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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下） 这几天，八姑可忙了，英嫂也不免要陪着八姑跑东走西，买绸缎，购珠宝，挑生果，选三鸟……，一向平静的陈家大宅，一下便变得从来没有过的热闹。知情的才伯也提着一大袋刚从晒场上晒干的花生，来到了陈家。一进门，便对八姑说： “恭喜，恭喜，看你忙的个样子。阿和娶媳妇时也未见你这样张罗呀。” “哎，多谢了。阿和那时我还年轻，兄嫂尚在，事情不由我做主啊。” “八姑，不是我多嘴，你整天忙里忙外，你的心思我们都是知道的，但你不要做晋文公啊。” “什么晋文公呀，大不正经的。” “总之我是提醒你啦。”说完往屋里看了一眼，檐廊上那只八哥也向着他拍打着翅膀，叫了声“晋文公”。 这只八哥在八姑心中已成了一只神鸟，听牠也说“晋文公”，八姑可就吓了一跳。一再追问，才伯也只是笑了笑。 傍晚，宝乾放学回到家中，闷了一个下午的八姑也不等宝乾歇一歇，便对宝乾说： “刚才才伯提醒我，不要做晋文公。是什么意思？” 宝乾被姑婆这么一问，也愣住了，便说： “才伯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他突然到我们家呢。” “他送来了一袋花生，是来恭喜你的。” “这事还说不准呢，就传到街知巷闻了。”说完这句话后，宝乾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停了一下便说： “我猜到了，晋文公成功返国复位后，大封功臣，却忘记了劳苦功高的介之推。他是提醒你不要忘记袁妈呀。” “哦，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不告诉袁嫂呢。”想了一会，又说：“还有，你赶快写信告诉你小妈，请她带着贝乾，无论如何要在十七号前回来。”说完便走回了佛堂，上香忏悔。 这可就辛苦英嫂了，第二日清晨，英嫂便直跑到袁边。袁妈正在家门前晾衣服，看到英嫂直往自己走来，吓得把手中的衣服也丢落在地上，连忙跑过去，拉着英嫂问： “一大清早跑来，不是宝乾出了什么事吧？” 英嫂也拉着袁嫂的手说： “嘿，你想到哪里啦，肯定有事我才过来啦，但不是你想的事。” 袁嫂听到宝乾要相亲娶媳妇了，自然十分高兴，表示到时一定去恭贺。英嫂却笑着说：“姑太吩咐，这个月十八号是下聘礼的日子，你一定要参加。” “这个一定，那我十七号便到府上去。”袁嫂高兴得眉开眼笑，也顾不上捡起地上的衣服，便把英嫂请到屋里问长问短。 十八号天还没亮，四邻的雄鸡已叫个不停，街上空寂寂的，只有树梢在晨风中摇曳。那时，村乡与村乡之间没有车船，八姑他们一行人，在阿喜引路下，由挑夫挑着礼盒，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远行，终于到了张家。一阵鞕炮声过后，张家老爷和夫人也出现在门前迎候。 这个张家真的是一户大户人家，家中窗明几净，摆设的是一套一套旧式的酸枝家具。厅的正中处挂着一副酸枝画框的对联，对联虽然已有点发黄，破损，但“咬定一两句，终身得力；栽成六七竿，四壁皆清。”这十八个别有风趣的草书，却十分刚健清晰。宝乾在这副对联下站着，凝神久视。在旁边的张夫人看宝乾看得这样入神，便告诉宝乾，这是他们家的太太老爷留下来的。宝乾听后也十分有礼貌地说：“啊，是郑板桥的联和字啊，有差不多三百年的历史了，不简单，不简单。”张夫人听后，笑个不停，连夸宝乾有眼力。 八姑听张夫人这样夸宝乾，心里自是高兴，但却连忙说，“我这个小侄孙，无大无小，班门弄斧，夫人还是多教训他是好。” 