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藏楼诗笺注》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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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府

朝官酸黠饰文儒，外官猾鄙矜走趋（1）。营营逐逐各自喜，风气所域无贤愚（2）。江南今日信仕国，脚靴手板尤睢盱（3）。嵯峨高牙坐开府，辕门千金阗肩舆（4）。晓风霍霍日照旆，排头竞进纷冠裾（5）。分庭塞坐交耳语，飞箝巧谍咸有图（6）。少年票姚逞眉睫，羸老答飒拈髭须（7）。大臣欠伸日加午，倏忽溃散随仆奴（8）。汹汹一哄竟何取，宁有智虑裨吁谟（9）。造物着吾百僚底，饱看颇得言其粗（10）。尔曹亦自关世运，吾属为虏深可吁（11）。

【笺注】

据《郑孝胥日记》，此诗作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五月十一日（6月10日）。诗题中的“趋府”，指前去官府办公。此时，郑孝胥尚在南京刘坤一幕，所说“趋府”之“府”当为督府之“府”，亦即刘坤一的督府。

全诗写的是清朝官员府衙办公的各种丑态，实为罕见的揭示官场颟顸无为的诗篇。

（1）“朝官”二句：京官又酸又狡猾，装得像文士大儒；地方官又油滑又粗鄙，端着架子走路。

“朝官”，在京朝为官，称之朝官。宋陆游《自嘲》：“即今个事浑如昨，唤作朝官却自疑。”

“酸黠”，穷酸狡猾。朝官俸禄不多，故曰“酸”，见事多而油滑，故曰“黠”。

“文儒”，文士。唐李白《自广平乘醉走马书怀》诗：“赵俗爱长剑，文儒少逢迎。”

“猾鄙”，狡猾而浅陋。

“矜”：矜持，端着架子。《论语·卫灵公》：“君子矜而不争。”何晏集解引包咸曰：“矜，矜庄也。”

“走趋”，走步。唐韩愈《王君墓志铭》：“佩玉长裾，不利走趋。”

（2）“营营”二句：个个都喜欢钻营又奔走；受这种风气所约束，不管是贤明，还是愚鲁，都是如此。

“营营逐逐”，钻营奔走。明宋濂《抱瓮子传》:“夫子恒营营逐逐于一瓮间，无乃自苦乎？”

“所域”，所限制。清成亲王永理《崖口同朱石君先生作》：“理无生使独，意惊见所域。”

前四句描写京官与地方官官的不堪品貌以及无论贤愚，都钻营奔走的风气。

（3）“江南”二句：现在的江南，可真是好为官的地方，脚穿皮靴，拿着手本，尤其是傲慢，目空一切。

“仕国”，当官之地。《孟子·滕文公章句下》：“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朱熹集注：“仕国，谓君子游宦之国。”

“手板”，即笏。古时大臣朝见时，用以指画或记事的狭长板子。《晋书·谢安传》：“既见温，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板。”此指手本，进言之册。

“睢盱”，形容庄矜傲慢、目空一切的样子。《庄子·寓言》：“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郭象注：“睢睢盱盱，跋扈之貌，人将畏难而疏远。”成玄英疏：“睢盱，躁急威权之貌也。”

诗的五、六句，讽刺地概说江南真是好当官的地方，各个穿靴执笏，一脸傲慢。

（4）“嵯峨”二句：高高的衙门官府，坐着掌权的官员，外门塞满了价值千金的轿子等用具。

“嵯峨”，山高峻貌。《楚辞·淮南小山〈招隐士〉》：“山气巃嵸兮石嵯峨，谿谷崭巖兮水曾波。”王逸注：“嵯峨嶻嶭，峻蔽日也。”

“高牙”，指高官官衙。宋范仲淹《寄馀杭金安石段少连二从事》诗：“分擕俱是佐高牙，两地官尘自等差。”

“开府”，古代指高级官员(如三公、大将军、将军等)成立府署，选置僚属。三国魏阮籍《辞蒋太尉辟命奏记》：“开府之日，人人自以为掾属。”

“辕门”：古代帝王巡狩、田猎的止宿处，以车为藩；出入之处，仰起两车，车辕相向以表示门，称辕门。后来亦指地方高级官署的外门。清昭梿《啸亭杂录·马彪》：“少无赖，尝冲突固原提督仪仗，提督命杖于辕门。”

“阗”，塞满。汉班固《西都赋》：“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

“肩舆”，轿子。唐白居易《病中五绝句》之五：“但有心情何用脚，陆乘肩舆水乘舟。”

