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四年(884年)十月,关东藩镇上表请唐僖宗还长安。 光启元年(885年)正月,僖宗动身回京师,于三月十二日,回到长安。次日,他重新登上宣政殿,大赦天下,改元光启。 但是,重返故都,一点儿也不能使僖宗高兴起来,他的心绪恶劣得很。这不仅是因为他看到长安荆棘满城、狐兔纵横而凄然不乐,更因为他看到,虽然山河依旧,但他君临的帝国在藩镇加剧纷争下已是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而他却一筹莫展。 《旧唐书》第十九卷下《僖宗纪》用极其概括的语言,勾勒出僖宗还京之际面临的藩镇竞相肢解大唐帝国的图景,指出:
1、恶魔秦宗权秦宗权是许州人,本是忠武军的一员牙将。广明元年十一月,徐州戍卒行军至许昌时发生兵变,驱逐忠武节度使薛能,后被周岌平定。僖宗即授任周岌为忠武军节度使。当时,秦宗权因戎事正在蔡州(治在汝阳,今河南汝南),闻知许州军乱,即以欲赴难为名,集合蔡州之兵,驱逐刺史,自称权知蔡州事。 他又以防备黄巢义军之名,“督励士众,登城拒守”,乘机将蔡州据为己有。周岌上任后无力驾驭,只好听任他掌管蔡州。蔡州有劲兵万人,秦宗权曾在汝州打败过义军,中和二年,僖宗指望秦宗权出兵入关镇压黄巢,采纳忠武军监军杨复光的建议,在蔡州设置奉国军之名,以秦宗权为节度使。 中和三年,秦宗权不敌黄巢来攻,投降了黄巢,与之联兵围攻陈州。 黄巢败死后,秦宗权自恃兵马精悍,认为称霸一方甚至吞噬四海的时机已到,遂纵兵四出,攻城掠地。 还在中和三年(883年)七月,杨复光病死于河中府,其手下的八都将在忠武军大将鹿晏弘的率领下往南走,攻掠襄、邓、金、洋等州,声称要西入成都投奔僖宗,一路上杀戮甚众。 十二月,他来到兴元,驱逐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占据兴元,自称留后。中和四年十一月,由于他的猜忌,加上田令孜派人诱以厚利,八都将中的王建、韩建、张造、晋晖和李师泰率数千兵逃奔成都,投靠田令孜。 田令孜将他们收为养子,封为诸卫将军,让他们各统旧部隶属神策军,号称“随驾五都”。 随后,田令孜即派禁军攻打兴元。鹿晏弘兵单势弱,只得放弃兴元往东逃向襄阳。秦宗权闻讯即令秦诰、赵德諲率兵与之会合,一起攻陷襄阳。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也逃往成都。 鹿晏弘引兵转掠邓州、均州、房州、庐州、寿州等地,然后回到许州,忠武军节度使周岌闻风而逃,鹿晏弘遂据有许州,自称留后。僖宗朝廷无可奈何,只得封他为忠武军节度使。 秦宗权相继派其弟宗言进攻荆南;其将陈彦进攻江淮,秦贤进攻江南,孙儒进攻洛阳、陕州,张敷进攻汝州、郑州,卢塘进攻汴州、宋州。 而秦宗权、孙儒更是对洛阳进行毁灭性的破坏。孙儒攻下洛阳之后,盘踞一个多月,纵兵焚烧宫殿、官廨和民居,四处抢劫,席卷而去,使得“城中寂无鸡犬”。 秦宗权的其他部将和孙儒一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史称:
