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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晓霞参选:【“魅力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大赛】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3-07-08 发布于江苏


我与书信的往来

娄晓霞(破晓)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至今我一直认为手信比邮件、短信、微信等表达更为深沉、更有质感、更有温度和意义。
一盏煤油灯下,红色木头板箱上总会躺着一支已经磨了漆的钢笔和一叠泛黄的稿纸,这时候姥爷总会坐在炕沿边上,先点上一根纸烟,然后拿起钢笔在黄色的稿纸上行云流水般书写着,那也是我日后情有独钟爱上书信的启蒙,却也闹出过笑话。一次,在姥爷下地干农活后,我偷偷拿出稿纸和钢笔,学着他的姿势也点燃一根纸烟用力吸了一口,狠狠地顺着喉咙咽了下去,烟呛得我忍不住咳嗽,咳得泪流满面,嗓子都哑了,大舅家的表姐年长我几岁骄傲地说:“你真笨,烟不能咽到肚子里,会把肠子熏黑的,得吐出去,我抽过,我来教你。”表姐僵硬的动作一次次浪费了姥爷一罐头瓶烟叶,最终我们各自勉强点燃了一支烟,手捏钢笔,对着稿纸,却不知写些什么。须臾,我揭开板箱上一个铁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信,于是随便抽出一封,打开,照着一字一字誊抄,“亲爱的海驹兄弟”……书信中没什么重要的事,无非是家里的老小、地里的庄稼、圈里的鸡鸭,琐琐碎碎的家常事,行文随性洒脱,似乎想到哪里就写哪里,有时还会出现旁人看不明白的乡土话,“今年家禽旺,鸡蛋多得吃不过来,家里你嫂嫂与供销社置换了几块布料,花里胡哨的,这岁数实在是穿出去让人笑话,留着给娃娃们做过年衣裳,今年这边的海红子个头很大,我买了些一并和布料都寄与你,我准备明日就寄出,你好生约摸时间的,直怕寒冬腊月有些不讲究的家伙只想着过年给弄丢了。”我和表姐过足了读信的瘾,表姐说:“写得就像流水账似的”。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寡淡的文字里,蕴藏着多么浓厚的情感,每每回忆起那些文字,按耐不住的情绪就会逼红眼眶,泪眼朦胧中姥爷的那句:“瞧瞧你三姥爷,啰不啰嗦。”清晰的萦绕在耳畔。一个高瘦满身文化气息的老人让平静的稿纸掀起微澜,给单调的文字注入生命,形成一封封赋有温度的问候和挂念。
一封信完成后需要精心裁剪和折叠,传统的折信是有讲究的,直到后来层出不穷的折信方式让人眼花缭乱也流连忘返,可我终究没有学会,依旧保留着最初的折信习惯,与其说我不接受新的花样,还不如说是对旧时光的情怀。
劳作完回到家的姥爷看着一滩狼藉没有责骂我们,记忆中的姥爷似乎从来都没有脾气,文人身上的书卷气让他完全抹掉了乡民的戾气和粗俗,儿时的我只觉得我的姥爷真好,便再没有华丽的词语去评价,直到现在我在想,我的姥爷何尝没有陶渊明的情怀,无论身陷囹圄还是步履维艰中行进,从未忘掉苦难生活中的宁静底色,在那动荡不安的年代中度过青年时光,在清贫如洗的中年时光砸锅卖铁为儿子讨娶媳妇儿,再到姥姥被病魔缠身最终离世独留姥爷一人苦度老年时光,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脆弱,却也很快被他隐藏起来,他用一生的行动诠释怎样活着,他一生清贫如洗,却留下了一生好名声,生命会消逝,名声可以超越时间,会一代又一代传播下去。
询问过缘由后,姥爷在水瓮里舀了一瓢水倒进印着大红喜字的白底子铝合金洗脸盆里,那是给二舅迎娶二妗时候买的洗脸盆,姥爷将一条被汗渍浸染的发黄的毛巾放在脸盆里淘洗干净擦了擦他被晒得黝黑的脸说:“吃了晌午饭,后晌我教你们写信”。午饭吃的很简便,经姥姥的手后却格外美味,五颗土豆切成晶莹剔透的细丝放在水里过凉,大铁锅里倒上一点点菜籽油炝锅一把香葱后将土豆丝倒进锅里翻炒几个来回,在准备出锅时候撒上一把盐巴。烙上几张白皮饼子,再从罐子里捞上一碗腌芋头疙瘩就是我们的午饭了,饭菜里没有一滴荤腥,却如饕餮盛宴一般诱人。姥爷和姥姥总是在碗里剩一点点菜倒上一碗滚水夹上一块酸芋头吸溜着喝的精光,村里人叫菜滚水。我依稀还记得姥爷对其的定义。
固阳人,好养活
宁可食无肉
不可饭无汤
不是甲鱼汤
不是鱼肉汤
滚水冲泡福底底
如喝一碗人参汤
姥爷还总是叫我和表姐也喝,表姐却嗤之以鼻,姥爷便笑着说:“先吃饭,后喝汤,菜滚水喝出一个大美人儿”。小时候的表姐有些《红楼梦》中王熙凤的泼辣劲,总是说:“爷爷,那是泔水。”姥爷便摆摆手说:“不愿喝便不喝罢了,去取纸和笔来。”炕上放着一个刷了红漆的小方木桌子,姥爷摊开三姥爷的信笺,半天没有出声。姥爷与他的三弟在少年和壮年时期吃尽了苦头,他日子过得清贫,最终也娶了妻生了子。他的兄弟至今还是一人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计,他总觉得不尽如意,很是担心他的境遇。
我和表姐莫名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是在姥爷提笔时从不敢放肆,不发话,会规规矩矩站着。姥爷拿着信微微皱着眉头,一双大眼睛在眼纹和稀疏眉宇间透射着忧虑和惆怅,姥爷反复把信笺攥在手里发了会儿愣。我和表姐站在炕沿边上,一点声音也没有,那时可能我们还过于年少,不能完全理解手足之情间的牵挂,可是也自然而然地从心底流出了一股说不清的情感,顶在胸中有些憋闷。不知过了多久,姥爷从他千丝万缕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恍然大悟挤出些许未等走到腮上便散了的微笑,我俩很是乖巧地端坐在炕上。姥爷说写信不是写文章,不需要华丽的辞藻,是传递感情的一架纸飞机,把你对收信人的想念和关心化成文字寄给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全是一个“情”字。不记得姥爷究竟讲了多久,我从端坐着的姿势换成了双膝跪在炕上,只是依稀记得阳坡已经下了山,归巢的几只山羊咩咩咩的叫着,我知道里面有我最喜欢的小白,我焦急地对姥爷说:“姥爷,今天就讲到这儿吧,我想去喂我的小白羊。”表姐可能已经进入了信笺的世界,也或许她已经有了收信的人,很是恼火地说:“你真没出息,我看你是写不出个啥名堂的,竟能这时候说要去喂羊羔”。
第一次学习写信就在糊里糊涂中中止了,我是始终没有完成一整句话,更无从体会写信的思念、读信的颤抖、收信的激动。如果说信笺有记忆的话,那么儿时的情怀便插上了翅膀,伴随人生的流年,已然坚持了不少岁月,在时光的光影里,我独自走着,它便默默伴着。
书信的启蒙人来自我亲爱的姥爷,书信的启蒙地是那个叫做石兰哈达的小村庄。

作者简介:娄晓霞,女,笔名,破晓,内蒙古固阳人,基层公安工作者,业余时间爱好写作、绘画、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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