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之前的《可以少走的弯路》里提到过,在面对实邪炽盛时,医者初诊即须考虑,邪之出路。中医有八法,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其中给邪以出路,在当下最常用的就是汗与下,通俗来说,就是从汗或二便排出实邪。 但可惜的是,此两法都用得极为局限。 比如汗法,或可理解为广义的解表疏表法,大多仅用于外感表证中。其实人体的“出入”与“升降”关系密切,完全可以灵活运用此“出入”法来解决许多“升降”问题,这将是我今后在实践中留心尝试的,此为后话。 又下法,人们多限于用来泻下胃肠实积,即与消化有关的症状中。但临床众多的火邪热结,尤其是发病急病势重的,完全可以倚赖下法,在对证的诸药之余,再辅以泻下药。使热毒最快最彻底地排出体外。 当然,与汗法同理,下法作为“升降”法亦能用来解决诸多“出入”障碍问题,此亦为后话。 今天这篇文章里,主要介绍几则用下法去上焦热毒实结的医案。作为学医人,今后尝试着不再局限于胃肠,而慢慢扩展下法的更多切实用处。 ▌医案一:乳娥(摘自《范文甫专辑》) “某年除夕,先生与诸友、门人正进年夜饭。忽然抬来一人,高热咽痛,咽中乳蛾焮肿,且白腐而烂,口不能言,已三、四日未进饮食,病情严重,服药均不见效。先生诊脉之后,即处大剂大黄附子细辛汤与之。次日泻下十余次,热减痹开,且能进食。 许君,寒包火乳蛾,苦喉痛,喉已白烂。脉紧,舌淡红,苔白,外有风寒,内有郁热,寒不散则火不去也。 淡附子3克 生大黄9克 玄明粉9克 半夏9克 生甘草3克 细辛0.9克 二诊:好多。 淡附子3克 生大黄9克 玄明粉9克 半夏9克 生甘草3克 细辛0.9克 牛膝9克 板蓝根24克” ▶此篇医案里,可以看到范老惯用“大黄附子细辛汤”加减来宣通散寒,治疗此类他称之为“寒包火”的咽喉脓肿。 不过这里切合主题,要重点品读的词句是“次日泻下十余次,热减痹开,且能进食。” 其中,生大黄、玄明粉、生甘草,正是调胃承气汤,在散火清热化痰的同时,用来泻下热结。 ▌医案二:牙衄(摘自《范文甫专辑》) “绍兴元,牙衄不止,舌红,脉数,胃火炽盛,迫血妄行也。 鲜芦根30克 小生地12克 元参12克 藕节炭12克 黑山栀9克 白茅根30克 生石膏30克 生大黄9克” ▶此则没有外束的风寒,不需辛散之品来散寒,已是一派热盛、气营两燔之象。范老在用清热凉血止血药的同时,不忘加上一味生大黄,既泻无形胃火,亦助二便排邪一臂之力。这样内热能撤得更彻底,防止死灰复燃、热势再起。 ▌医案三:乳痈(摘自《范文甫专辑》) “桂如媳,新产乳痈,红肿热痛。此阳明积热,挟乳汁壅积乳络之故也。舌红、苔黄而焦,脉弦而数。 生大黄9克 蒲公英 30克 天花粉9克 象贝9克 皂刺9克 银花9克 知母9克 二诊:昨日下后,热减,肿亦减。 王不留行9克 生大黄9克 蒲公英30克 天花粉9克 象贝9克 皂刺9克 银花9克 沉香末0.9克(吞)” ▶这里的“昨日下后,热减,肿亦减”仍是关键句,范老的思路和方法与医案一是一致的,即辩证用药,再辅以泻法,彻下热结。 ▌医案四:疔疮(摘自《范文甫专辑》) “陈某,虎须疔,误破走黄,头面甚肿,壮热脉数。 蒲公英30克 生大黄9克 黄菊花9克 银花12克 地丁草30克 元明粉9克 苍耳子9克 皂刺9克 二诊:见效,肿略退,证有减轻,宗原法。 昨日方加生石膏30克、知母9克。 三诊:见瘥,疔毒已溃,脓稠黄,热退些。 赤芍9克 野药花9克 皂刺9克 山慈菇9克 地丁草24克 苍耳子9克 半枝莲9克 四诊:邪热退,肿亦渐消,脓溃是好事。 生大黄9克 苍耳子9克 地丁草9克 黄连3克 黄白菊各9克 知母9克 赤芍9克 皂刺12克 川郁金3克 生甘草3克 雄黄3克” ▶此案从诊疗方药来看,应该是以上诸案里,热毒最重的。除了凉血解毒、消肿散结,承气和白虎都用上了。虽然范老没有明说,但可以想见,在这个热退的过程中,一定伴随着便下。 上述下法多用于头面部,当然从中医辩证角度来说,头面是阳明经所过之处,包括乳痈亦是。但这里,可以更多从“给邪以出路”的角度去理解泻下法的运用。 说到头面部,我不禁想起大名鼎鼎的“普济消毒饮”,多用来治疗头面肿痛的经典代表方剂。不过,就我目前仅有的阅读来看,用它造成火势更胜的亦不在少数。 其中有用药比例的问题,也有用药的加减取舍问题,比如我之前读的白习明先生建议用此方时,可去掉柴胡和升麻,并加大清热药比重。当然这点,我认为还要结合病人实际的表证和里证具体情况再决定。 但,在阅读范老的医案集后,我想今后如有红肿热痛诸如“大头瘟”之症,在借鉴普济消毒饮时,除了药味的加减取舍和比重考量外,不妨再考虑加入泻下法。 至于下法是不是局限于大黄?非也,但要有“通便”的意识,至于具体用什么,取决于医患两者。 随之而来,可能还有几个疑问。 假如范老那几个医案以及大头瘟用普济消毒饮,不用下法,可以么? 我也有读过不少并不包含明显下法的类似成功医案,但辅以下法不仅可能是更快更彻底的手法,而且相对来说,不易留有后患。 因为,热毒炽盛,往往多用苦寒,以及血分凉药。如果在这过程中,无形之热与有形之物(比如痰湿瘀血积食等等)胶结甚深甚重,那么仅熄火而不通泻,恐怕还不是造成死灰复燃那么简单,更麻烦的是,寒药凉遏气机,不但无法解决病症,更可能加重气滞邪结,把问题进一步搞复杂了。 所以,不如,斩草除根。 那下法怎么用,轻重度如何掌握呢?这个可以根据病人具体的排便和热结情况来衡量定夺,即热结重药亦重。 最近读刘渡舟的书,刘老也有个很精彩的用下法治疗头部问题的医案: “余某,男,42岁。患脂溢性脱发,每日晨起枕头旁落发成片,用梳子梳头时头发脱落更多,头顶部毛发稀疏见秃。头皮瘙痒难忍,以手指揩而嗅之,有一股难闻的臭味。舌质红绛,脉数。辨为心火上炎,血不荣发。 大黄6克、黄连6克、黄芩6克。 三剂。服药后小便色黄如柏汁,大便泻利,热从二便而去,从此头皮痒止而发不再落。” ▶仍是注意最后这一句。 会用下法,用好下法。当然,该用就用,必然包括不该用就不用。下法滥用,几可杀人,这又是后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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