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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李清照的词，似乎离不开一个“愁”字—— 无论《一剪梅》中“闲愁”，《声声慢》中“怎一个愁字了得”，还是《醉花阴》中，起首便直言“永昼”之愁—— 词人为何而愁，表面看来是因天气原因——雾薄而云浓。内里却是因为，所爱所思之人不在身边。 在因情人分离而孤独思念、愁情满怀的人那里，时间总是难捱。白日总是漫长无尽——所谓“永昼”是也。 一个清瘦的女子，孤独地立于窗边，呆呆看着香炉内青烟一点点升起、变淡，直至消失无形。 这孤独之中时日漫长，时光难捱的感觉，和《声声慢》里，“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有异曲同工之妙。 百无聊赖的漫长时日之中，词人盯着香料在兽形的香炉之中，一点点化为灰烬。那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想起李商隐的两句诗： 曾是寂寥金烬暗。 ——《无题二首》 在这里，李商隐最为深切的传递出人等待之中，孤独晦暗的心情。 并且，更让人绝望的，是在寂寥的等待中，如火红的榴花一样让人欢喜的消息不知何时到来，会不会到来。 一寸相思一寸灰！ ——《无题》 如果单是寂寞无聊，时光还好打发，看着一寸一寸掉落成灰的香料，怎能不让人肝肠寸断，心内成灰。 词人所写，不过普通生活场景，不过一己悲欢，由于作家的妙笔，而具有了超越个体，超越时空的价值存在。 诗词鉴赏，当从这样的场景切入，从细微平常之处深入进去，探寻诗人的内心世界。 一如下面三句——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爱人不在身旁，平日本难度过，在世俗热闹的美好节日里，这种孤独无端加重。 带着一点酒意，词人昏昏睡去，重阳佳节、孤眠独寝、夜半觉凉，突然醒来，在无边的凉意里，接下来的夜晚该如何度过。 想起周邦彦的《关河令》里的句子—— 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白昼漫长，还是黑夜漫长，诗人告诉我们—— 对于等待，时间永是漫长。 等待，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因为相信他会回来，很快回来。 等待，是世间最残酷的词语——因为不知何时归来，是否归来。 一如《边城》中翠翠所等待的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贰 辗转反侧，无以成眠之中，词人不禁想起黄昏时分——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所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李商隐《无题》）。 久呆无益，词人走向室外，面对秋菊，轻举酒杯，以消闲愁—— 独酌无语，暮色渐浓，唯有菊花的清香飘满双袖。 词人无一语言说愁情，而愁情无处不在。这里既有词人的舒缓从容，又有无处不在的孤独伤感，弥散其间。 如果，“会桃花之芳园……开琼筵以坐花”（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是一种兴会欢乐的极致。 那么，“东篱把酒黄昏后”，则是另一种孤独从容的极致。 高傲的诗人李清照，仅用寥寥七字，便让我们感到她内心汹涌的思念，以及随思念而来的无限愁情。 诗人把一切全都压于心底，只给我们一个背影——一个黄昏无语、东篱持酒的背影。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人比黄花瘦”一句，脱胎于宋无名氏《如梦令》“人与绿杨俱瘦”。 然而，人与绿杨之间实无相似之处，仅从一“瘦”字着眼，前诗失却许多妙处，李清照以消瘦的菊花来写人之憔悴，可谓点石成金。 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中，这样评价“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西风、黄花，重九日当前之景物也。帘卷而西风入，黄花见；居人憔悴久矣，西风拂面而愁益深，黄花照眼而人共瘦，信手拈来，写尽暮秋无限景，道尽深闺无限情。 写诗，意思的传达诚然重要，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如何贴近，自然。 取眼前之景，道悠远无尽之情。景情之间，形神兼备，方为大家。李清照《醉花阴》结句便是如此。 词人黄昏把酒之时，看见西风之中，憔悴飘零的黄花，不禁为之感叹。 感叹之余，想起孤独的自己亦如黄花一样消瘦，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想起两首诗—— 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与卢照邻《曲池荷》相比，李清照的情感表达更为婉曲。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与郑愁予《错误》相比，李诗多了些美好，少了些哀怨。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一句，无一字言愁，无半点哀怨，只是写西风之中的黄花，写自己如黄花一般憔悴消瘦，只是言说此景此境让人无限“销魂”。 为何销魂——当然因为离别，因离别而产生的思念与哀伤。 然而，词人偏偏忍住不说，才让这一诗句如此深切动人。 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者也。 反观《醉花阴》全词，除去开篇言一“愁”字，后文绝无半句言愁，只是寥寥数笔描写了几个场景—— 静看“瑞脑”暗销，东篱赏菊把酒，秋夜孤枕空帐，黄花西风憔悴。 一个美丽、憔悴、惹人爱怜的女子形象，便呼之欲出，宛在眼前。 每读此诗，那千年之前，立于东篱之旁秋风之中如黄花一样憔悴从容的美神——李清照便如在眼前，击中我心。 木心先生说，“一本书，一幅画，一首乐曲，可以满足感动千千万万人，一代代流传”。 或许，这便是《醉花阴》的魅力，李清照的魅力，文学的魅力所在。 明日请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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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陈会设 > 《公众号：兰芷人间情耽云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