尤其是他们因为缺乏粮食,竟残忍地屠杀平民,以盐腌贮尸体,装载于数十辆车中,充当军粮。 中和四年十月关东藩镇就上表请僖宗回长安,为何僖宗拖延两个月,到光启元年正月才动身呢?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畏宗权为患”。光启元年正月,僖宗先于二日下了一份招抚秦宗权的诏书,才于二十三日启程回京,也是想解除秦宗权的威胁。然而,秦宗权不仅不受僖宗的招安,反而在僖宗回到长安的同时公然称帝,署置百官。 2、纵兵中原对于藩镇之间的攻讦与厮杀,僖宗朝廷既无力制止,只能听之任之,但对于公然称帝者,李唐皇室历来是无法容忍的。所以僖宗下诏以武宁节度使时溥为蔡州四面行营兵马都统,组织对秦宗权的讨伐。 此时,秦宗权已攻陷邻道二十余州,处处得手,河南一带只剩两个敌手,一个是宣武节度使朱全忠,一个是陈州刺史赵犨。 起初朱全忠仍是不敌秦宗权,幸赖天平节度使朱宣派兵相救,方转危为安,几次击退秦宗权的进攻。陈州距蔡州不过百余里,兵力并不多,但赵犨坚守孤城,秦宗权一时也攻不下。 光启二年(886年)五月,朱全忠在尉氏县(今河南尉氏县)打败秦贤来犯,乘胜派都将郭言率步骑三万进攻蔡州。 七月,秦宗权攻下许州,执杀节度使鹿晏弘。 其弟秦宗言自光启元年九月进围荆南以来一年多,荆南留后张惸(qióng)多方坚守,城中粮食奇缺,一斗米值四万钱,饿死者相枕,士兵食铠甲、鼓皮充饥,以致无鼓可示警,晚上靠击门扉以警夜,但仍坚守不懈。秦宗言久攻不下,只好撤兵。 秦宗权自以为兵力比朱全忠强大十倍,却多次被他打败,恼羞成怒,调集重兵力进攻汴州。朱全忠闻讯急忙派部将朱珍越界到淄青一带募兵万人,并抢得马千匹,兵力顿增。光启三年(887年)四月,秦宗权大军进至汴州城郊,其将张晊屯于北郊,秦贤屯于城西的板桥,各有众数万,列三十六营,绵延二十余里。 朱全忠对诸将说:
遂亲自率兵进攻秦贤营寨。秦贤果然不加防备,被朱全忠连破四寨,斩首万余级。 朱全忠继续利用与秦宗权的争战扩大自己的兵力,派部将郭言到河阳、陕州、虢州等地又招募得万余人而还。 光启三年五月三日,朱全忠出击张晊营寨,大败之。秦宗权见二将不敌,亲自从郑州率精兵来与他们会合,准备与朱全忠决一胜负。 朱全忠则求得兖州朱宣、郓州朱瑾率兵来援,又调来义成军。五月七日,朱全忠以四镇之军在汴州北郊的边孝村与秦宗权展开决战,经过残酷的屠杀,秦宗权之军大败,被斩杀二万多人。秦宗权连夜遁逃。分驻洛阳、许州、郑州等地的蔡州将领听说秦宗权在汴州战败,也纷纷弃城退回蔡州。临退前,他们“皆屠灭其人,焚其庐舍”,兽性大发。 秦宗权的势力经汴州之役而有所衰弱。 3、失败的“鸿门宴”——上源驿事件中和四年五月间,李克用追击黄巢至冤句,因人马疲乏和粮尽而折回汴州。 五月十四日,他与监军陈景思率三百多人抵达汴州,先是宿营于城外,后来在朱全忠的再三邀请下入城,在上源驿(在今洛阳市)馆舍内住下。朱全忠举办丰盛的宴会款待为他接风洗尘。 李克用本是恃功自傲,几杯酒下肚,更不把朱全忠这个黄巢叛将放在眼里,对他颇加嘲弄。朱全忠怒火中烧,但忌惮李克用的武力,一时不敢发作。 暮色降临,李克用及其随从都喝得酩酊大醉。朱全忠见时机来了,与部将杨彦洪密谋之后,立即发兵放火围攻上源驿,顿时烟火四合,杀声动地。李克用却依然烂醉如泥。他的数十名亲兵竭力格斗,一名随从吹灭蜡烛,将李克用拖到床下,用冷水喷面将他唤醒。 