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悲歌 第44集 四大天王

上回书说到，高欢先后采用离间、收买、诱敌、奇袭等计，在广阿以弱胜强，大败尔朱兆，取得了起兵以来的首胜。

这一战，不仅俘虏五千余人，缴获大量武器铠甲，而且得到侯深、彭乐、尧雄三员大将，实力进一步壮大。

李元忠、高乾等人趁热打铁，四处游说，开始紧锣密鼓地到河北各世家大族举行路演。

此前，各世家大族对高欢是持观望态度的。

毕竟效忠这种事就像投资，早了有风险，晚了没收益，比如葛荣、邢杲这些早期创业者最后都是破产清算收场。

如今见高欢这家新公司开张后盈利能力还不错，管理层也比较稳定（有董事长元朗，有CEO高欢，有一批过硬的中层干部），又有一定规模的固定资产（冀州、殷州），业绩可期。

再加上李元忠、高乾、封隆之等天使投资人如今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自己再不珍惜第二轮风险投资的机会，只怕将来就只能去IPO的时候碰运气了。

于是，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河间邢氏等世家大族纷纷派出子弟，加盟到高欢的麾下，并为高欢摇旗呐喊。

一时间，高欢声名鹊起，更多人开始主动投奔高欢。

比如高欢多年好友刘贵，毅然抛弃汾州（今山西临汾）刺史的官位赶来投奔；

又有建州（今山西晋城）刺史韩贤、城防都督侯莫陈相率建州人马东出太行，也来投奔高欢；

还有朔州（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和林格尔）刺史厍狄回洛、城防都督叱列杀鬼借道土门（突厥）远道而来，投奔高欢。

定州刺史侯景、城防都督蔡俊更是公开响应高欢，直接把定州献上。

而最令高欢欣喜若狂的，是另外两人来投。

一个是高欢的堂弟——高岳。

高岳，字洪略，其父高翻是高欢父亲高树生的亲弟弟，曾经官至侍御中散，定居洛阳。

高岳自幼深沉坚毅，为人豪迈，好读兵书。高欢每次去洛阳，都寄居在高岳家中，兄弟二人感情很深。

高岳听闻堂兄在信都起兵，当时就想赶来襄助，只是顾虑母亲山氏年迈，无人照料，才耽搁了些时日。

后来山氏也得知了高欢起兵之事，连连催促高岳赶紧投奔高欢，并对他说：

“你堂兄是大富大贵之人，有一年他来洛阳，我看到他的房间里虽然没有灯却有赤红色的光芒缭绕屋上，我给他换了个房间，还是如此。”

高岳惊问：“我怎么从没听母亲提起？”

山氏道：“这种怪事说出来谁会相信？后来我专门请相士卜卦，占得《大有》卦象，主飞龙在天，贵不可言！如今他在河北举事，这必是当初的占卜要应验了，你还不赶紧去投奔他！”

高岳这才从洛阳赶到信都。

高祖每入洛，必止岳舍。岳母山氏夜见室中红光，移于别室，如前所见。诣卜，遇《大有》，称'飞龙在天，大人造也'。

后高祖起兵于信都，山氏闻之大喜，谓岳：'赤光之瑞，今当验矣，汝可从之，共图大计。'岳遂往信都。——《北齐书·列传·卷十三》

高欢见高岳来投，喜出望外，当即封高岳为大都督。

另一人则是太安郡狄那（今山西晋中寿阳）人韩轨。

韩轨是高欢好友可朱浑道元的表弟，弓马娴熟，能左右驰射，十分骁勇。

但如今高欢手下骁勇的将领极多，韩轨原本很难排得上号。

之所以令高欢喜出望外，是因为韩轨把妹妹韩稚卉也带来了信都。

高欢青年时与韩稚卉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韩家嫌弃高欢家贫如洗、身份低微，坚决不同意高欢的求亲，又趁高欢去洛阳出差之际，将韩稚卉嫁去了平城（详见《敕勒悲歌 第15集 铁血英豪》）。

如今韩稚卉的丈夫因病早亡，韩轨听闻高欢在信都事业蒸蒸日上，就与妹妹商议，打算前来投奔。

韩稚卉对高欢一直心心念念、旧情未了，当即含羞答应，兄妹二人便来到了信都。

高欢知道昔日的初恋女神来了，喜得抓耳挠腮，便吞吞吐吐将此事禀告夫人娄昭君。

娄昭君性格大气，心胸开阔，当即道：“普通男子还有三妻四妾，大王盖世英雄，韩家妹妹又早于我认识您，如今能再续前缘有何不可？”

