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面对考试、知识与爱情,还是福祸、未来与命运,我们都渴望神明提前告知;或是直接成为先知。我们的认知里,后知等于无(用之)知——大局已定,再来谈论如何则如何,再去审察、反思,无意义又没意思。即便偶有先知之能、之才,如果没有后知的加持,所谓先知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过眼云烟、稍纵即逝的电光石火。即便“未尝识书具”却能“指物作诗立就”并且“文理皆有可观者”的五岁神童方仲永,因为日日“环谒于邑人”,又未尝读书学习,十多年之后,其先知之才亦泯然不见;所谓先知者,普通常人矣。然,读其学师北丐的所作所为,以及所获所得,便可明白“郭大侠”横空出世的原因所在——洪七公白眼道:“你满头大汗的练了这么久,原来连这点粗浅道理才刚想通。可真笨得到了姥姥家。”又道:“……好比陈年美酒,上口不辣,后劲却是醇厚无比,便在于这个'悔’字。”郭靖茫然不解,只是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以备日后慢慢思索。他学武的法门,向来便是“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当下专心致志的只是练习掌法……手掌边缘已红肿得十分厉害,他却毫不松懈的苦练。次日天方微明,郭靖已起身到松林中去练“降龙十八掌”中那一招“亢龙有悔”,练了二十余次,出了一身大汗……郭靖虽然悟性不高,但只要学到一点一滴,就日夜钻研习练,把这十五掌掌法学得颇为到家,只是火候尚远为不足而已。 所以念及郭靖,不过因为自己原是如同郭靖那般、天生愚钝的学生。犹记,八岁读书之前的某个夏日,县城姑父那儿回来距家三、五里之遥的路上,父亲突然停下骡车,要我数出从一到十的数字。在我吭吭哧哧、反反复复地尝试了十数回之后,父亲便说:其时,暮色早起、夜色渐浓,又在这漫漫长途的荒郊野外,心中早已惧怕至极,便哭着哀求说:从少年起,便比同龄之人多出一份耐住寂寞的毅力,是我仅有的一点过人之处。老家回来,刚过天御府,便见前面车辆行驶龟速,紧跟之时,瞥见并立的警察,方才恍然:远远望见,前面尚未完工的小区,封路——其实,前两日刚刚于此路过——这不通的道路,在我本是知道的。重回首次右拐的大路,继续南行,至国道,绕过学校,右拐,一路畅通。北门门口,高考结束之后,离校的学生依旧断断续续,电车勉强通行。回想短短的几公里,弯弯绕绕之中,不止多行了许多路,多费了许多时间。最后,还是重新回到以为最远、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的最近的路上。表面看来,不过是抄个近道、走个捷径,闹得个事倍功半、欲速则不达的小事。夸夸其谈的易懂之理,一旦付诸行动,便本能的取巧偷懒,趋易避难。这平常不过的生活小事,想要予我怎样的启寤;我,又能领悟什么——问题出现后的所有方案中,首先的、无意识的反应,为何偏偏是——步步算计,时时考量,绝不轻易多走一步路,多做一件事。想起讲堂里投影给学生的傅雷《巨人三传·贝多芬传·译者序》中的句子,不觉心中一惊、背有微汗。隐疾、伤病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对这致命之伤的习以为常、习焉不察,可悲的是对以此换取的小小胜利的炫耀、骄矜。纪伯伦《沙与沫》中谈及“七次藐视自己的灵魂”的时候说——想想在本该反思、自省的时候却作出逃避、躲藏的选择的自己——越来越相信后知后觉的领悟;越来越相信择难而往的胆(量)、(见)识;如若人生前的半程多少取得一点点成绩,那成绩,自当归功于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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