此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李克用惊醒之后,在几名亲兵的掩护下翻墙突围,借助闪电之光且战且退,终于登上南门,缒出城外逃走了。陈景思等三百多人则都死于朱全忠的刀下。 天亮时,李克用狼狈逃回自己的军营中,立即集合部众要攻打朱全忠。其妻刘氏颇有智略,加以谏止,认为此时举兵相攻,不但不能辨明是非,反而会给朱全忠提供借口,不如上书朝廷,请求名正言顺地加以讨伐。 李克用便写信责骂朱全忠一番,而引兵还河东去了。双方从此结下冤仇。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回到晋阳,一面大治甲兵,一面不断地派人送奏章到成都,大意是陈说自己“有破黄巢大功,为朱全忠所图,仅能自免,将佐已下从行者三百余人,并牌印皆没不返。…将士皆号泣冤诉,请复仇雠。”要求朝廷允许他发兵诛讨。 但是,僖宗对双方都不敢得罪,只是一再地和稀泥,派宦官要李克用“姑存大体”。李克用、朱全忠和其他强藩从这一事件中完全看穿了僖宗朝廷软弱无能的真实面目,从此更加飞扬跋扈。 所以,司马光评述这件事的影响时说:
朱全忠和李克用反目为仇,表面上看似乎是个人恩怨所致,其实是辖境毗邻的两个具有扩张野心的藩镇之间的必然矛盾表现。 后来,朱全忠以河南为基地逐渐征服了淮河以北、河北以及关中部分地区,建立后梁;李克用则以山西为根据地,隔着黄河与朱全忠南北对峙,他的儿子李存勖建立后唐之后也与后梁攻战不已,主要原因并不在于世仇不共戴天,仍在于双方都要争当北方的霸主。 当然,上源驿事件后,尽管双方互相视为眼中钉,但无论是朱全忠或是李克用都羽毛未丰,一时谁也吃不掉谁。他们各自施展计谋与武力,利用藩镇之间或藩镇和朝廷之间的矛盾斗争,火中取栗,弱肉强食,扩大自己的势力。 4、朱全忠最重要的两个人当时,朱全忠所控制的汴州地处中原腹心,号称“四战之地”,他要称霸中原,势必与四周的藩镇进行兼并战争。他选择东边的兖、郓两镇作为先下手的目标。 朱全忠在与秦宗权的对抗乃至转败为胜的争战中,两次得力于兖、郓两州朱宣、朱瑾兄弟的援助。但是,一旦秦宗权的威胁解除之后,朱全忠一方面内心妒忌朱氏兄弟的骁勇,一方面垂涎兖、郓两州的地盘,就开始盘算如何施行兼并。 可是,朱氏兄弟有功于已,要进攻他们师出无名,怎么掩人耳目呢? 朱全忠手下有一个谋士名叫敬翔,是位颇有主意的秀才。据说朱全忠本人狡诈多权术,他的部将都莫测其高深,只有敬翔能预先猜出他的心计,“往往助其所不及”。 所以,朱全忠有相见恨晚之叹,凡军机、民政要事都找他帮忙出点子。 光启三年八月,敬翔建议朱全忠派一些兵士假装叛逃入天平军境内,然后写信指责是朱氏兄弟到宣武军辖境边上悬挂重赏诱招所致,以激怒他们。 果然,朱氏兄弟见朱全忠对自己恩将仇报,自然满肚子怨气,回信中出言不逊。朱全忠即以此为借口,派遣部将朱珍和葛从周出兵进攻天平军。 结果,朱宣、朱瑾兄弟连吃败仗,先是丢了曹州,继而在濮州的刘桥又被杀了数万人。兖、郓两镇在朱全忠的凌厉进攻下危在旦夕了。 还要指出,张全义的经营洛阳,则从经济上对朱全忠称霸中原起了很重要的支持作用。
