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斯,古希腊的爱欲之神,丰盈与贫乏所生的孩子,柏拉图《会饮篇》里的主角,却也是众多杰出的现代作家最为心爱的主题。或者说,写作本身,在其最好的意义上,一直就是一种爱欲的行为,是感受丰盈和贫乏的过程。在写作中,一个人感觉自己身体被掏空,同时又感觉正在被什么新事物所充盈;一个人感觉自己不断地被某种外力引领着向上攀升,同时又似乎随时都在感受坠落般的失重;一个人同时感觉到语言的威力与无力。如同爱欲的感受让地狱、炼狱和天堂同时进入但丁的心灵,作为一种共时性的强力图景,而《神曲》的写作,只是日后一点点将它们辨析并呈现的征程。①找开张定浩的这本书,依然无法说出——原本不在计划之内的这一本书——它缘何闯入我的家中,并出现在我的手上的因缘。是因为《爱欲与哀矜》这一个名字;还是因为接下的写作与之相关。随手翻开。短短的“厕上”时间,一些文字,便让自己为之怦然。想起,在老家和母亲扯闲篇说起的那句俗语——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么,这段文字为何让自己心有所动:今日凌晨,步出沅醴之居,抬头,天空云月掩映,朦胧隐约如霞似花的彩云之中,月光澄澈其间,突然想起莫名偏爱的那一句诗——整个校园,静寂无声,那一刻最是孤单的你,却又如同亿万富豪,并且拥有比这亿万之财更为珍重的满足——在那一刻,只在那一刻,世俗的荣耀已经无法为你增添一点一滴的满足与慰藉;与之同时,你又如沦落天涯、醉卧街头的流浪汉一般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如在万丈山巅的巨石之上,云山苍苍、天风浩荡,四围的美景,尽收眼底,无边的风月,沸腾翻涌的情思心绪倒灌胸怀;又如无底深渊的泥淖之中奄奄欲息的小孩子,疲惫与忧伤同时向你围拢,把你淹没。犹记几天之前,同是这样的凌晨(夜晚),同是这样怀揣巨大的幸福与无边的忧伤的你。车子开到楼下,停好、熄火,一种通往二楼无须转弯的几阶楼梯也不能登上的无力之感,突然袭来。燃起烟、打开音乐、闭上眼睛,眯了一会方才下车。把老家带回经由母亲归整的辣椒、番茄、豆角等等来回几趟方才搬上楼去。许多年前,坚持了许多年的一个习惯,便是每天十公里的长跑——无论第一场雪的冬日清晨,还是细雨沾衣的春日黄昏,亦或酒意微醺的夜半时分;有时是S君一起郊外远足,更多是独自一人丈量跑道。而今,久觅未知影踪的道路已经缓缓铺开,写字日更也已成为一种自然,一种习惯。所谓锻炼千日,使用一时。如今,吾志在,吾力足,吾师如老羊引路在前。如若就此放弃,你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所谓难以瞑目矣。一如坚守“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王安石所言——不畏天变、不法祖宗的王安石,又怎会忧惧他人的讥笑、嘲讽,他所在意的只是心中“有悔”,还是尽志“无悔”,一如——许多年前,那个暴雨骤临的夏日黄昏,那从后面突袭的撞击再次猛推你的时候,你微笑着对自己说,这次怕要坏了。那些酣鸩止渴的孤独,那些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抚慰。②七月的第一天,沅醴居中,下楼梯时一跤跌倒,顺势端坐——只有身体疼痛,对你却是幸福。 教室外,靠椅上,燃起一支烟,录下这些话,手微微打颤——①张定浩《爱欲与哀矜》,上海文艺出版社,2022年7月;②饮鸩止渴又作“酣鸩止渴”,酣:酣饮,畅饮。晋.·葛洪《抱朴子·外篇·嘉遯》(《诸子集成》本104)咀漏脯以充饥,酣鸩酒以止渴也。咀:细嚼。漏脯:古人指经漏水沾染的隔宿之肉,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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