袁妈在旁边也一直在笑，也对宝乾说：“看你，还是这个脾气，没大没小，不怕出丑。” “他的确有眼力呢，以前也有一些自认懂文弄墨的，但他们来到我家，对这副对联却从未发生过兴趣，更不用说知道它的来路了。” “夫人又夸他了。”八姑既是高兴也是礼貌，连忙回话。 这时一个长得秀丽、端庄，显得有点高挑的姑娘，来到张夫人身后，扶着夫人往客厅正中的椅子坐下。夫人也就忙向八姑介绍：“这就是小女静德，排行第六。” 夫人还没有说完，这个六姑娘便快步走向了侧间房内，房内隐约传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 张夫人也是一个爽快的人，不用再多客套，两家已是越谈越投机，就像早已相识的朋友一样，什么家细、乐事无所不谈了。这时张夫人对八姑说：“我有点事，请你们稍等片刻。”于是张老爷就接着谈起自己在陈村、佛山的生意。 只见张夫人走进了静德刚才进入的房间，也不过五分钟左右，便满脸笑容走了出来，对八姑说： “姑姑，说实话，时间已经不早，本应留你们在这里吃顿便饭的。但老人家曾说'聘礼不留客’，真是很过意不去了。聘礼我收下了，请你们回去择个日子，好吗？” 八姑一行人一下便露出了笑容，两家人谈了一会后，八姑便带着愉悦的心情向主人告辞了。 宝乾的婚事，出乎八姑意外的顺利。六姑娘来到了陈家，敬上爱下，事事操劳，举止得体。全家上下看在眼里，都十分喜欢她，敬重她。八姑亦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掌管家里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已有点力不从心，也就准备把家里的事交给静德。 对静德在家中的表现，小妈罗氏当然看在眼内，想到心上。一天，她来到八姑的佛堂，对正在上香的八姑说：“姑姑，千不该、万不该，我把贝乾带到广西舅舅那里了，在那里日子实在是不好过。现在宝乾成家了，贝乾也应在家里做点事啦。” 平时，罗氏与八姑交流并不多，现在她主动找到佛堂上，八姑就预感到她是有事而来的。听她说要留下来，不再回广西了，八姑也没有什么意见，两母子本来就是这个家里的人呀。但听罗氏诉说生活不好过，也就有点不高兴了。她对罗氏说： “我每半年都寄足钱粮给你呀，怎么会不好过呢。这些年来，宝乾一个人在外，我一厘钱也没有寄给他呢。他也没有说日子不好过呀。” 被八姑这么一说，罗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但她又似乎有点不甘心，想了想，又说：“贝乾想在这里开一间杂货店，想姑婆打点些本钱。” 其实八姑对贝乾也是很疼爱的，只是罗氏经常要按自己的意志摆布自己的儿子，八姑也就不方便说什么。现在贝乾想在家乡开商店，八姑自然是表示支持的，不过她却提醒罗氏：“开店不是玩泥沙，搞得不好可是血本无归的呀。” 罗氏满口答应，接着就四处找铺面，搞装璜，进货，请伙计，忙了近一个月，这个名为“利兴隆”的杂货店终于开张了。 想不到，店里的生意还过得去，来往的客人也不少，两个伙计整天忙个不停。看着这间一下子便走上了轨道的店铺，罗氏心里又有了另一番的盘算。她想，原来当老板是这么容易，当伙计却是这样的劳碌，怪不得在广西，贝乾在他舅舅那里干活，总赚不了多少钱啦。于是，罗氏就盘算着把这店开大些，让贝乾当个大些的老板，钱就可以赚得更多了。她又想，宝乾已有了自己的家，迟些日子贝乾也要成家的。宝乾当个小小的教师，能赚多少钱呢，再这样一起生活下去岂不是让贝乾吃亏了？ 于是她便壮着胆子对八姑说： “姑婆呀，贝乾他们两弟兄现在都长大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宝乾还成了家，将来贝乾也要成家的。这些事，你有没有想过呀？”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啦。”