高欢喜心翻倒，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对娄昭君感激不尽，便将韩稚卉纳为妾室。

当然，这只是高欢紧张的造反事业中的一段小插曲，广阿大捷后，下一步该如何发展才是高欢思考最多的问题。

这时，左光禄大夫、吏部尚书封隆之向高欢提出了鲜明的主张：“攻取邺城！”

邺城，位于邯郸西南、安阳以北，主要位于今邯郸市临漳县境内，为汉末曹操营建。

此前邺城曾先后作为曹魏、后赵、冉魏、前燕四朝都城，尤其是后赵皇帝石虎把邺城扩建到空前的规模。

邺城东西十三里，南北十五里，横跨漳河两岸，城内有冰井台、铜雀台、金虎台三台，军民数十万户，是与洛阳、长安、颍川、建康、成都并驾齐驱的超一线大城市。

当年葛荣挥军百万围攻邺城一年之久，都没有将其攻克，如今封隆之提出这个建议，所有人都不禁暗暗吃惊。

高欢皱眉道：“邺城城墙高厚，守军众多，当年葛荣都无可奈何，我军虽在广阿获胜，新得了万余兵士，但如今也不过两万余人，恐怕难以攻克。”

封隆之道：“大王，下官是文臣，对攻略城池是外行。但我认为，如今尔朱新败，士气低落，相州刺史刘诞又是无能之辈，我们如果不趁此千载良机，一鼓作气拿下邺城，将来万一换了良将镇守，恐怕大王悔之无及！”

高欢兀自沉吟，封隆之又道：“当年葛荣在河北烧杀抢掠，虐待汉人，邺城守军自然要以死相抗。如今大王尊奉天子，善待黎民，河北大族尽相归附，他们在邺城为官为吏的子弟岂能不自留退路？所以葛荣百万大军虽拿不下邺城，大王两万精兵未尝就拿不下来！”

高欢听得心胸为之一开，大喜道：“祖裔（封隆之字）所言极是！”

这年十一月，高欢命封隆之为使持节、北道大行台，斛律金为恒、云、燕、朔、显、蔚六州大都督，镇守邺城，与定州的侯景一起，防备北边的幽州刺史李修。

高欢自率高岳、高昂、娄昭、窦泰、尉景、侯深、彭乐、莫多娄贷文、张保洛、厍狄回洛、叱列杀鬼等，统兵两万，南下直取邺城。

相州刺史刘诞听闻高欢亲自来攻，慌得手足无措，急忙飞报洛阳，向尔朱世隆求援。

但此时尔朱氏内部早已沸反盈天，吵成了一锅粥。

尔朱兆兵败广阿，对尔朱仲远、尔朱度律临阵脱逃之事极为愤怒，扬言要尽起晋阳契胡大军，南下攻击洛阳，找尔朱世隆、尔朱度律算账。

尔朱世隆百口莫辩，急得又是请尔朱彦伯居中斡旋，又是请尔朱天光率军来洛阳协助抵御尔朱兆。

洛阳、晋阳、长安三地的驿道上，尔朱家族的信使往来穿梭，前后相衔，哪里有心思理睬邺城的刘诞。

刘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四门紧闭，仗着胆子督率守军抵御高欢的进攻。

幸得邺城城池坚固，高欢虽然来势汹汹，无奈他的鲜卑军虽善于平原野战，却不善攻城，一连三个月，始终无法攻下。

偏偏进入十二月以来，河北、河南等地连降大雨，日夜不息，军士衣甲湿透，弓弦难开，云梯攀爬分外艰难，攻城更为不利。

高欢心急如焚，他家底尚薄，哪禁得起如此损耗，不禁渐生退意。

这时，平素沉默寡言的高岳挺身而出，道：“大王，我近日琢磨攻城之法，已有些心得，请大王让我一试。”

高欢道：“贤弟，你有何法？”

高岳道：“我在洛阳时，曾在尚书令李崇大人门下为吏，听他述说当年在寿阳与伪梁交战的故事。梁军虽不善平原冲锋，但善于攻城守城，有一些攻城法门，虽然费时费力，但极为有效。”

高欢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三天时间，由你全权统帅全军！”

