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深情不惑，离散无怨

壹

人生，青春岁月去远之后，有两类人最幸福。

一是人生称意，长安花好，家庭工作两相皆宜。

一是早早认命，守着一份平常的工作，乐天知命，也别有快乐。

喻之为官，有人无心为官，有人仕途通达。

喻之睡眠，有人丢头就着，有人彻夜狂欢。

怕最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骑虎而难下。

白天大雨，读书之余，对着电脑，头脑空空，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心有不甘而灵感全无。

同学相邀，说是孤独，要我陪他。

于是，俩男人，乘雨开车，吃酒聊天散步。

如果三十来岁，血气方刚，那些所谓的焦虑孤独，半瓶酒、一场欢聚便消散无踪。如果年过半百，吃酒便只是吃酒，散步也只为散步。

偏偏有一小撮人，在大多人向生活举手投降的年龄，依然心有不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想要掀腾出一点浪花。

本来，作为最后的中师生，放眼同学，不说别人如何评价，我们已经抵达了自己所能抵达的极致。

然而，在这极致之处，放眼看去，更有无限风光，在并不遥远似乎伸手便可触及的山峰。

后退，当然心意难平；前进，却又几无希望。

在这进退维谷之时，人与人的不同就此显现。

犹记三五年前，同学晋级最为关键时刻，出了一点小小纰漏。

某一并不重要的证书，他已在学习期间，十余天之后，证书便可到手。而且学校已经答应开具学习证明，而职评方面却只认证书不认证明。最难为的事情在于，证书上面需要教育厅的钢印。

于是，万般无奈之际，我们驱车省城，四处奔波，求人请客，解释说明。

山重水复之中，因缘际会，一切顺利，柳暗花明。

因为一路走来的努力，以及努力之中的幸运。

我们给了自己五年的时间，他努力于工作，我执著于写作。

即便五年之后依旧梦想成空，酒杯碰在一起都是梦想破碎的声音，起码最后的可能的机会里，我们不曾辜负自己。

那些不曾自我辜负的岁月，便可称为青春。

贰

《红楼梦》第三十回后半回，“龄官划蔷痴及局外”的故事，写宝玉见一身段形容颇似黛玉的女孩子，在蔷薇花架之下，哽哽噎噎翻来覆去画一“蔷”字，便想——

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这是理解，是懂得。

要怎样的多情，怎样的细腻敏感，才能有对他人这般怜爱的心思。

眼见雨来，大叫一声——

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

却不曾记得，或者根本没有想起自己同在雨中，同样没有什么遮雨。

真正的多情、爱情，其实就是宝玉一类，同在艰难不幸之中，因为爱，因为顾念对方而完全忘却自我。

曾经，宝玉期待他死之时，那些钟爱的女子的眼泪能够流成大河，能够把他的尸首漂浮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

这是一种痴情，也是一种超脱。

人生能够轰轰烈烈的爱过，能够得到所爱之人的眼泪做陪葬，便足以无悔，便无惧死亡。

然而，在后文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在龄官那碰壁回来，他突然有了新的了悟，对袭人说道——

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即便富贵多情如宝玉者，也无法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和爱。每个人的泪水各有去处——

我们能够得到的只是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然后在属于自己的那份爱里坦然，无悔。

这是一种超脱，也是一种痴情。

正如欧阳修所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和月。

这样的宝玉——痴情而又超脱的，超脱之中依然有所留恋痴情，方是真正的宝玉。

由宝玉不由想起《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来。

木心先生这样评价他——

曹的性格一点不像贾宝玉（说是自传体小说，我以为艺术家和艺术品是不相干的。米开朗琪罗像大卫吗？）。可靠资料：曹高大魁梧，黑肤，声洪亮，一点没有南方文人的娘娘腔。我相信，这是大师相。

曹雪芹是北方人的血，又在南方生活过。他的颓废，是北派的颓废。

在我看来，男人当高大魁梧，声音洪亮如曹雪芹者，而内心又有如水柔情。

女子当意淫深情如宝玉，而又能跳脱其外。

勇敢去爱，也坦然放手释怀。即便偶有颓废伤怀，也别有一份坦荡洒脱。

叁

这些热烈而短暂的拥抱，有多少命中注定，能变成永久的呢？那大概是有些身在局中的人和身在局外的游苔莎，同样要问的问题吧。

这是哈代《还乡》中，居于荒原的游苔莎的困惑，也是你我的困惑。

我们要爱情的热烈，又要这热烈的恒常久远。

殊不知盛放的花朵，必然随春天的逝去而枯萎凋零。唯有那些不知秋冬春夏的塑料之花，才可能永不枯败。

既然放胆去爱，便要勇敢直面之后某一天的离散，或是死别，或是生离。

人生的痛苦，常在于过多的贪念。

当你放下对永远的执念——

浮萍在水，云在青天，明月清风，细雨窗外，一切遇见，皆为风景。

如此，便可深情不惑，离散无怨。

正如这首《一身坦荡》所唱——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故事

也不需要清楚我的样子

在这个浮浮沉沉的乱世

我就像一粒沙子

那一颗倔强的心

用力的坚持

你不需要明白我的固执

也不需要记得我的名字

这一场跌跌撞撞的现实

也注定有人迷失

总会有一缕阳光

照亮这尘世

明日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