（5）“晓风”二句：晨风呼呼地吹拂，太阳照耀着大旗，领头的竞相进来，分分都穿戴官服。

“霍霍”：象声词，风声。清和邦额《夜谭随录·施二》：“今闻朔风霍霍，思家迫切。”

“冠裾”，衣冠，此指为官穿戴。

诗的七句到第十句， 描写江南官场的官员纷纷进督府的状态。

（6）“分厅”二句：分赴不同的办公厅堂，厅堂坐满人，交头接耳议论，有的飞声辩论，有的递上巧言的文书，都是各有所图。

“分厅”，此指分处不同的办公厅堂之中。

“飞箝”，辩论的一种方法。《周礼·春官·典同》“微声韽”唐贾公彦疏：“云韽读为飞钳涅闇之闇者，谓《鬼谷子》有《飞钳》、《揣摩》之篇，皆言纵横辨说之术。飞钳者，言察是非语，飞而钳持之。”宋王安石《和平甫舟中望九华山》之一：“文章巧傅会，智术工飞箝。”

“巧谍”，巧辩的文书。宋刘子翚《论俗十二首》：“游言张凶焰，巧谍移机会。”

（7）“少年”二句：年少的行动快捷，表现的眉飞色舞；瘦弱的老头没精打采，拈弄着胡须。

“票姚”，劲疾貌。清邵长蘅《周将军》诗：“将军票鹞健绝伦，生驹搅阵刀截云。”

“眉睫”，指人的脸色、眼色。《魏书·崔亮传》：“亮曰：'弟妹飢寒，岂可独饱？自可观书於市，安能看人眉睫乎！’”“逞眉睫”，此指表情生动。

“羸老”，衰弱的老人。《左传·襄公十年》：“余羸老也，可重任乎？”

“答飒”，懒散不振作的样子。《南史·郑鲜之传》：“范泰尝众中让诮鲜之曰：'卿与傅谢俱从圣主有功关洛，卿乃居僚首，今日答颯，去人辽远，何不肖之甚！’鲜之熟视不对。”

（8）“大臣”二句：大臣听得是直打哈欠，伸懒腰，就到了正午，一时间如溃逃而四散，奴仆跟随在后。

“欠伸”，打呵欠，伸懒腰。疲倦的表示。《仪礼·士相见礼》：“凡侍坐君子，君子欠伸，问日之早晏，以食具告。”郑玄注：“志倦则欠，体倦则伸。“”

“日加午”，正午。《三国志·魏志·管辂传》：“日加午而风发, 则马之候也。”

“溃散”：被打败而四散。《旧唐书·窦建德传》：“守兵既少，闻士达败，众皆溃散。”

从第十一句到第十六句，描写厅堂内官员办各有所图地的举止，青年与老年官员的不同举止神态，以及大臣听得不耐，正午休息纷纷溃散的情景。此段描写十分地生动、形象。

（9）“汹汹”二句：喧哗吵闹后，一哄而散，这究竟有什么可取之处？怎能有智慧的思考，有益于深谋远图？

“汹汹”，形容声音喧闹。《楚辞·九章·悲回风》：“惮涌湍之磕磕兮，听波声之汹汹。”

“裨”，助益。清龚自珍《献侑神之乐歌》：“何施于家邦？何裨于孔编？”

“吁谟”，远大宏伟的谋划。《诗·大雅·抑》：“吁谟定命，远犹辰告。”毛传：“吁，大；谟，谋。”

（10）“造物”二句：造物主把我安置在百僚千吏的底层，饱看官场百态，最能说个大概粗略。

“百僚”，百官。《书·皋陶谟》：“百僚师师，百工惟时。”孔传：“僚、工，皆官也。”

“言其粗”，说个大概。宋项安世《江陵为浏阳柳氏作云山书院歌》：“登楼看云复看书，千古万古同卷舒。子于其间乐有馀，我今为子言其粗。”

从诗的第第十七句到第二十句，质疑如此办公有何利于国家大计？并表达自己作为百僚之下看得大致清楚。

（11）“尔曹”二句：这些官吏也关乎着人世的盛衰命运，我辈将被外族奴役，深深为此欷歔。

“世运”，时代盛衰治乱的气运。汉班彪《王命论》：“验行事之成败，稽帝王之世运。”

“吾属为虏”：语出《史记·项羽本纪》中亚父范增的一句话：“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最后二句感叹官员作为关乎人世的兴衰命运，哀叹国人将为外人之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