高岳得令，命暂缓攻城，由侯深率一万军士在邺城以东日夜掘土，堆土成山。

山头越堆越高，渐渐超过邺城城头，高岳命军士从土山上居高临下，密集发射箭矢、石块。

东城守军压力骤增，刘诞急忙抽调军士增援。

高岳又命莫多娄贷文率五千军在邺城以西挖掘十条地道，只挖至城墙基脚之下，就用木柱支撑，然后堆满柴草，灌上膏油，纵火焚烧。

大火将木柱烧毁，顿时城墙基脚软塌，城墙猛然下陷，坍塌出四五处豁口。

高岳立即命高昂、娄昭、窦泰、彭乐率五千精锐步卒猛扑豁口，一时间杀声震天，势不可挡。

邺城守军的注意力早已被吸引到东城，西城防守原已较为薄弱，城墙塌陷又毫无征兆、措手不及，立时大乱。

彭乐浑身浴血，手持一杆一丈六尺的白骨长槊，势如猛虎，第一个攻入邺城。

说到彭乐这杆槊，倒也有些来历，它是以海外巨人的小腿骨打磨而成，有人将它献给高欢，高欢命众将试用，无人能举起此槊，只有彭乐运使如风，高欢就将槊赐给了彭乐。

得长人骨，胫长丈六尺，以为二槊，送其一于神武，诸将莫能用，唯彭乐举之。——《北史·卷三十一·列传第十九》

彭乐等率军杀入邺城，守军不战自溃。

刘诞听闻大惊，急忙从城东来迎，正遇彭乐，被他一槊刺死，尸体挑于空中，邺城守军四下望见，军无斗志，无不跪地请降。

高欢当即进占邺城，城中世家大族子弟纷纷前来相迎，高欢下马与众人执手温言抚慰，命他们各归本职。

又严令军士不得骚扰百姓，敢劫掠一锱一铢者，立斩！

如此一来，城中秩序井然，百业不惊，士民交口称赞。

---

邺城失守的消息轰动天下，尔朱世隆等人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再这样无休止地内耗下去，高欢就真的无人能制了。

尔朱世隆下定决心向尔朱兆妥协，请尔朱彦伯带着厚礼前往晋阳，放低身段央求尔朱兆，请他将旧事揭过，并答应他，今后洛阳一切事务，皆听从尔朱兆发落。

而且提出将尔朱兆之女小尔朱氏嫁给天子元恭，立为皇后。

尔朱兆这下面子里子都占足，自己也知道再不对付高欢确实后果不堪设想，这才与尔朱世隆等人对天盟誓，尽弃前嫌，共讨高欢。

邺城陷落，不仅使尔朱家族空前紧张，更进一步动摇了很多人对尔朱家族的信心，这其中就有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斛斯椿。

斛斯椿，字法寿，广牧富昌（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准格尔）人，敕勒族，以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见长。

他本是尔朱荣的谋士，尔朱荣被孝庄帝元子攸诛杀，他以为尔朱家大势已去，就投奔了南梁。

后来听说尔朱兆攻入洛阳，杀死了元子攸，尔朱氏重新掌权，便又叛离南梁，投靠了尔朱兆。

尔朱兆回晋阳后，他见尔朱世隆大权在握，又拼命巴结讨好世隆。

尔朱世隆对他十分信任和器重，并与他结为异姓兄弟。

但乱世中，正如慕容绍宗所说，亲兄弟尚不可靠，何况异姓兄弟。

斛斯椿看出尔朱氏人心尽失，江河日下，就私下秘密找到贺拔胜，道：“如今天下人都仇恨尔朱氏，我们却还在为他们卖力，我担心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除掉尔朱氏，破胡兄你意下如何？”

贺拔胜犹豫道：“尔朱氏虽不得人心，但势力庞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加上尔朱天光占据关陇，尔朱兆独霸并州，我们想将他们一网打尽难度太大，如果不能一网打尽，又必有后患，如之奈何？”

斛斯椿阴笑一声，道：“这事好办，我们想办法把尔朱天光招来洛阳，与尔朱兆他们一起讨伐高欢。如果胜了，我们自然建议有功，如果败了，我们正好......哼！”言罢作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贺拔胜虽有几分不忍，但也觉别无他法，只得同意。

斛斯椿立即求见尔朱世隆，道：“太保大人，如今高欢贼子气焰日益嚣张，朝廷若不出全力平叛，恐怕难以成功。何不请陇西王率军出关，与颍川王、常山王、彭城王会师，以狮子搏兔之势，彻底剿灭高欢！”

尔朱世隆犯难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陇西王如今坐断关陇，根本不听朝廷命令，我已经多次请他出关相助，他始终置若罔闻，我有什么办法呢？”

斛斯椿豪气干云，把胸脯拍得啪啪响，道：“太保大人，下官愿去关中说服陇西王，为您分忧。他若不来，我就碰死在他面前！”

尔朱世隆深受感动，握住斛斯椿的手道：“法寿贤弟，你如此赤诚，为兄感激不尽！”