张全义率麾下百余人进入洛阳,只见惨遭秦宗权、孙儒烧掠的洛阳城,“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不满百户……四野皆无耕者。” 为了恢复农业生产,张全义挑选手下十八人,任命为“屯将”,让他们每人带上一张旗、一块榜文,分散到洛阳十八个属县的村落中,“植旗张榜,招抚流散”,劝课农桑;同时无严刑,只对杀人者处于死刑,其余的罪过只是打板子,又暂时不收赋税,因此逃亡农民纷纷返回家园。 张全义自己也亲自督课农桑,经常于农耕时节出巡农村,看到庄稼长得好的,便下马与僚佐到田头仔细观看,并召来种田人,赐给酒食,加以慰劳。到了收获之际,他有时亲自到丰收之家,把全家老少全部叫出来,赏赐茶、彩衣等物。 以致民间传说:“张公不喜好声色乐伎,见到这些东西未尝发笑,惟有看到佳麦良茧,则笑逐颜开。” 如果看到田地荒废或庄稼长得不好的,他就把耕种者叫来,当众杖打。有的人说是缺乏人力或牛力,张全义就召其邻里,责怪他们为什么不互助,由此促进了邻里互助的风气。经过数年的经营,洛阳城乡逐渐繁荣起来,人口增加到五六万,田野一派桑麻蔚然的景象。 张全义虽然是经李克用而得到河南尹之职的,但洛阳毕竟靠近朱全忠的势力范围,二年之后他不得不依附朱全忠。 所以,朱全忠从张全义恢复洛阳一带的农业生产活动中获得了很大的经济利益。 5、河北藩镇的乱局李克用发展势力的策略,除了公然的武力兼并之外,由于他的部众骁勇善战,往往成为别的藩镇相互争战时要借助的力量,因此他在僖宗朝晚期善于利用各种矛盾纵横捭阖,在藩镇动乱中占了不少便宜,成为北方一大强藩。 光启元年(885年)三月,统辖定、易二州的义武节度使(治在定州,今河北定县)王处存为了借重李克用的力量保护自己,便为侄儿娶李克用之女。这实际上是一种政治联姻。 长期拥兵割据的卢龙节度使李可举、成德节度使王镕本来就视强悍的李克用如芒刺在背,而当时河北方镇只有王处存一镇还听命于朝廷,所以他们对王处存与李克用联姻的举动心怀疑惧,担心王处存借助李克用的力量来攻打自己,两人商定共灭王处存而分其地。 他们又说动云中节度使(治在云州,今山西大同市)赫连铎,叫他从背面攻击李克用。经过一番筹划,李可举派遣其将李全忠率兵六万进攻易州,王镕派兵攻打定州南面的无极县。王处存向李克用告急。李克用亲自率军救援定州,连败成德军,斩首万级,解救了定州之危。 顺便指出,在这次藩镇争战中发生了卢龙军节度使的权力转移,同样暴露了僖宗朝廷的软弱无能。原来,李全忠率卢龙军来到易州,挖地洞入城,很快就攻占了城池,王处存出逃。卢龙军以为王处存不堪一击,骄怠不加防备。王处存于夜间令三千士兵蒙上羊皮来到城下,卢龙军以为真的是羊群,争先恐后地出城抢掠,王处存挥师奋击,赶走李全忠,收复了易州。 李全忠兵败之后,恐怕回去被李可举治罪,干脆收拾残兵反戈袭击李可举的老巢幽州。六月间,李可举陷入困境,举族登楼自焚而死。李全忠遂自称卢龙留后。 一个月之后,僖宗一如既往,下诏承认了李全忠的卢龙留后的地位。
当然,当时唐朝中央集权已经一蹶不振,根本缺乏“振典刑以威四方”的政治威望和军事实力,所以常濬的奏疏不过是一纸空言。 但是,即使如此,僖宗和田令孜之党还是惊恐万分,以为一旦“此疏传于藩镇,岂不致其猜忿!”竟将常濬贬死,以取悦藩镇。 由此足以断定大唐帝国,被强藩肢解已属在劫难逃的命运了!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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