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幸福的抵达

01

在老家，晚上，和母亲说话。

说起和父母年龄差不多的老人，生病的，动手术的，身体大多不好。种地的有工作的，似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再年老的一些，谁家一个或几个儿子媳妇之间谁孝顺谁不孝顺，谁享福谁受罪等等。一位亲人，临老去前，告诉媳妇，只要你还爬得动做得一口饭吃，都不要跟孩子们过。

再年轻一些的，娶一房儿媳妇，见面礼十万，彩礼十万，车十几万，房子二十几万，负担如何如何重。谁家在外面挣了钱，谁家又怎样的作难。

在这样的现实里，所谓的幸福止于免受物质的贫乏，止于免受疾病的侵扰，止于物质上的富有与攀比。

在这人到中年的年岁里，我却常常怀念此在

之外别一样的幸福。

02

在你面前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的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

这是张爱玲赠予胡兰成照片上的文字。

从家世而言，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其祖母是李鸿章之女，这样的家世是有着贵族血统的。从文字上说，当时张爱玲的作品一纸风行。从照片上看，张爱玲更有一种冷艳之美。不说胡兰成的身份家世，单只是14岁的年龄差距，已经会让多少人望而却步。

而24岁张爱玲却感受到一种最深切的幸福，因为在他的面前高傲的她感受到了自身的卑微渺小，并在这渺小卑微里生出一种最难以遏止的欢喜。

03

好久没有以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

——《琼美卡随想录》

一如小时候守着几块糖果，会反复着掂量来掂量去，什么时候吃一颗，什么时候再吃另一颗。吃完这一颗，还剩下几颗，总害怕再也没有这样好吃的的心境一样。

读木心的作品，无论是他的诗、散文还是唯一的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都有这种读着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还剩下多少页，读完就再也看不到这样文字的害怕的感觉。

就像小步紧跑着去见一个人，却又停下去细细凝视，害怕是做梦的感觉。

更像倒退着离别一个人，却又不时停下再仔细看上两眼，害怕再也不能相见的感觉。

这样卑微着害怕着而又深藏巨大欢喜的感觉，是世间可偶遇而无从奢求同样又无从逃脱的幸福。

一如张爱玲无法躲避被遗弃的命运，一如木心无从逃脱孤独终老的命运。只是在这世俗孤独的命运里他们自有一种别样的欢喜与幸福。

04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木心

喜欢《从前慢》的人，大多喜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一句。而我却偏爱拎出的这几句，偏爱那黑暗里早起的远行者。

在外求学、异地工作或偶尔外出的日子里，很是有过夜晚远行的经历：薄暮初起，夜色降临，看着车窗外渐渐迫近又倏然远去的灯火，常于静默的心里生出一些悲苦的快慰，知道自己在路上，知道自己还有前行的勇敢与力量，是一种对信念的支撑，一种对孤独的告慰。

如果说暗夜里独行有一种决绝与悲壮，那么清晨无行人的长街里更多的是一种沉静与欢喜。

如果这样的远行多少有一种诗意的话，即便是热闹的人群里，每天的万米长跑，也是打捞自己的一种方式。

这一岸，人潮汹涌，繁华热闹；那一边清冷落寞，静无人迹。

当你为一种声音所召唤，跌跌撞撞，穿越山河岁月，终于抵达，终于安静，幸福悄然而至。

幸福，有时就是这样一种穿越距离的抵达。

05

我心头顿时感着神异性的压迫，我真的跪下了，对着这冉冉渐翳的金光。

——《我所知道的康桥》

胡适评论徐志摩说，他生命里有三个大字，爱，美，自由。

生命里无法掩藏，甚至想要呼喊出来的莫大的幸福会是什么。

在我看来，正是那在美与爱与自由里感受到一种自身的卑微，感受到一种失去的害怕，更在卑微与害怕里经验一种悸动与欢喜。

最好的是，这样的欢喜里还萌发一种穿越距离的力量，让你有一种暗夜或清晨独自上路的勇毅。

06

叔本华说，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满足则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其实生命里自有一种，由不满足而抵达满足的行走于旅途的大幸福，这种时时想要重新出发时时在路上的幸福，是摆脱痛苦与无聊的最好途径。

人的生命里有两种幸福，一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有着安逸，平和。

二是在对时时化变着的爱与美的确认里感受着卑微与害怕里的欢喜。

两者有小大之别，并无好坏之分。

然而，只有经历过动荡热烈，经历过落差与距离之后确认的大欢喜，那种平静里的安稳现世里的从容的幸福才值得向往。

后记，这是节日第一篇完全用手机编发的文字，朋友们，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