斛斯椿当即辞出，立即飞马赶往长安，求见尔朱天光。

尔朱天光听闻斛斯椿前来，亲自接见。

斛斯椿一见面就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高欢作乱，天下除了大王您，再无第二人能将他平定。如今您却在长安高卧，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高欢将天柱大将军的族人诛灭吗？”

尔朱天光见他声泪俱下，痛断肝肠，又抬出叔父尔朱荣，也不禁为之动容。

但此前他已与贺拔岳反复商量此事，贺拔岳力主保存实力，在关中坐山观虎斗。

当时贺拔岳说：“大王，您尔朱氏跨据三方（关中、并州、徐州），兵强马壮，高欢只是乌合之众，哪里能动摇你们的基业。只要你们同心协力，必能无往不胜。但如果互相猜忌，祸起萧墙之内，则自身难保！下官建议大王坐镇关中，分派一员将领督率一支精锐前去助战即可，胜则有功，败则自保，岂不两全？”

“王跨据三方，士马殷盛，高欢乌合岂能敌。然师克在和，同心戮力耳。若骨肉猜贰，则图存不暇，安能制人。莫若镇关中，固根本，分锐师，与众合。进可克敌，退可克全。”——《周书·卷十四·列传第六》

尔朱天光将贺拔岳说言告知斛斯椿，斛斯椿心中暗暗吃惊，心道：“好厉害的贺拔岳！”

当即眼珠一转，知道当从别的地方说动尔朱天光，便又换了一副诚挚模样，趋前轻声道：“大王，下官素来景仰您的神威英姿，您一举将盘踞关陇多年的万俟丑奴殄灭，实在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如今却只能蜗居西北一隅，实在是与大王您的功绩不符呀！”

尔朱天光被他搔中痒处，脸上露出笑容，口中打着哈哈，道：“我官至王爵，朝廷待我不薄了。”

斛斯椿立即脸有愤愤不平之色，道：“大王文武兼资，应该在洛阳宰制朝纲，这才是天下万民的幸事，怎么能偏安西北呢？”

不容尔朱天光细想，斛斯椿压低声音道：“此次四王合力剿灭高欢，万无失手之理，您却只派一员偏将参与，到时候如此风头却被三王抢去，我真是替您惋惜呀！”言罢连连摇头，作痛心疾首状。

尔朱天光恍然大悟，心道：“不错，这等功劳，我本人不在，岂非错失良机？”

当即慨然道：“法寿大人，你这真是金石之言，孤王即刻率军前往洛阳，讨伐高欢！”

斛斯椿心中冷笑，脸上热切，谀词如潮，将尔朱天光吹捧得浑身骨头轻了二两。

尔朱天光准备出兵之事传至贺拔岳处，贺拔岳大惊，向身旁侍立的宇文泰道：“奇怪，大王明明答应我，不会亲自挂帅出征，我还准备推荐黑獭兄弟出征，好立下大功，怎地大王又变了主意？”

宇文泰虽年轻，却素来老成持重，皱眉沉思片刻，黑瘦的脸上露出古怪神气，一字一顿地道：“将军，大王要去，你就让他去吧。”

贺拔岳还要说话，宇文泰低低的声音道：“将军，尔朱氏贪酷暴虐，丧尽人心，绝难长久。陇西王东出潼关，万一战败，您就可以趁势夺取关中，割据一方，这等好事，将军何必劝阻呢？”

贺拔岳悚然一惊，看了看宇文泰，道：“可我们毕竟是尔朱氏的下属，这样做未免.......？”

宇文泰坚毅的面容毫无波澜，道：“将军，天下者，有德者居之！谁能令四海清平、百姓安乐，谁就是有德之主，何必拘泥于所谓的忠义呢？”

贺拔岳品味着宇文泰所言，低头沉思良久，道：“陇西王走后，必是他弟弟尔朱显寿主持关陇大局，我若要有所作为，是否应与侯莫陈悦商议此事？”

宇文泰断然道：“不可！侯莫陈悦素来依附尔朱氏，对您颇有嫉妒之心，您若与他相商，他必然惊惧，将您出卖。”

见贺拔岳尚有疑虑，宇文泰又道：“将军，我观侯莫陈悦此人能力平庸，素无主见，不会有所作为，如果陇西王真的失败，您再说动他一起举事，他只有跟随，就只能对您俯首称臣了！”

贺拔岳缓缓点头，道：“黑獭兄弟言之有理，愚兄受教了。”于是不再谏劝尔朱天光。

公元532年闰月，陇西王尔朱天光率军自长安，颍川王尔朱兆自晋阳，常山王尔朱度律自洛阳，彭城王尔朱仲远自徐州，率军往邺城进发。

尔朱家族四大天王精锐尽出，合计总兵力高达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