂芬英雄》和《芬尼根的守灵夜》[1]的阅读时,这些形象依然存在。一名年轻的学者雅克·奥伯特在1975年鼓励拉康走上这条道路。奥伯特是《文集》的读者,曾经在他的文学研究中使用过拉康的概念。他建议拉康参加当年6 月在巴黎举行的关于乔伊斯的第五届国际研讨会。拉康同意了。“我们有特殊的交流方式,”奥伯特说,“他可能对某些东西有兴趣,例如特定的段落,我会把这记录下来。他会问我问题,还会咨询我整个段落的意义。”[2]

在和奥伯特合作的同时,拉康还读了大量有关乔伊斯的书籍,包括传记和批判性研究。他咨询了评论杂志《如是》(Tel quel)和《改变》的一些撰稿人:菲利普·索莱尔斯、让-皮埃尔·法耶和让·帕里斯(Jean Paris[3]。“有一次拉康凌晨1点出现在法耶家的门口,”让·帕里斯说,“他想使用一个我发明的混成词。”[4]

1975 6 16 日,在索邦的阶梯教室,拉康在玛丽亚·乔拉斯之后发言。他这段简短的谈话的标题是“乔伊斯和症状”。[5]在开头,拉康回忆了自己和乔伊斯的会面,他毫不犹豫地认同后者,认同他的精神恍惚、他的流放和他对于家庭与宗教的仇恨:“我来自一个相当污秽的地方(斯坦尼斯拉斯,不庸讳言),并且和乔伊斯一样是牧师之子——我的父亲是耶稣会教士,没有他的那么严格——简而言之,从这个污秽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我在17岁时经常去阿德里安娜·莫尼耶的书店,我在那里见到了乔伊斯。后来当我20岁时,我又聆听了《尤利西斯》译本的第一次公开朗读。”他补充道,“我们认为我们说我们想说的东西,但事实上我们说的是我们的家庭想要通过我们传达的东西……我不应该谈论我,但我这么做是为了向詹姆斯·乔伊斯表示敬意。”[6]

在参加了学术研讨会后,拉康在他1975 年至1976 年的研讨班上研究乔伊斯的生活与著作。他把当年的研讨班命名为“圣状”(Sinthome),一个基于“症状”(symptôme)的生造词。“如果你阅读布洛赫和沃尔伯格的语源学辞典——那是一本很好的书——你会发现symptôme一词最早写作sinthome……圣状听起来像是对于圣洁的幻觉。”(在法语中,这个词听上去像是saint homme,也就是“圣人”。)[7]拉康发明了这个乔伊斯式的生造词来表达一种通过文学实现救赎的理念。这个词还唤起了其他一些在拉康看来在乔伊斯的世界里充当“能指”的词汇,其中包括爱尔兰人寻求从英国独立出来的口号“地方自治”中的“地方”(home)一词,以及“圣托马斯”(saint Tomas)。因此sinthome 还可以写作sinthome rulesinthomadaquin。后者所暗示的是乔伊斯曾从圣托马斯“美的三要素说”中借用了第三个要素“明晰”,意思是客体在成为自身时展现其本质。小说中的人物斯蒂芬·迪达勒斯表达出这种创造说,把它称之为“显现”。这一词汇常见于乔伊斯的早期作品中。“显现”的意思是“一种突然的精神展现,可以被日常语言和行为翻译,或者被心灵产生的令人难忘的短语所解读”。[8]

对拉康来说,一次“显现”是一个圣状,是对于“存在的壮丽”的表达。乔伊斯被拉康称为“圣状”的症状所决定。换句话说,他的名字和他所采用的“显现”的理论融合起来,把创造视为一种发生在时间之外的具有宗教神秘性质的狂喜。这一观点把拉康拉回了他在20 世纪70 年代研究的主题:寻找一种超越时间和历史的逻辑;追求一种越来越不可能的“现实”;痴迷于享乐问题以及它和“日本现象”、神秘狂喜、“文学性”及倒错(法语perversion,写作père-version)之间的关系。