八姑听出了罗氏话中有话，更深知她一向都生怕别人亏待贝乾。 “是这样的，现在利兴隆生意很顺利，我想扩大店铺，但占用家里太多的钱银，又怕家嫂有意见，所以想与你商量找出个好办法。” “你说到哪里去了。家里的事不是还由我管着吗，何况宝乾一向孝顺，他是从来也不管家里开支的。家嫂的情况，你也看得清楚啦，她处事得体，怎会和你是计较这些呢。” 两姑嫂争来说去，罗氏总不愿离开。要是平时，罗氏有什么要求，八姑三几句就可以打发她走的，她也从不与八姑纠缠。但这次她却絮絮不休，非要让自己心里不方便说出的话，由八姑口中说出来不可。 八姑这时也明白，她就是怕儿子吃亏，总想要多分得一些家产。于是只好敷衍着她说：“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钱，这可是大事，让我考虑考虑啦。” 对着八姑这句话，罗氏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笑着说：“那过两天，我再来。” 罗氏的这次纠缠，弄得八姑心里十分不安。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好好的家，现在也不愁吃，不愁用，怎么就为了几个钱而算计起来呢。她隐约地感觉到，这个家难以再维持下去了。 八姑虽然掌管着这个家的经济大权，但实际上真正控制这些钱财的大权还是在侄子叔和的名下的。家中经济来源无外乎就是从太公哪里分得的田租，这些田租的份额在祠堂里登记的正是叔和的名字。牵涉到这些钱财的大量移动，没有叔和的同意，是谁也动不了的。这样，八姑就不得不把事情对叔和说清楚了。 早上，叔和与平时一样，饮完早茶后，便走到廊檐下逗弄八哥。自从家里养了这只鸟后，他也少到外边溜达了。清洁鸟笼，添加饲料，更换清水，成了他每天的工作。有时还故作雅兴，铺纸研墨，为八哥描画上几幅写真。这天，他也在为八哥写像，八姑走到他身旁，不免又夸了几句：“几天没看你作画，看来大有进步呢。” “笑话，我的画是师从珺叔的呀。”听到姑姑夸自己，叔和也就有点兴奋了。 “也是，看来你肚里也有两滴墨水。” “啰啰嗦嗦，不要妨碍我了。” “我是有事找你呀。” 叔和更觉得这回真的是与平时不同了，姑姑竟然有事相求，这是做梦也不会发生的呢。 “是这样的，昨天细嫂找我，提出要为贝乾张罗生意，言语之中带有想分家的意思。昨晚我也想过，宝乾他们两兄弟迟早要分开的，倒不如趁我还在，把家分清楚，不然以后我不在了，宝乾真的是会吃亏的。” 叔和一边写画，一边听着，也没有什么吃惊，却是十分坦然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了不起的事，俗话都说'仔大仔世界’啦，趁早放手，无谓太花精神了。” 于是，八姑的主意就拿定了，她决定除了把每年的田租分成三份，并到祠堂更改籍属外，家里有房子三间，宝乾是长子，留在现在居住的祖屋，其余两间因比祖屋小些，也就归贝乾所有。 对这样的分配，宝乾两兄弟当然没有什么意见，罗氏却说：“以后的田租就直接由贝乾掌管了，是吗？” 八姑向她瞪了一眼，说：“能分给你，你不管，谁管呀。” 几个月后，罗氏接过契据，便忙着与贝乾到后巷的两间房子打点了。 这时静德看到宝乾一直坐着不哼声，便对八姑说：“姑婆太，宝乾只懂教书，我也新进这个家，从小均由家母呵护，未懂理财，我看我们的田租、家财还是由姑婆太管理好。” 八姑也知道静德会这样说，两人相推让了一会，八姑也就答应下来了。这个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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