通过把他全部的研究努力以宏大的波罗米结构的形式表现出来,拉康把圣状融入了他新的理论体系之中。在一开始,他尝试建立一个四面体的纽结,“一个四个环的波罗米结”,但没有成功。之后他请他的数学家朋友解决这一难题,他们照做了。托梅最先画出一幅包含四叶草的图像。拉康说:“我感觉到一种激情。在我几个月后见到他们时,我想他们展示了某些内容。但至于他们是怎么发现了它的,他们没法解释给我。”[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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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把圣状作为第四个环引入自己之前的三元结构,拉康依然试图把他的理论和家庭史引入乔伊斯的作品。他指出圣状或“父亲的说法”(version vers le père)是一种“朝向父亲的说法”。他把《尤利西斯》视为乔伊斯的自传,把其中两个英雄利奥波德·布鲁姆和斯蒂芬·迪达勒斯的关系看成是乔伊斯依然依附于他的父亲,哪怕被后者抛弃的证据。从这里他得出结论:乔伊斯的父亲是疯癫的,父姓因此被排除在乔伊斯的话语之外。为了弥补这个缺失,乔伊斯渴望“为自己正名”,留下一个可以被后代所继承的姓氏,“迫使学者们花上三个世纪来研究他的作品”。“难道乔伊斯希望成为一位被所有人敬仰的艺术家的欲望不正是为了弥补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成为一位真正的父亲的缺失吗?”[10]

进一步地发展这一排除理论,拉康认为乔伊斯女儿露西娅的精神分裂可以通过他父亲的缺失来进行解读。拉康说乔伊斯一直认为他的女儿具有心灵感应术,并拒绝接受医生的治疗。拉康把他对于心理感应和对于语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念看成是乔伊斯式艺术思维的症状,由此诞生了《芬尼根的守灵夜》,重构一种把语言消解作为基础的语言。

通过把《尤利西斯》解读为一本自传体小说,拉康—阿尔弗雷德之子—把自己认同于乔伊斯,从而讲述自己的生活剧。他一直渴望名望。当他谈到露西娅·乔伊斯的精神分裂时,他其实是在暗示自己作为父亲无法给予女儿自己的姓氏的负罪感与悲剧。当面对乔伊斯的世界时,拉康又一次陷入了关于自己生活史的幻想式沉思。这同时也加速了因为他对纽结的痴迷而导致的话语的瓦解,因为如果说乔伊斯作品里的人物和乔伊斯的个人经历阐释了父亲的不可能性的永恒主题,那么乔伊斯在《芬尼根的守灵夜》里所使用的写作技巧则表明了一种语言学的变形。

正如我们所知,乔伊斯花费了17年时间才完成了他最后这部伟大的著作,在这期间他一直称之为“进行中的工作”。在书中,乔伊斯使用了19种不同的语言,包括古冰岛语、藏语、希腊语和梵语等,并且根据弗洛伊德的凝缩机制挖掘了普通词语背后的多重含义。在使用双关和其他形式的语言游戏时,乔伊斯利用了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的研究,以及他的语言学知识。“就像极简单的原子被分解为质子、中子和电子一样,”让·帕里斯写道,“词语可以被分解为逻辑的、语音的、语法的和语源学的要素……有时候,一个电子就可以使他们变成双关,就像乔伊斯把Rothschild 写作redshields,把goat 变成GottDieu,上帝)。[11]

拉康对于文字游戏的长期兴趣使他更加痴迷于《芬尼根的守灵夜》。他的拓扑学研究也使他走上了和乔伊斯相似的浮士德式的探索道路。他开始以《芬尼根的守灵夜》的风格来说话和写作,就好像是在揭示乔伊斯最后的作品中关于人类疯癫的秘密后,拉康也陷入了精神病的语言之中,并在死亡将至之时把它和在20世纪30年代早期启发他进入精神分析史的“自动书写”关联起来。“我是通过'自动书写’开始我的研究的,所以当我看到乔伊斯时,我不应该惊讶……乔伊斯疯了吗?他的作品受到了谁的启发?”[12]

拉康的演说一直在模仿无意识的语言。但从1975 年起,在乔伊斯影响下,他的教学变得几乎完全由双关语、变形词、生造词和旧词新义组成,仿佛在回忆他生命与理论中的那些基本能指。例如cra-chosecra-thing)既指弗洛伊德的“物”(chose),又指弗洛伊德发明的一种聊天方式(cracherpostillonner[唾沫飞溅]);jaclaque,意思是“受够了雅克·拉康”(avoir saclaqueclaque 也有“耳光”的意思);folisophiea­reud;等等。

1978年,当之前关于乔伊斯的学术讨论会的论文集将要出版时,拉康寄去了这样一段文字:

乔伊斯症状应当被理解为Jésus la caille:这是他的名字。人们能从我这里期待任何别的东西吗?(emmoi,我的,在法语中听上去像是emoi,情感):我命名(在法语中听上去像是jeune homme,年轻人)。如果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年轻人”,这就是结果,我对此只有一点要说。我们是人(sommes z’hommes)。

LOMl’homme,人):在法语中这个词说出了它的意思。你只需要按照读音把它写出来:faunetically he’s eaubscène[ça le faunétique (faun...), à samesure]。把“eaub-”写在前面,eau来自beaubeautiful),使我们可以想到美丽并非它物。

在这段几乎无法理解的文字后面, 是更加无法翻译的一段话:Hissecrobeau à écrire comme l’hessecabeau sans lequel hihannappat qui soit ding! D’nom dhom. LOM se lomellise à qui mieux mieux. Mouille, lui dit-on, faut le fairecar sans mouiller pas d’ hessecabeau.[13]

注释:

[1]Œuvres de James Joyce parues chez Gallimard: Ulysse, trad. Valéry Larbaud, Paris, 1937; Stephen le héros, trad. L. Savitzky, Paris, 1948; Finnegans Wake, trad. A. du Bouchet, introduction de Michel Butor, Paris, 1962.

[2]« Entretien avec Jacques Aubert », L’Âne, 6, automne 1982, p.6.

[3]Jean PARIS, Joyce par lui-même, Paris, Seuil, 1967. Et Tel quel , 30, été 1967. Sur Finnegans Wake, Voir Change, 1, 1968. L’Arc, 36, spécial Joyce, 1968. Change, 11, mai 1972, avec l’article de Jean PARIS, « L’agonie du signe ».

[4]1992121日对让·帕里斯的访谈。

[5]大会的论文集中所收录的拉康论文《乔伊斯和症状(二)》并非他在那一天演讲的内容,而是三年前完成的版本。当天做的演讲后来基于雅克-阿兰·米勒的笔录和埃里克·劳伦的笔记以《乔伊斯和症状(一)》为题出现在雅克·奥伯特的《乔伊斯和拉康》一书中(Paris, Navarin, 1987)中。

[6]Ibid., pp.22-23.

[7]Ibid., p.22.

[8]卡特琳·米约 (Catherine MILLOT), La Vocation de l’écrivain , Paris, Gallimard, 1991.

[9]J. L., « Le sinthome », Ornicar?, 7, juin-juillet 1976, séance du 16 décembre 1975, p.3. Et entretien avec Michel Thomé le 14 novembre 1992.

[10]Ornicar?, 8, hiver 1976—1977, séance du 10 février 1976, et séance du 17 février 1976. Voir aussi Éric LAURENT, « Jouissance le symptôme », L’ Âne, 6, automne 1982, p.8.

[11]Jean PARIS, Joyce par lui-même, op. cit. , p.173.

[12]Ornicar?, 8, op. cit., p.6, séance du 10 février 1976.

[13]Actes du colloque, repris dans Joyce avec Lacan, op. c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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